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年明月何处看。
沈云舒总感觉,自生辰至中秋,时光倏忽而过,她的心情也是时而欢喜时而忧愁。直到昨日梦娘说朱翊珩下个月要去山阴就藩了,短暂的失落之后心里忽然轻松了许多。依朱翊珩的心性,他没有理由拒绝跟姜家小姐的婚事。既然要用婚事拉拢清流,婚期在即,他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招惹自己了。
其实对于他们来说,无疾而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既然缘分已尽,那不如在离别之前,遵从自己的本心与他再好好相处一次,但求朝夕,不求长久。
说起来她与朱翊珩虽说不是第一次单独见面,可正经相约还是第一次,不出意外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沈云舒挑了半□□服,最后选了一件红色的方领半臂,白色中衣袖口处有红色的镶边刺绣,下身是一件米色绣花马面裙。沈云舒在屋里转了一圈,裙摆上的刺绣翩跹而现,这一身衣服倒有几分明艳。她对着铜镜小心翼翼的插上朱翊珩送的玉簪,欣然赴约。
酉时初刻,沈云舒到了约定的银锭桥,朱翊珩此时已经到了,他今日并未穿平日那样华贵的衣服,只是穿了一身寻常青色绸衫,头发用一个纯银发冠束在脑后。
沈云舒快步跑上桥去,轻手轻脚的凑到朱翊珩背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朱翊珩回头,见来人是是沈云舒,脸上便不由自主的挂上了笑意。
沈云舒有些抱歉道:“对不起殿下,我是不是来迟了?”
“还好,本王也刚到。”
嘴硬的朱翊珩其实已经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了,能让他等这么久的女人,沈云舒还是第一个。
沈云舒从身后拿出一个食盒的递给朱翊珩,笑吟吟道:“祝殿下中秋快乐,吉祥如意。”
朱翊珩接过食盒,将盖子打开,只见四个精致的月饼规规矩矩的躺在里面。
“这是你做的?”
沈云舒点点头,“我不知道殿下喜欢吃什么馅的,就一样做了一个,有云腿的,果仁的,蜜豆的,还有桂花的。”
朱翊珩从盒子里取出果仁的咬了一口,满口的花生核桃就着饴糖顿时让人齿颊留香。
“没想到你的手艺这么好,你自己尝了吗?”
“今日做的迟,我还没的来的及尝,殿下喜欢就好。”
朱翊珩闻言十分自然的将月饼递到沈云舒嘴边,她看着月饼的缺口犹豫了片刻,在另一边也咬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今年的月饼似乎格外甜。
朱翊珩将月饼交给青云,顺便使了个眼色道:“青云,你先拿着东西回王府吧。”
“是。”
朱翊珩的意思当然不是真的让他回王府,而是让他在暗处跟着保护就是。
沈云舒自然不知道这层意思,眼看着青云走了,只剩她和朱翊珩,忽然感觉有些局促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朱翊珩咳嗽了两声道:“要不我们现在去那边逛逛?”
沈云舒低头应了一声,朱翊珩走到她旁边,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袖子上,低声道:“灯市上的人太多了,为防走散,你就拽着我的袖子吧!”
沈云舒面色一红,却没有像往日一样躲开,而是轻轻牵着他衣袖的一角,在他身侧,亦步亦趋。
中秋的灯会并不像上元节那样壮丽隆重,却依旧十分热闹,到处都是行人,商铺都在卖样式精巧的手提灯笼和各式各样的河灯。
两人走到一个灯笼铺子,朱翊珩想买了一个兔子灯笼送给沈云舒,她却说上元灯会周嘉南送给过她一个一模一样的,他便随手拿起旁边的一个荷花灯。
沈云舒看着那个花灯忽然想起上元节的时候他也送了这样一盏荷花灯给程华青,便有些吃味道:“我不想要荷花的,我想要那个金鱼的。”
朱翊珩便对商贩道:“老板,把那个最大的金鱼灯笼拿来,我要了。”
沈云舒看着他这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不由得觉得好笑,便拽了拽他的袖子道:“不用,那个太大了,要一个小的就行。”
商贩有些踌躇的看向朱翊珩,朱翊珩低头看了一眼沈云舒笑了笑,“听她的。”
“好嘞。”商贩把金鱼灯递给朱翊珩还不忘笑道:“这位官人真听你家娘子的。”
“我们不是”沈云舒没来得及解释就被朱翊珩拽走了。
“你干嘛不让我跟他说清楚?”
“有什么可说的,反正也只有一面之缘,爱说什么随他们说吧!”
沈云舒瞪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去看街边卖的小玩意。逛到一个卖面具的摊位,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精致的面具,她拿起一个画的十分可爱的小羊面具,正看的入迷,忽然觉得有人拍了自己一下。她一回头,一个带着狐狸面具的人忽然凑到她面前,着实被吓了一跳。
沈云舒以为是什么登徒子,想要离开,忽然被那人抓住了手臂。狐狸面具落下,背后的朱翊珩笑得灿烂明媚,那是真正属于一个少年人的笑意,沾染了凡尘的烟火气。沈云舒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笑着的朱翊珩,一时间晃了神。
街市上几个小孩子追逐打闹,不多时就跑到了他们附近,眼瞧着几个小孩子就要撞上沈云舒,朱翊珩眼疾手快把她往自己这边一拽,她一时没站稳,就这样撞到了他怀里。朱翊珩下意识的把她圈在怀里,看着那几个小孩子跑开了,也不舍得放手。他才发觉沈云舒今日似乎擦了香粉,是淡淡的桂花香味,不知为何,这淡淡的香味居然闻得他心跳加速。
街角,周嘉南手里拎着的东西掉了一地,眼里闪过几分失落,在注视的两个人发觉他之前转身离开了。今日事毕出宫,他想着买些礼物送去教坊司,不曾想居然看到了这样一幕。一个是自己妹妹,一个是自己效忠的恩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真是枉生了一双眼睛,居然一点都没发现。
沈云舒撞到朱翊珩怀里那一刻,只觉得天旋地转,一时间失了理智,待她回过神,连忙推开了他,低头喃喃道:“多谢殿下。”
“没什么,他们没撞到你就好。”朱翊珩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说道:“那边有卖河灯的,我们也去买几个河灯放吧!”
“好。”
教坊司内,
阖家团圆的日子,自然是教坊司最冷清的时候。梦娘难得清闲,她正歪在榻上随意的翻着书。忽听见有人敲门,雪心应声去开门,门嘎吱一声开了,雪心的声音也传了进来,“周大人,你怎么来了?”
梦娘坐直了身子,披了件外衣起身绕过屏风走出去,只见周嘉南站在门口。她往周嘉南身后看了一眼,发觉他竟是自己来的,疑惑道:“你怎么自己过来了?云舒呢?”
周嘉南嘴角勉强扯了个笑,苦涩道:“云舒是不是跟你说我带她出去逛了?”
“不是吗?”
周嘉南并未回答,而且转而问道:“陈姑娘,我能讨口酒喝吗?”
“进来坐吧。”梦娘给雪心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外面把风,自己则是从柜子里拿出一壶酒放到桌上,对周嘉南试探道:“你是看到云舒和什么人在一起吗?”
周嘉南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摇头道:“她没有跟我出去,就像她头上的白玉簪子也不是你送的,咱们都是睁眼瞎罢了!”
梦娘神色微动,旋即道:“你是不是看见云舒跟怡王在一起?”
周嘉南表情一滞,叹气道:“原来只有我不知道。”
“你可是看到他们干什么了?”
“没什么,我不过是看到他们一起买灯笼。”
听到此处梦娘这才松了一口气,是啊,云舒向来聪明,一定不会重蹈韩宁的覆辙。
周嘉南还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梦娘按住酒壶道:“周大人,酒可不是这么喝的!你这是心里不痛快?”
“算是吧,想找个人喝喝酒,聊聊天,可我实在没什么朋友,就来找陈姑娘碰碰运气。”
“我没记错的话,咱们俩只单独见过一次,你就这么笃定我不会把你赶出去?”
“就算为着云舒,你也不会。”周嘉南笑着敬了梦娘一杯,梦娘接过酒杯,拿在手中晃了晃,“我其实并不喜欢喝酒。”
“我也不喜欢。”周嘉南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柳大人状元及第后,多少朝廷大员想榜下捉婿,都被他拒绝了,朝中不少人都在猜他是不是好男风,可我猜他是为了你。陈姑娘,你就没想过有一天跟他离开这好好过日子吗?”
梦娘将杯中酒饮尽,手上紧紧攥着酒杯,面上却淡淡道:“你如何知道这些?云舒跟你说的?”
“云舒从来不跟我说别人的私事。就像她也不会跟你说我的事。你别忘了,我可是东厂提督,京城里任何的风吹草动,只要我想知道,都查得到。我只是觉得,你们两个既然两情相悦,合该在一起。”
“那周大人呢?你对云舒真的只有兄妹之情吗?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只是看到她跟别人买一个灯笼这么难过?”
“我从不做此想,我只是太了解殿下了,云舒如果喜欢殿下,一定会难过的,我不希望她难过。陈姑娘,像我这样的人怎么配有那样的感情呢?我实在无意用我残破之躯玷污任何人,更何况是云舒。能跟她做一辈子兄妹已经是上天的恩德了。”
周嘉南并未说谎,难过是真的,不敢沾染她分毫也是真的。
梦娘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碰了一下周嘉南的酒杯,强笑道:“周大人,你自己都迈不过,又何必来劝我?咱们俩都是一样的人,这辈子都不配沾染他们。”
“陈姑娘,你其实可以跟其他人一样叫我周公公的。”
“你不也没没跟其他人一样,依旧叫我陈姑娘吗?咱们这样的人就不必互相轻贱了。”
周嘉南忽然歪着头笑了起来,玩笑道:“陈姑娘,你有没有觉得或许我们俩才是最合适的?”
梦娘也笑了,坦然答道:“好像确实是这样,可惜咱们俩太像了,注定这辈子只能做朋友。”
两个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是啊,他们太像了,连缺口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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