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平三年是个好年份。

    四面八方,  到处是大捷。

    叶峥也官拜一品中书令,成了百官之首,朝野表率。

    不过在青鸾巷子,  御赐的云府里,日子还是照过。

    今年,叶瑾安和云景然十岁了。

    先前在雁云的时候,因着叶峥的缘故开了后门,  他们两个没有守着书院规定的年龄,五岁就进了雁云综合书院念书,直到8岁,也就是建平元年回的京。

    之后就没有正式入什么书院,而是跟着文武师父在家或者在宫里跟着凌小五的师父,  在太学念些书。

    今年好不容易十岁了,  叶峥迫不及待求了建平帝同意,  又是卡着年龄把他们送入了大启官学的最高学府,  国子监。

    多好的事儿啊,  别人是求都求不来,谁知读了没两个月,不仅叶瑾安,连云景然也不乐意去学了。

    每天早起到了念书时间了,  俩小子就不约而同在家里玩失踪,和大人躲猫猫,  每天变着法儿在家中各个角落把他们揪出来由,  云清亲自押着垂头丧气的两小只去国子监,已经成了家里的保留项目了。

    叶峥实在是闹不明白,  咋回事忽然厌学了,  到叛逆期了?

    古人是早熟不错,  这也太早了吧,才十岁啊!

    再说了,国子监,天下学子心目中的求学圣地,大启官学第一的学府,怎么就盛不下你俩了?

    叶峥是专门找了一天亲自把躲猫猫的儿子揪到跟前,要问个明白。

    叶瑾安头发上缠着蛛丝,云景然衣服上都是枯枝烂叶,可见这俩小子是哪儿脏往哪儿钻,连干净都股不得了,可见真是不情愿去国子监。

    可到底为什么

    \"叶瑾安,你是哥哥你说!\"

    叶峥给安儿脑门上蛛丝一条条摘了,指着让他说。

    叶瑾安叽歪了两下,冲叶峥露出个甜甜笑容,下巴上两颗梨涡就和盛了蜜似的。

    叶峥一下就心软,诶嘿儿子真俊真可爱,想搂着抱抱亲亲。

    但马上提醒自己不行:“叶瑾安你别使这招啊,没用,今天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你也得说个缘故出来。”

    有了缘故才能好好引导,就算最终还是不爱去,至少有个不爱去的方向,是想当纨绔子弟还是当个吃饱墩儿,他叶峥都养得起,可话不能不说明白。

    安儿见果真没用,皱皱小鼻子,把笑收了,背过身去。

    叶峥看一眼他,德性!

    又看云景然:“然儿,你哥不说你来说。”

    云景然本能去摸腰间折扇,摸了个空才想起早上匆匆躲猫猫没带出来。

    手指在脸颊上挠了挠,又挠了挠脖子。

    叶峥眯眼,给他拍身上的灰和枯叶:“叫你往腌臜地方去,知道痒了吧,我瞧瞧过敏没有?”

    云景然老老实实由他爹拍。

    蛄蛹了两下,估计是实在忍不住了:“爹,咱打个商量,不去国子监成不?”

    叶峥没说成也没说不成:“你先把缘故说出来,我听听看合不合理。”

    云景然就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国子监的先生太古板了,言必之乎者也,把四书五经上的东西奉为圭臬,说起其他学问就大加贬损,还看不起算学,课间我拿出铺子里的账簿来核,还被说不务正业,有辱斯文,夫子布置的功课我都完成了,闲暇时间帮家里铺子算账,怎么就有辱斯文了?”

    叶峥心里有数了:“安儿,你也是因此?”

    云景然接着告状:“我哥看不过去,帮我说了几句,连带我哥也不被待见了,更过分的是,我哥那么好的骑射功夫,不过纵马奔跑的时候叫先生看到,就被说没有哥儿的样子,我们在南边的时候,学里无论哥儿小子,都有骑射课的吧,这国子监还是第一官学呢,连体育课都没有,整天就是摇头晃脑念书念书念书,一天下来屁股不离开凳子,人都念迂了。”

    安儿转过身:“倒也不全为这个,爹您从小就教育我们说,学问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就是不乐意听国子监的先生们把四书五经抬得过高,鄙夷其他学问罢了,再说了,这些先生迂腐得很,教书的办法就是死记硬背,这些篇章我看几遍就全记下来了,不耐烦天天记下来的东西抄一百遍,先生就说我治学态度不端正……莫非记住了理解了还不成,非得抄一百遍才叫端正,那我若光抄不往脑子里记,做这样机械的抄书,反而是端正了?”

    “如果非要抄书才叫端正,全天下治学最端正的就是书铺里抄书伙计了!”

    叶峥全明白了,叹了口气。

    他给儿子摘干净身上东西,放缓语气蹲下来平视:“爹知道了,你们不是厌学,也不是不想念书,是不想在国子监里读死书,对不对?”

    安儿然儿乖乖点头。

    叶峥试着同儿子们讲道理:“爹是说过学问没有高低,但是有没有说过施展所学的场景各有不同?譬如然儿你算账快,再复杂的式子看一眼就分辨出来对错,这是你的本事,连爹都比不上,可是你须知,在科举取士中,用到算学的地方只有一点点,并且如果你四书五经念得不好,便是把数字算出花儿来,也不入考官的眼,此其一。”

    “其二,譬如你和安儿,还有凌小五那样聪明过人,在某方面有长材的孩子世界上能得几个?你们固然是遗传了爹的好脑子……”这时候还不忘夸自己一番,“但其余记性平常,理解能力也寻常的孩子,谁不是三更鸡鸣五更钟地勤奋努力过来的?一遍记不住十遍,十遍记不住百遍,直到记住为止,国子监的先生们普遍也是这么过来的,现在他们便把自己的经验教给你们,纵然古板严厉了点,但并不是错,懂吗?”

    安儿然儿继续乖乖点头。

    叶峥见他们听得进话,心中满意,继续说:“天才总是稀有的,其余人大部分都只能靠勤奋和毅力堆积出自己的前途来,这样的人是可敬佩的。你们的先生固然是贬低了其他学问,其中有先生眼界学识的问题,也有更重要的问题,就是四书五经才是科举正经要考校的学问,先生只是希望你们把心思更多投放到正统学问上罢了。”

    “爹给你们举个例子,若你们不是我叶峥的儿子,而是随便什么贫寒人家的儿子,天赋平平,需要用时间和毅力抚平同天才的差距,全家都想靠着科举逆天改命的,这时候若夫子待你们严厉些,只把科举要考的知识教给你们,而不是教其他次要的学问分你们的心,你们是不是要感激他了,又如何会觉得夫子食古不化呢?”

    一番话,说得安儿然儿面露愧色,低下头盯着脚尖。

    叶峥暗自点头,说教到这里就够了,说多了反而不美。

    接下来是安抚。

    他又和缓了语气。

    “不过呢,也有句话叫因材施教,最重要的是——”

    叶峥顿了顿:“最重要的是你们爹我,前半辈子辛辛苦苦念书,又勤勤恳恳办差,才换来今时今日地位,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家人生活得更好,让你们以后可以自由自在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若连这点都达不到,爹这个中书令岂不是白当了?”

    “所以你们仔细考虑一下,若实在是和国子监犯冲,爹就把你们转出来,看是另换书院读也行,寻了先生在家念也行,成不成?”

    此言一出,安儿然儿俱是喜笑颜开了:“真的吗,那太好了谢谢爹!”

    九月底,叶瑾安和云景然得了圣恩批准提早进去国子监念书没几个月,又双双转出国子监。

    国子监祭酒当先是对他俩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谁知真转出了,却是一天三趟地往叶大人家跑,怕得罪了叶大人是一个原因,主要还是爱惜人才,先前对两个孩子严厉些,也有见猎心喜的意思,又见他们一个爱摆弄算数,一个课余喜欢骑马射箭,怕他们在正经学问上用心不专。

    谁知这一下就把人吓跑了,也不是不后悔的,毕竟聪慧的学子谁不喜欢,若是他们手底下再教出个状元榜眼的,那也是板上钉钉的好名声。

    可惜啊,忌酒是废了一大通口舌没有说服叶峥。

    叶大人是笑意盈盈听着,就是不松口说要把一对孩子送回来,还说犬子们在地方上野惯了,乍然回京怕是不适应,等适应适应再说。

    这一适应就遥遥无期了。

    建平四年,中书令叶大人一力推动科举改革,倡议让哥儿也可和男子一般科举。

    此倡议一出,朝野皆惊,那反对的折子如雪片般飞入内阁,内阁首辅叶大人一封都没有拦下,尽数摆上了建平帝案头。

    建平帝揉着额角抱怨:“阿峥啊,你可是给朕出了个难题啊!”

    凌嘉裕捏着书轻轻翻过一页:“当年在雁云州让女娘哥儿和男子同工同酬,同条件竞争,初时多么艰难,后来不也是顶着压力实现了么,况哥儿本就不比男子差什么,照我的想法,娘也不比爹你差什么。”

    建平帝只是伤脑筋地苦笑,并不辩驳。

    接着,全国各地开始掀起一场场静默运动。

    因着近些年以比从前开放许多,哥儿从事了不少社会重要工作,比如前些年京城闹时疫的时候,主动请缨领头带人入京畿两个村庄的大夫都是哥儿,队伍里也有哥儿大夫和医馆学徒,时疫期间,这些哥儿用扎实的医术,冷静的心态折服了不少人。

    时疫过去之后,他们的名声显现了出来,带动了更多的哥儿学医。

    慢慢地,医院里的坐馆大夫里多了不少哥儿,药铺掌柜也多了不少哥儿,到现如今,不仅是医馆,各行各业,连带各地云字工坊的主事人和重要决策组里也一多半是哥儿。

    更有甚者,建平三年的时候,带领研发团队攻克了地雷阵和霹雳雷火弹触发难题的,也是一位哥儿!

    并且,这位哥儿的团队里也有不少精英骨干是哥儿,他们最近的研发方向,是射程1公里左右的攻城炮,若能研发成功,以后攻城略地就简单了,再也不用围着一个城打上三五年之久,用上攻城炮,须臾之间城便破了!

    这些人听着朝臣们对哥儿的鄙夷和抵制,痛陈哥儿参加科举的危害,那心里是一万个不满。

    我们哥儿也是为大启做贡献的,可你们听听这些大人们,把哥儿说什么了?简直可恼!

    于是关门的关门,歇业的歇业,罢工的罢工。

    这还是来自社会上的中坚力量,算是外部压力。

    这些上折子的大人们,谁家内宅没个哥儿,或者没个哥儿亲戚了?

    譬如兵部尚书邢昊邢大人,他阿爹娶的是夫郎,他阿爷也娶了夫郎,巧的是,他自己也娶了夫郎。

    如今一位夫郎,一位阿爹,一位阿耶,听到自小宝贝大的亲孙子亲儿子,和轻轻老公,竟然上书贬损哥儿,说哥儿若做官国将不国,家将不家,可是气坏了。

    邢大人武官之家,家风崇武,听说那天下朝还没进家门,就被等在门口的夫郎一棍子撂倒,爬起来走进二门,他阿爹又狠狠给他一顿,跌跌撞撞跑进后院,又被持着拐杖的阿耶打个正着,第二天上朝都是鼻青脸肿的。

    有此待遇的大人还不少呢,也不光是武官之家,便是文官里,难道就没个厉害哥儿,或者天赋出众但一直因着哥儿身份没法施展一身才华的人了?

    如今算是看到了曙光,自然是不肯希望破灭的。

    文的武的,都把一身本事用在了家人身上。

    若是受了外头人的气,那自然可以报复回去,或者喊打喊杀,可是对付你的不是敌人,是自己人,这又能如何呢?

    就在全京城大人们家宅不宁鸡飞狗跳的时候,叶峥是稳如老狗,还劝建平帝不要烦心,闹不出大乱子来。

    叶峥心里是连连冷笑,如今不过才是个开始,哥儿先参加个科举你们就受不了了,且等以后他推动女子也同样科举,谁受不了就自己上吊去好了。

    野史上记载,中书令叶峥叶大人极为宠溺自家哥儿,顶着全天下的压力也要力排众议,创造一个让哥儿也能自由科举的环境。

    殊不知,在叶峥心里,这叫大势所趋,生产力水平到了,历史的车轮隆隆碾过,不是几个顽固的个体可以阻挡的。

    这场科举运动轰轰烈烈闹到了建平六年。

    朝臣们终于僵持不过,还是通过了叶大人的提议,自此,哥儿和男子拥有了同样参加科举的权利。

    同年,叶瑾安和云景然十三岁,在开放恩科的第一时间参加了,双双顺利过了童生试。

    建平七年春天过了秀才,同年秋天是过了举人。

    建平八年二月春闱,云景然罢考,其同胞兄弟叶瑾安中了贡士,名列第二。

    之后便是殿试。

    金銮殿上,建平帝并没有刻意调整贡士们的试卷顺序,直接按照考官们排好的名次依次点了一甲前三,头名状元,二名榜眼,三名探花。

    第二名的榜眼,叶瑾安,十五岁,除了小小年纪位列一甲令人惊叹外,他另一重身份更加令人咋舌,这是一位哥儿!

    一位哥儿中了榜眼,天下皆惊。

    但没过多久,这种惊叹就变成了窃窃私语,因为大家很快得知,小叶榜眼的爹,正是大启权臣,百官之首中书令大人叶峥!

    又有那记忆好的,立刻从脑中翻出叶大人参加进士科那一年,也是位列一甲二名,那一年叶大人也不过堪堪十九!

    究竟是虎父无犬子,还是我爹是中书令大人之威,无论外人有多少猜测,对生性豁达的小叶榜眼来说,无所谓了。

    他一路考过来的艰辛自己知道,才不管那些人私底下议论什么呢,兴许是嫉妒呢?

    一门两进士,父子双榜眼,这样的佳话,也可古今传颂了。

    在叶瑾安天街夸官的时候,叶峥问云景然:“你都临门一脚了,真就不想中进士?”

    云景然瞧着他哥鲜衣怒马的样子,那眼里泛出的都是对自家人的骄傲和欣喜,并无一丝遗憾。

    云景然说话的时候还看着叶瑾安,没有扭头:“爹你知道我以后是要继承阿爹事业的吧,比起当个朝官像爹你这样三不五时就要上朝,嘴里说的都是国家大事,我觉得还是当个富家翁更合我脾性。”

    云景然说完一看他爹,就见叶峥手举得高高的,第一反应用拉过云清的挡在身前护住脑袋:“爹你不会要打人吧?”

    叶峥闻言无语,伸手摘掉儿子头上一片不知哪儿飞来的花瓣:“你有自己的志向,我打你干什么?”

    云清也是无语:“从小到大你爹何曾打过你。”

    云景然想想也是,放开阿爹手臂,正要说什么,忽然一阵喧闹尖叫,不由抬头看去,正见他哥骑着红绸大马从这里路过,认出家里人,正超这里挥手呢,引起围观百姓一阵热烈响应。

    叶峥忙举起云清的手,冲安儿方向挥挥,口型做个了:安儿今天好帅!

    安儿识别出来,就是灿然一笑,又引起围观群众激荡声声,那香花帕子不要钱似的往小叶榜眼身上猛丢。

    叶瑾安这一届的一甲三名,和他爹那一届无比相似,状元郎长得阔比方口,颇为憨厚,探花则是个周正斯文四十几岁的美大叔,榜眼风华正茂又盛势,长得那相貌,简直夺人眼球,又成了难得榜眼生生压过状元和探花的一届。

    叶瑾安骑着马缓慢游走在朱雀大街上,路过一家酒楼的时候,福至心灵抬起头,就和二楼靠窗雅间的人对上了视线。

    那人相貌贵重里透着疏离,泛着淡淡冰雪气息,却在和叶瑾安视线相接的一瞬间,周身气势如冰消雪融,唇边展开一丝微笑。

    叶瑾安瞧着,不知不觉也笑了出来,两颗梨涡在嘴角处显现。

    二楼雅间的凌小五抬起手,叶瑾安反射神经极强,第一时间接下,触手温润的一块白玉羊脂兔子佩,最稀奇的是,兔子眼睛上有两点石榴红,便如画龙点睛一般,整个玉佩都鲜活了起来。

    凌小五做了个手势,叶瑾安知道这意思是一会见,笑弯了眼,点点头,将兔子放入胸口最贴心脏处的内袋。

    嘚儿嘚儿的马蹄后鲜花铺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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