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华青伏在梦娘身上,眼泪沾湿了她大片衣襟,哭了太久,程华青的声音已经沙哑,“绮梦,我错了,都是我不好,我明知道我爹把自己的名声看的比什么都重,居然还想用这种弃卒保车的方法救他,这根本是害了他啊!我应该赌一把的,说不定僵持下去,陛下就会相信爹爹的为人,说不定就会沉冤得雪,爹爹就会清清白白的出狱,就算不能,至少爹爹现在还活着!”
“华青,你做的没错,你不这样做,就会有更大的污名砸下来,陛下如果真的相信程叔父,就不会查成这个样子了,华青,程叔父这样做并不是怪你,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清白,而且不会连累你。”
程华青听到连累二字,更加心痛如绞,是啊,若不是为了自己,那天夜里,他一定头也不回的会回刑部大牢,都是为了自己。
梦娘搂着崩溃的程华青,心中五味杂陈。
驿站内,江辰跑出去一个时辰还没回来,江森心里焦急,便想出去寻他,刚开门,便看见锦衣卫朝这边走过来,连忙关门,那锦衣卫却更快一步的伸手挡在门框上。
江森看了他一眼,便认出他是锦衣卫那位赵大人的手下。连忙低头哈腰,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这位官爷,不知为何事而来?”
吴松冷笑道:“你不知,那本官就告诉你!你和你儿子在御前满嘴胡言,颠倒黑白,攀咬锦衣卫指挥同知,害的赵大人被打了五十杖,命都快没了,还被降了职,你们犯了欺君之罪,难道还想大摇大摆离开京城吗?”
江森哆哆嗦嗦辩解道:“这位大大人,陛下已经下下旨放了小老儿父子,您难道要抗旨吗?”
吴松拎着他的衣领,恶狠狠道:“抗了又如何?你身份可疑,干犯欺君,锦衣卫有权先行抓捕,再行禀报,跟我走吧!”
“该说的我都说过了,刑也都用过了,你再审也是一样。”
“没关系,你一天不说,我们就审一天,你一辈子不说我们就关你一辈子,咱们有的是时间!”
吴松看江森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阴森森道:“无妨,不急,等你儿子回来,咱们一起上路。你年纪大了,不怕死也不怕用刑,你儿子也不怕吗?他才二十几岁,你难道想他跟你一起在锦衣卫关到死吗?而且,他已经伤的很重了,再进去,只怕熬不过几天了。”
江森忽然觉得脊背发凉,吴松凑道他耳边道:“老丈,就像你说的,二十多年前,江辰不过是个婴孩,他知道什么?只要你肯老实交待了,你儿子就能活命。你要是再拖拖拉拉,不肯说实话,你儿子还得受更多皮肉之苦,你儿子可是读书人,如何受的住?你说是不是!”
江森抬眼看了一眼门外,江辰还没回来,便松了一口气道:“我跟你去,但你不许抓我儿子!”
“带走。”
吴松带着江森还未走出客栈,便听见咕咚一声,一回头,只见江森直挺挺的躺在楼梯上,嘴角流出黑血。吴松连忙上前探了他的鼻息,已然断了气,吴松掰开他的嘴,只见咽喉部有残留的毒药,想来是早就藏于口中的,发作如此之快,应当是上好的鸩毒,寻常人是没有的,可见江森生前绝不是普通农人,可如今人已经死了,再多猜测也是枉然。
“爹!”
吴松顺着声音看过去,便看见悲痛欲绝的江辰。
江辰在外面冷静下来,便觉得京城不宜久留,还是尽快离开为好,谁知刚到客栈,就看见父亲直直的倒在了地上。他快步跑过去,想再看一看父亲,却被吴松带来的锦衣卫拦住了,于是怒不可遏的想挣脱他们,“你们杀了我爹!我要去报官,告御状,为我爹讨回公道。”
吴松懒得理他,冲手下挥挥手道:“少废话,带走。”
几个手下得令便朝他膝盖处用刀背砍了一下,将他与江森尸体一并带回了锦衣卫。
赵康时自受了杖刑之后,便一直高热不退,昏昏沉沉的睡着。起初在赵康时自己的宅子里,手下到亲信锦衣卫轮流照看他,后来赵博元放心不下,便将他接回了刑部尚书府。
赵康时半梦半醒之中,梦见第一次见到梦娘的那天,这一次,他没有当着她的面杀人,还冒着欺君之罪骑马带着她出了城,他问梦娘:“是想去教坊司忍辱苟活,还是愿意冒一次险,跟他亡命天涯。”
梦娘仰着头说:“我愿意跟你走。”
赵康时忽然觉得一阵目眩,再次睁开眼时,只见赵博元正看着自己,欢喜的老泪纵横:“康儿,你总算醒了,你可吓死爹了!”
“谁让你来我家的?”赵康时挣扎着爬起来,却见四周布置并非自己住所,疑惑道:“这是哪里?”
赵博元一边扶着他趴下,一边道:“你忘了,这是你以前的房间,我让他们重新收拾出来,又添置了不少东西,和以前看起来确实有些不同。”
赵康时闻言便爬起来,冷声道:“我要回去。”
“康儿,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你那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爹怎么能放心?你就听爹一次,在这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再回去,我绝不拦着你,好不好!”赵博元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赵康时虽然醒了,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虽不情愿,也只能先留在这了。
“康儿,你查郑家旧案,怎么不知会爹一声?爹要是早知道,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我说过,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向来不是贪功冒进的性子,怎么这次这么冲动?”
赵康时对父亲的问题置若罔闻,并不回答,赵博元看着自家儿子死鸭子嘴硬的样子冷哼一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定是为了立功讨赏给那个女人脱籍对不对!”
“与你无关。”赵康时的语气依旧是冷冰冰的。
赵博元看着重伤的儿子,心中不忍,将斥责的话咽了回去,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他,“陈氏的特赦文书我已经写好了,你只要好好留在这养伤,伤好了我就把特赦文书给你,你到时候是让她当外室,还是过两年寻个良民身份给她,让她当妾室,都随你。只一点,不许再做这样冒险的事。”
赵康时猛地回头,拿过那份文书,看清特赦文书上面陈绮梦三个字的时候,双手不住的颤抖。这张纸,便是他这三年来最想求却求而不得的东西。他不相信赵博元会这样轻易给他,便试探道:“要我帮你做什么?事先声明,我不会娶你安排的人,也不可能跟你父慈子孝,你最好想点别的事来交换。”
赵博元听了儿子的话,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强压着怒火道:“为了什么?我们是父子,不是商贩,在你心里我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有所图吗?我之前不肯给你这份文书,一来是这件事被钱阁老发现,难免会觉得我们父子有异心,生出嫌隙。二来,我不希望你为了这样一个烟花女子终日沉迷,有损你的官声!可你倒好,为了她什么官声,名誉都不在乎,整日就往那教坊司跑,如今为了救她脱籍,被人算计,白白挨了五十杖。与其这样,不如我就成全了你,你也不用再为了这个女人做这些冒险的事,而且收她做外室,名声也比你终日流连那种地方好的多。至于娶亲,你自己做主吧,大妇只要是出身名门,贤惠得体便是了,对了,你应该还得加一条,容得下那个陈氏,你向来在大事上是不糊涂的,你便自己选一个可心的吧!”
赵博元说罢,转身背对着赵康时,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康儿,不管你认不认我,我都是你爹,你都是我的嫡长子,这是不能改变的!爹老了,真的不希望有一天黑发人送白发人!”
赵康时紧紧攥着那张文书,忍不住用余光看了看赵博元,他鬓间早已生了华发,脸色也十分憔悴,不用说也知道他这些天为了自己的事没少操劳,人非草木,骨肉至亲终究不可能真的恩断义绝。他自然知道,赵博元对他的父子之情,可他没有办法忘记他负心薄情,害的母亲郁郁而终,所以每每只能用最伤人的话狠狠刺痛他,让自己不至于心智动摇,忘记了他对母亲的背叛。那陈绮梦呢?她的刻薄,背叛会不会也只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两家的仇恨呢?
两个人各怀心事,屋里一片寂静,忽然家仆来报:“老爷,锦衣卫千户吴松求见大公子。”
赵博元不耐烦的挥挥手,“见什么见,没看见康儿病的这么重吗?姜育恒是死人吗?怎的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康儿决断不成?”
“让他进来。”
“康儿!”
“没有要事他不会来的,让他进来。”
家仆一脸为难的看向赵博元,赵博元只能无奈挥挥手道:“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吴松便进来拜道:“卑职见过尚书大人,见过镇抚使。”
“什么事?”赵康时问道。
吴松看了一眼赵博元,赵博元怒道:“怎么,有什么事是刑部尚书听不得的?”
“锦衣卫私事,还请尚书大人回避。”赵康时的声音冷冰冰的。赵博元看着一身伤的赵康时,一肚子火又不能发作,只能拂袖而去。
赵康时见父亲出去了,才道:“说吧,什么事?”
“大人,我今日去客栈抓江家父子,谁知道江森居然服毒自尽了。只带回来他的尸体和江辰。”
赵康时艰难撑起身子,扭头呵斥道:“谁让你抓他们的?陛下已经下旨释放了他们,你有把他们抓起来,这要是传出去,让陛下知道了,这就是阳奉阴违,是死罪!”
“只要能为大人讨回公道,卑职死又何妨?”
“你怎么这么糊涂呢?你是我的人,你觉得你干犯死罪,陛下不会觉得是我指使的吗?你到底是想帮我,还是想让我陪你去黄泉路上作伴?”
“卑职糊涂,卑职真的是想帮大人”
“行了,你赶紧回去把江辰放了,告诉大家,这件事到此为止,任何人不许·再自作聪明跟江辰为难。”
“是。”
程深出殡之日,程华青接到了宫里的传旨,说陛下要见她。先前她父亲品级不高,即使宫中为官员女眷设宴,她也是没机会参加的,这还是她第一次面圣,她深知必然与父亲的死有关,不敢怠慢,收拾妥当后,即刻就进了宫。
程华青在内侍的指引下,在一片丹炉和香炉的烟雾缭绕下见到了成明帝,跟想象中的威严天子模样倒是别无二致。
“臣女程华青拜见陛下。”说罢跪下叩拜天子。
“快快免礼。”
“谢陛下。”
程华青起身,虽低着头,余光却看见成明帝的面容凝重,“朕听闻程爱卿前几日在家中自尽了,朕甚痛心,家仆之错,与卿何干?何至于此?可是怨恨朕让他致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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