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魔的尸骨在池子中浮浮沉沉,血腥气愈发浓重。九荇施法伸出枝条,微微拨动池中的半魔,只瞧见十有八九的半魔身上都受了重伤,伤口集中于肩头、胸腹、四肢,在池中泡得许久,伤口处已生腐泛白。

    九荇总算知道,那池中的猩红水液是何物了——若她没猜错,这些处于昏迷状态的半魔,皆是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被伤,继而放干全身血气而死。池中半魔族类甚多,流出的血色也各不相同,混杂在一处,或凝结或混合,便越来越浑浊。

    何人做下这等滔天祸事?纵是不为寻江疑,九荇也想继续将这条路走下去,揪出真凶。

    蘼芜以羽扇拍了拍九荇的肩头,轻声道:“别愣着,往前走吧。”

    九荇差点就忘了身边还有另一个人,她侧脸瞧去,脸上的复杂神情尚未敛住,看到蘼芜脸上的淡然却愣住。

    “你不害怕?”九荇收起枝条,踏过血池廊道,向前走去。

    “我还未化形时,见过各洲许多战事,比此处惨烈的战场比比皆是。”蘼芜将羽扇别在腰间,双手提起长褂下摆,生怕自己的一身白衣沾染了血污。

    九荇斜眼瞟了瞟他的走姿,不再言语,只握着袖驽超前走去。

    行至第三个池子旁,只觉池中血雾翻腾,仿佛有什么东西隐藏其中,呼之欲出。九荇凝视着池面,正待要唤出枝条探查,池中便倏地弹起一条血蛇,直向她脖颈间咬去。眼看已近在咫尺,九荇认命闭上双眼。

    “嘶!”那蛇凌空被斩成两段,又落入池中。

    九荇睁眼看去,只瞧见蘼芜已在弹指间取出羽扇转过一圈,正是他将血蛇斩为两半。九荇的目光向下望去,只见他的长褂下摆已沾了血蛇落入池中溅起的血污,虽只有零星几点,却十分碍眼。

    “谢了,等下山了我赔你一件长褂。”九荇虽看不惯他爱惜长褂的矫情模样,但也不好再对他的相救之举抱有轻蔑之意。

    蘼芜得意地一仰头:“若救你一次便可得一件衣衫,那你今日的安危便由我一力承担了。”

    这小白狐的性情当真简单纯粹,如同孩童一般好哄,九荇嘴角稍扬又收,继续前行。

    踏过第四个池子,眼前血雾蓦地退开,竟是一片妖冶邪性的花海——不,重点不是花海。花是寻常花,盖在花下的草却草叶相叠,正是揺草!

    此处的揺草隐隐散发黑气,又自有血光藏于其中,与外处所见的揺草甚是不同。九荇的目光在血池与揺草之间来回数遍,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有人用半魔血肉滋养揺草。

    世间万物皆承水露天光、顺四时昼夜而生,若是以血肉滋养,则等同于汲取他人他物之灵性,是有违天道的修炼法子。

    这样的方法,九荇曾在古籍中看过。古籍中也有对后人的告诫:行此道之人,善愈弥,恶愈盛,不得善终。

    意思就是,以这种邪法修炼的人,七情六欲中的善会逐渐逝去,最终只余恶之一面,直至不得善终。

    半魔虽然只有一半的魔族血脉,但依然蕴藏强大灵力。以半魔血肉滋养揺草,更比寻常血肉效力更强,不知是何人想出了这般阴毒的方法。

    九荇正沉思着,蘼芜已绕着地窖这瞧瞧、那看看。

    “此间还有一人气息,待我找找……咦,这是你师父吧?”蘼芜拨开花草,露出藏于期间的人。

    九荇一惊,抬眼看去,果真是江疑!

    江疑双目紧闭,双手在胸前结印,端坐在花草中,似一座雕像般了无生气。他身上的长衫磨破多处,应是经过通道时与山石相蹭导致。血污将破开的口子浸湿,不知是他自己的血,还是血池中的血。草叶受血气指引,从衣衫破口中深入,些许幼小的揺草或许是畏惧江疑的神力,抵肤而不入,其余已长成的揺草,已肆无忌惮地刺入江疑身体,微微抖动,仿佛正因吸取纯净神力而欢呼。

    江疑身旁还端坐着一位半张脸被髯须盖住的大汉,脸色比江疑还苍白。

    九荇紧咬双唇克制心中的恐惧,拔下袖驽上的箭头,将靠近江疑的揺草一一割断。

    “你若是割断了连着他血脉的揺草,他今日就要葬送于此了。”一个尖细的声音伴着阴笑声在身后响起。

    九荇警惕地转身,蘼芜亦已敛起脸上的笑。

    来人既能悄无声息地出现,说明灵力在他们之上,需谨慎以待。

    一位面目白净的孩童凌空浮在第四个血池上方,除头上扎的总角发髻之外,装扮、法器与外间的鬼面邪僧无甚不同。他约莫七八岁的身量,脸上却一副与年龄不符合的阴狠神情。

    方才的警告,正是出自他口。

    九荇举起袖驽,瞄准那妖童,冷冷开口:“放人。”

    “呵,不过是个未入神位的小散仙,还敢在仙洲地界撒野。”

    九荇本不欲在言语上纠缠,却看到站在身前的蘼芜正双手结印于背后,于是继续说话吸引妖童的注意力:“你也知这是南庭仙洲,这般阴狠的修炼,就怕天君降下天谴吗?”

    话音刚落,蘼芜结的印便生效了,妖童似被定住一般落入血池中。

    “你施了什么咒?”九荇问道。

    “当然是定身咒!”蘼芜声调高扬,似是十分自豪。

    九荇不解地蹙眉看他,对这般不懂应敌之策的人有些无可奈何。这样的险境之中,如果没有一招制敌,后果不堪设想。

    果真,不过弹指间,那妖童便从血池中飞出,他全身上下皆沾上了血污,头上的发髻、手上的转经筒、身上的袈裟均被血污浸透,狼狈非常。

    妖童暴怒而起,脸上神情狰狞,尖叫道:“你们到底是谁!”

    话音未落,他已经挥舞着转经筒朝九荇砸来。浑浊的血水已经溅上九荇的鼻尖,看来这一击是躲不过去了。

    电光火石之间,九荇想的却是:这一招“柿子挑软的捏”与蘼芜的“以牙还牙”都深谙生存之道,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自是证大道之人。”有人回答了妖童的话,是江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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