“姑娘,姑娘。”月牙在外面唤她。
晚晚撩开车帘,发现天色已暗,不知自己在马车里坐了多久。
她想开口,发现自己嗓子还有些紧,“文竹呢?”
“跟着大人进去了,进去时还摔了一个跟头。”
晚晚点头,由月牙扶着从马车上下来。
晚上,月牙又借小厨房做了不少菜,夹了一块西湖醋鱼到晚晚面前,“姑娘,这是我第一次做,你尝尝。小二听说是咱们屋要的,特意陪我去鱼市挑了最新鲜的呢。”
晚晚无力笑了笑,“是你最想吃吧。”
“哪有,姑娘自下了马车就不开心,为了这鱼我两条腿都跑酸了,姑娘不吃还笑人家。”
晚晚先喂了月牙一口,自己才尝,“鱼肉鲜嫩,比东都的好。”
“那可不,小二来回挑了许久,别提多贴心了。”
蓝心收了桌上的书,“我就说咱们姑娘是个有福气,看北檀君对姑娘多好。比那那,诶唷,我都差点忘了先前说亲那位是谁,幸亏姑娘没嫁他。”
晚晚看着两个丫鬟,叹道:“你们两个,有奶便是娘啊。”
“可不兴这么说。”蓝心放下活计,站到晚晚跟前,“姑娘备绑走那两日,我和月牙是细细算过的,一开始我们都没想能活命,结果北檀君来问了我们当时的情况后也没责罚,后来我们想自己去找姑娘,可朔英大人不让我们去,说要是我们也不见了,姑娘回来更得伤心,可我们哪坐的住啊,半夜偷偷出去,看见朔英天水大人来来回回找你,还说北檀君不惜暴露在扬州的势力,也要找到您,姑娘你说换了谁,他能做到这份上呢。”
“再者说,我们当时都想着等姑娘回来,就和姑娘一起回扬州,毕竟出了那样的事儿,我们也不指着婚事能成,可北檀君不仅对姑娘那么好,还亲自陪您去见了张叔,这样好的人,就是把东都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啊。况且,北檀君似乎从不流连烟花之地,院子里干干净净的呢。”
这一番话滴水不漏,说的晚晚哑口无言,她不在那两日,北檀君竟兴师动众地找她。
还有那夜舍身相救,这些都做不得假。
可若说他好,他又从未给过自己信任,三翻四次算计自己。
“可这么好的人,为什么就看上我呢?”晚晚总觉得有猫腻。
“那自然是姑娘好,北檀君有眼光咯。”月牙跟着劝,“姑娘,夫人在天上保佑着您呢。”
“阿娘”晚晚低喃。
晚晚和蓝心撤了膳食,让晚晚独自想。
沐浴完,月牙替她取下珠环,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樱唇朱红,杏眼含春,祖母曾说,她这张脸太惹眼,若是找不到好郎君,命运必定几多坎坷。
她挥挥手让月牙出去,打开了窗户,眺望扬州盛景。
湖上燃一豆渔火,舟遥以轻飏,夜风飘飘吹衣。
自己就如那一叶扁舟,飘荡在世间,若是风和日丽,自得一番风味,若风雨不得人心,顷刻便覆灭。
越想越是惆怅,加之和翟行梭待了一日,时时提防着他的试探,颇觉疲惫。
蹬了鞋熄灯上床。
翟行梭靠在椅子上,手中呈文看的心浮气躁,手边汤药已经凉透,还不见有人进来催他。
他今日所说之言,全是站在她的角度,利弊分析得当,她是个聪明人知道嫁自己是最好。
刘子清在商会吃了大亏,她一露面,必然不会有好果子吃。唯一能在刘子清手下护住她的人,只有自己。
她一个审时度势,能屈能张的人,在这件事上竟然还不肯点头。
翟行梭心中说不出的烦闷,今夜扬州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他又换了夜行衣,又染了兜末香。
她房间已熄灯,翟行梭接着微弱的月色,静静看着床榻上的人。
小姑娘睡的并不安稳,小小一团蜷在被子里,手捏紧了被褥,呓语不断,青丝蹭得凌乱,玉足用力蹬出被子。
翟行梭去关了窗,回来看着那玉足小巧可怜,轻轻托在掌心送回被褥里。
躬身之时,他听见小姑娘喊着“阿娘”
柔柔幼时魇了也是这般,睡梦中哭着喊娘,他抱着哄哄便好。
晚晚魇得厉害,却不听哭声,只断断续续喊着阿娘。
翟行梭伸出手,在空中僵了僵,终是落在锦被上,轻拍着哄。可没几下,晚晚倏然睁眼,从床上弹起来。
“阿娘,不要死!”
她气息混乱,眼泪挤着大滴大滴涌出,悄然落在他手背上,有些发烫。
晚晚噙着泪的杏眼看着他,喃喃道:“公子我阿娘呢?”
她看了看屋内陈设,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是梦魇了。
翟行梭给她倒了杯水,晚晚喝了,软糯糯地开口,“简公子,我梦见我阿娘了。今日听说她是遇见歹人才丧命的,我梦见她一直逃啊逃,好多人在追她,我想帮她的,可所有人都从我身体里穿了过去,我追到阿娘身边,她,她没有脸了,只有血,简公子,我记不得我阿娘的脸了。”
翟行梭眼前闪过定北王府的大火,还有他娘穿着盛装自焚。
算算日子,当年她不过四五岁,现在应是记不得娘亲的样子了。
翟行梭抬手,轻轻拍上她的后背,默不作声陪着她。
晚晚迟迟无法从梦魇中缓过神来,低低说了许多,中间夹杂着,“我不想嫁,我不嫁。”等字眼。
翟行梭的眸光一寸寸暗下去,如打翻的墨,黑的无边无际。
他最初为何想要娶呢?
因为那无事牌,他想要把她圈在身边,查清她和父亲之死的关系。
现在又加上那竹牌,以及她逝去的娘亲,还有北祥药行,都与定北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一切都系在她身上,又与她无关。
如果面对自己让她那么痛苦,自己是不是太过残忍。
他一生所求不过为定北军沉冤昭雪,与她无关。
翟行梭沉思时,晚晚已经陷入浅眠,大约兜末香的味道让她安心。
看着小脸泪痕犹在,翟行梭将她缓缓放在床铺中间,盖上锦被。在桌上提笔写下:有一人保你,足矣。
弃了北檀君的身份,简公子一样可以留在她身边,若她不愿,便算了。
翟行梭回去,将凉透的药一饮而尽。
他早知那药中掺了助眠的东西,这些日子伤口恢复得快,他也当做不知道。
只是今夜喝了药,他依旧无法入眠。
起来开始看呈文,古尔联的还在地牢里关着。
第二日,朔英送来古尔联在扬州的产业关系图,设计药,粮,珠宝
几乎控制大半个扬州的商业。
“大人,这是几个大商行对出来的口供,古尔联从刘子清处拿到钱,便运倒外邦,换成各类商品,从中牟利,再分到各大商行卖出去,最后给大家不同分成,再去外邦以钱换物,循环往复。因为全部都是合法流通,都走官府的帐,所以我们没查到。”
“这些钱最后的去向呢?”
“分散到了外邦市场上,几乎每一条都断了。在外邦,我们的人施展不开。”
“留住古尔联的命,安□□们自己的人,控制扬州。”
“是,“朔英领命,”主上,有件事您或许也得知道一下。”
翟行梭头也不抬,“说。”
“北祥药行没有加入其中,那几位商行老板说,北祥药行从不与外邦人合作。”
翟行梭没有立即回答,过了好一会才开口,“你想说什么?”
“北祥药行或许是为了避免古尔联的打压,才隐藏实力。”
翟行梭端视着朔英,“你收她好处了?”
“没,没有,属下实话实说,这就出去干活。”
朔英转身开门,文竹团子一样滚过来,翟行梭尖利,伸手探出,替文竹挡了一下,“主上,他睡着了。”
“文竹一日多是在睡觉,只有饿了,或是自己愿意才会醒来,我没来得及给他留早膳食,应该是来属下,走到这儿又睡着了。”
翟行梭和朔英皆是习武之人,真睡假睡一听呼吸便知,翟行梭料想刚刚他和朔英都没发现文竹在门外,应是一直熟睡,呼吸过于平稳。
按下杀心,由朔英带了出去。
朔英直接将文竹拎去了厨房,文竹闻着味儿醒来,朔英没工夫管他,叮嘱道:“吃完自己回去,不要乱跑,再被抓到,我可救不了你。”
文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朔英不管这小傻子,文竹吃了两屉包子,摞了两个凳子,爬上灶台,把烧鸡,蒸鱼各吃了一半,又顺着凳子爬下来。
打着呵欠往晚晚房间去。
晚晚正伏在案上看昨夜简公子留下的字条。
他说,有一人保你,足以。
他说的那个人,指的是自己,还是翟行梭呢?晚晚记得昨日他不轻不重地拍着自己,安抚自己的情绪。
温柔至极,像温泉水一样熨帖人心。
她自然就被翟行梭和刘子清之事说了出来,本想请他替自己拿个主意,谁知自己竟然没出息地睡着了。
他这话,到底是嫁不嫁呢。
若是不嫁,刘子清为难自己时,他能每次都恰好出现,或者说北祥药方有难,他能帮自己处理吗。
“唉”晚晚这一早上几乎要把一生的气都叹完。
吱呀——
门被推开,文竹慢悠悠走进来,晚晚已经不担心他在翟行梭那边过的不好,就文竹的性子,只要没危险,在哪都能过的不错。
晚晚蹲到他身边,“小文竹,你怎么来了。”
文竹百宝袋一样掏他的兜,先掏出一个包子,又掏出一个鸡腿,晚晚笑起来,“你是给我送吃的吗?”
晚晚摇头,递了一封信给晚晚。
晚晚笑意顿收,打开信封。
是张叔。
昨日他叫文竹帮忙,实则是给了他这封信。晚晚看了看文竹呆呆傻傻的样子,也只有给文竹,不会引人怀疑。
信上只有寥寥几句,张叔谨慎,不敢写太多。只说客栈防卫严密,自己的消息递不进来,上次绑她之事,已经把线索引到刘子清头上,暂时安全。
若她愿意,可以故技重施,以绑架形势带走姑娘,但蓝心和月牙无法带走。
第二,文竹可堪用。
收到信,晚晚安心许多,摸了摸文竹的头。
文竹踩到凳子上,附到晚晚耳边,“小主人,北檀君要控制古尔联,在他手下安插自己的人。”
晚晚心头一惊,“你怎么知道?”
文竹歪头,“我在他门口睡觉听到的。”
“你下次可别去他哪儿睡了,保命要紧,快回去吧。”
文竹回去睡觉了,晚晚的纠结更添一层。
她的每一步都走的被动,若是想成为北祥药行真正的小主人,她所掌控的,需要比张叔更多。
文竹暂时应是可以留在北檀君身边,可只留文竹一人,她这主人,还当什么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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