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
布谷——
外面的布谷鸟叫声格外明显。
晚晚立即道:“小女不才,得大人青睐,今生恐无福分和大人在一起,今日能帮到大人,已是心满意足。大人快走。”
翟行梭微微皱眉,猜不准她又在搞什么把戏。若说这丫头甘愿为他死,他死也不会信。
“即便我走了,刘子清会相信你凭一人之力逃脱家仆追捕逃到此处,还看出来这个机关?”
布谷鸟还在叫,晚晚急道:“大人走后我立刻引爆火药,和他们同归于尽,替大人除了刘子清。”
“那可不行,我留着他还有用。”翟行梭似乎变成了一个看客,非要看这只小猫的计划落空。
晚晚闭眼,无奈地把头垂下去,看起来哭了一般。
蠢死了的于赞,大冬天学什么布谷鸟,冬天哪里来的布谷鸟!
翟行梭稍稍一留心就能注意到,这儿有蹊跷,到时大家一起死了,黄泉路上好作伴吗。
一阵寒风吹来,晚晚冷的打颤,吸了吸鼻子,再劝道:“大人走吧,我不会出卖大人的。”
她是真心想让翟行梭快走,就算她真落到刘子清手里,也不能暴露张叔和于赞他们。
翟行梭本以为她是在演戏,没想话说的情真意切的,红红的鼻头似乎是在极力忍着不哭。
他脑中有片刻空白,凑近了她:“闭上眼睛。”
“啊?”晚晚下意识闭上,感觉自己被拦腰抱起,热浪随之而来。
睁眼时人已在门外,只来得及看半眼大火连天的院子,就跌入湖中。巨大的爆炸声激得她脑子混沌,手脚麻木。
冰冷的河水灌进口鼻才反应过来憋气。
翟行梭还搂着她,她借水用力将他推开,想要自己泅水。
可水流却如有意识一般将她席卷,翟行梭在她眼中飞速变小消失,她想往上游去,却被推着往前。
这河来时看着风平浪静,没想到底下暗流如此湍急,古尔联此人在保护自己这事儿上还真是,天赋异禀。
晚晚这点泅水技能不过是祖母为了防以为发生时有人趁机轻薄,赖娶赖嫁,随意学了几招。
没考虑过会遇上这样凶险的暗流。
不一会就觉得四肢酸软,快要憋死。一个不小心,就让湖水冲进鼻腔。
干脆死在这儿算了,好歹没让刘子清折辱。
可就这样死了,见到阿娘都不知怎么说,不仅没查到她的死因,在接手北祥药行的第一天,参加了一个商会,就被逼淹死了。
胡思乱想之际,脚踝忽然被一股力道挂住。
倒霉,难道又是水草。
那力道逆着暗流的方向将她一拉,晚晚毫无挣扎的力气,转身又见翟行梭,暗流裹着两个人在河底打转。
墨色紧身束袖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比平日的广袍大袖少了压迫感,玄铁面具从他脸上脱落,河水仿佛可以洗净人的伪装。
即便他眼神依旧冰冷,却再不见其中戾气和疏离。
生死关头,他像个活生生的人一样出现在晚晚眼前,晚晚本能地向他伸出手去。
翟行梭拉着她,一路朝水面游去。
如一只黑色的利箭,破开冰冷的湖水和湍急的暗流,以及无边黑暗,引领着她,吸上新鲜的空气。
“呼——”晚晚吐出几口水,浮在面上。
两人对视一眼,达到前所未有的默契,一起往湖边游去。
人生最大的幸事莫过于虚惊一场,现在体内还残留着恐惧和溺亡的窒息感,每呼吸一口空气都觉得快乐。
天上云遮月,群星无主,各自闪耀,晚晚虽有后怕,却也隐隐觉得畅快。
今日初出茅庐,虽无收获,但是她凭自己保全的张叔和于赞,保全和北祥药行。
不像在东都那般畏手畏脚,委屈求全。
杏眼里光华流转,翟行梭肩靠在大树上,月下姑娘灵动狡黠,不敢出声。
晚晚对上翟行梭的眼神,心头忽然一颤。
从前日被于赞掳走,到此时泅水自救,她还差翟行梭一个解释。
一个即可以把北祥药行撇除在外,又能解释她离谱行踪的解释。
脑中顿时纷乱如麻,想着东都贵女落水后该有的反应,低声哭了起来。
翟行梭见她哭,没由来的笑了,方才眼中还净是雀跃,扭头一看他就开始哭。
真当他是豺狼虎豹么,比机关暗流还可怕。
晚晚哭了半天不见回应,颇觉尴尬,也有点哭不下去,主动开口道:“大人,没有抛下小女,小女心中甚是感激,只是只是”
翟行梭慢慢开口,声音不亦不如往日低沉压迫,“只是什么?”
“只是前日我被刘子清派来的人掳走,今日又如此不堪地出现在外男面前,再不堪大人良配,小女愿去清元寺斋戒祈福三月,还大人恩情。”
“你是被刘子清掳走的?”他轻声问出来,似在思索。
根据朔英来报,刘子清虽然也有前往扬州,却决计不够时间能策划出一场绑架,还能在天水手下把人带走。
“是啊,小女都快吓死了,就担心大人误会,可事已至此,大人误会也是情理之中,小女人微言轻,本就配不上大人,今日在宴会上衣着不雅,名声尽毁”
“冷?”
“啊?”晚晚一愣,“是,有些。”
她这舞娘的衣服本是为了取悦男人,又沾了水,要不是想劝翟行梭取消婚事,她一句话都不想说。
偏偏这男人仿佛听不懂话。
“过来。”
晚晚不懂他要干什么,挨挨蹭蹭地坐到他身边。
长臂再次将她揽在怀中,两人相贴之处,温度很快起来,翟行梭的披风早在落入湖中时就不知去了哪里。
她的腰都露在外面,一半贴着他,温度缓缓身高,一半露在寒风中,冷的刺骨。
晚晚不习惯于这样的亲昵,“大人,我被掳走,和外男共处一夜”
“安静些。”
看他油盐不进,晚晚也懒得说了,或许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名声根本不算什么。
反正他诛杀忠臣,残害人命,御史台都骂不动的人,她老提名声估计也没用。
既然如此,短暂地取取暖也可以。
晚晚感受不到他身上的肃杀压迫之感,又贪念片刻的温暖,朝他身边靠了靠。
\"嗯。\"翟行梭闷哼一声。
晚晚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挪开一些。
翟行梭口气不善,“别动。”
“哦。”晚晚低声应了。
下一刻却被拽到他腿上,半个身子都靠在他怀里,“大人”
“别动。”
晚晚当真不敢再动,感受翟行梭体温传来,爬上了困意。
小声问:“大人,我们还要在这里坐多久啊。”
“朔英会找来。”
晚晚迷迷糊糊地想,那朔英早点等在这不就好了吗,非得受这茬儿罪。
感觉脑袋越来越重,她努力地撑着不睡,然而今日太过疲惫,脑袋不听使唤地磕到了翟行梭肩膀上。
吓得瞌睡都没了,忙抬头。
翟行梭嫌她折腾,一把按住她,“困就睡。”
晚晚顺着他肩膀看下去,后背衣服破破烂烂,皮肉开裂,伤口被湖水泡得发白肿胀,深的地方还流着血。
晚晚一动不动,回忆着从宴会院子里出来时,翟行梭轻功如飞,抱着她往前,后面爆炸引发的热浪滔天,他们几乎是被热气推着入水的。
所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受伤了。
“大人”
“别再说话了。”他这次说话,比前几次还虚弱,甚至还有一丝丝祈求的味道。
他身上消失的压迫感不是因为深夜携手逃命而流露出的柔软,而是因为他受伤了。
晚晚惊觉自己对他放下防备,受伤的野狼也是狼,待他恢复,自己还是那只小羔羊。
“大人你受伤了,我去给你找些草药。”
“别乱跑,一会找不到你。”
她本来也没打算被找到,“可是不及时处理会发炎化脓,我就在附近,家母学医,小女多少会些,大人放心。”
翟行梭还是按着她,“无需讨好我,刘子清的账,我自会和他清算。”
晚晚:“”
他怎么总是听不进去人话呢。
跑不了就不跑了吧,来日方长,毕竟他也是为救自己受伤。当时的情况,抛下自己,他大可平平安安地出来。
“睡吧。”他说
晚晚把头枕在他肩上,慢慢平复下来,回味了一下他的话,“大人,你真的不介意我被刘子清掳走过吗?”
“不是你的错。”
可在东都,被掳走的女子,就算不被送回老家,也是去寺庙青灯古长伴一生,严重的,或许很会连累族中姐妹也无法说亲。
从来没人想过,最难过和害怕的,应是被掳走之人才对。
晚晚发觉,不看重礼法,也不全是坏事。
她稍稍直起身,在星光下一点点解开手臂至肩侧的绑带,莹白如玉的肌肤慢慢露出,似会反光,灼得人眼睛生疼,
翟行梭不自然地撇开眼神,不敢直视,“作何。”
月下女子涨红了脸,从最后绑带中拿出一个油纸药包,“我带了一点外伤药,大人要不将近用用。”
翟行梭浅浅吐出一口气,“嗯。”
倒也不怕我毒他,晚晚将药粉撒在伤最重的地方,“外伤最忌沾水,回去后按时上药,少食辛辣发物的东西,静养一段时间才能好得快,这药有些疼,你不必忍着。”
晚晚一上手,就不自觉恢复医者身份,医嘱说个不停。
翟行梭额头渗出汗珠,注意力都集中在泠泠嗓音之上,只有这样,才能消减几分痛意。
他一生大起大落,刀尖舔血,早已忘记最初目的是为何,昔日亲人怪他,好友惧他。
连赵承业也不愿和他为伍。
偏偏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不时赐他几分真心。
薄纱覆上他的额头,拭去汗水,“不是说别忍着吗。”
翟行梭笑笑,“不痛。”
晚晚觉得他好像是没那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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