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姑朝牢门外看了一眼,空无一人,她猜赵康时应是守在暗处,便对梦娘道:“姑姑我应当是出不去了,今日便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当初我夫君含冤而死,株连九族,我不是没想过报仇,只是报了仇,我夫君孩儿和死去的千千万万人也不会再回来了,反而会牵连教坊司里的无辜女子,身为女子,男子建功立业的时候不能参与,抄家灭族的时候,却要无辜没入乐籍受尽□□,你是这样,教坊司里的姑娘也都是这样。我刚到教坊司内那几年,看过太多死人了,有多少人是被折磨死的,活着的人还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互相欺辱。我是从那个时候活过来的,我知道能鼓起勇气在这种地方活下去有多不易。我没多大的本事,但至少我活着一天就能护你们一天平安,对我来说,你们能好好活下去比我大仇得报更重要,我不后悔。”

    兰姑说着摸了摸梦娘的鬓发,在她手上写了一句话:除非改朝换代,否则冤情难纾。

    梦娘一脸震惊的抬头望着兰姑,只见她又写了四个字:早择明主。

    “好了,你回去吧,今日便当你送我了,我没什么可说的了,以后记得每年清明带着好酒好菜去看看我便是,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兰姑说罢,转过头,面对着墙壁。

    “好,姑姑保重。”

    赵康时看着满脸泪痕的梦娘失魂落魄走出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梦娘十分勉强的挤出了一个笑,苦涩道:“多谢。”

    梦娘刚回到教坊司,便听雪心说沈云舒回来了,一直在房里等她,匆匆忙忙进了屋。

    “云舒,你怎么来了?”

    “怡王让我来打探一下姑姑的事你有没有什么进展。”

    “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事情要你帮忙。”

    “姑娘你说。”

    “江叔叔为了救姑姑和江辰,已经去锦衣卫投案了,他临走前跟我说了一桩旧事,姑姑之前是在宫中长大的,当今圣上当年与姑姑曾有一段情,若是能让陛下亲审此事,姑姑的性命或许还会有救,但一定要快,要在锦衣卫什么证据都没查到的时候让陛下亲审。”

    “那我应该怎么做?”

    “我这里有几个当年谋反案的故人,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让他们先诬告姑姑有报仇之心,你把他们带到王府,以怡王的性子,他应当会出面,进宫面圣说明此事,一切便就有转机了。”

    “好,姑娘放心我一定办到。”

    怡王府,小厮来报,沈云舒带着几个人回来了,说是会亲自向殿下禀报,问朱翊珩要不要让他们进来,朱翊珩点点头。

    不多时,沈云舒便带了几个人进来。朱翊珩扫了几人一眼,并未说话。

    “民女拜见殿下。”

    朱翊珩抬手示意她起身,“起来吧,这些人是?”

    “回殿下,这些人是人证,与二十二年前谋反案有关。”

    朱翊珩一双眼审视着沈云舒:“那你为何会跟他们在一起?”

    沈云舒对身后几个人道:“你们,把之前同我说过的话再跟怡王殿下原原本本说一遍。”

    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往前爬了两步,磕了个头磕磕绊绊说道:“怡王爷,我们几个是昔年梁国公府的下人,后来梁国公涉嫌谋反,长宁郡主便安排我们几个护送小世子离开京城,谁料我们回到京城的时候,发现郑家已经满门抄斩了,我们几个便隐姓埋名躲了起来。约莫十年前,长宁郡主不知怎么将我们几个寻到了,便盘问我们小世子的下落,我们自知说了必死,便不肯说,她就把我们关在城西的别院关了十年。您不知道,郡主这些年一直想着为梁国公报仇,包藏祸心。直到昨日,一位姓陈的姑娘找到我们,说是郡主事情败露已经被锦衣卫抓走了,说只要跟王爷您实话实说,我们几个就能活命。天可怜见,求王爷就我们几人的性命,我等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朱翊珩抬眼扫了几人一眼,悠悠开口道:“既然锦衣卫已经出面彻查此事,你们不应该去锦衣卫投案吗?来找本王有什么用?”

    那人又往前爬了两步,言辞恳切,“王爷,锦衣卫那都是阎王,我们去了必死无疑,沈姑娘说王爷菩萨心肠,我们若是能戴罪立功,还有一线生机。”

    朱翊珩的目光又落在沈云舒身上,她脸上既无恐惧,也无得意,倒是十分平静,朱翊珩让青云先把这几个人带下去,好生看管,屋内没有旁人了,才懒洋洋开口道:“你又打什么主意?”

    “殿下此前不是让我暗中查兰姑吗?按照他们所说,兰姑这些年一直对朝廷心怀怨恨,试图为亡夫报仇,而且她确实藏匿逆臣之后。”沈云舒眼中露出狡黠的光。

    朱翊珩淡漠道:“这与本王何干?本王何时说过要管这件事?你还跟这几个人说本王会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几个是必死之人,本王不会保他们的。”

    “这是自然,不过不这么说,他们又如何听殿下的。为殿下所用?”

    “什么意思?”

    “赵康时打算用这件事邀功,以此为踏板加官进爵。他父亲可是钱首辅的心腹,他若做了指挥使,钱家便掌握了整个锦衣卫,殿下也不希望这件事发生吧?到时候党同伐异,王爷纵使想闲云野鹤怕是也不能了。趁现在赵康时还没掌握实证,殿下把这个案子直接禀报圣听,朝廷大案他还未禀报救擅自抓捕,擅自审问,陛下会如何觉得?会觉得他放肆,还是会觉得钱党放肆?”

    朱翊珩看着眼前这个半大的小姑娘嘴里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得觉得诡异,便沉下脸冷声问道:“这样揣测人心的本事是谁教给你的?你哥哥还是陈绮梦?”

    沈云舒连忙摇头,“我哪里懂得这些,我不过是个传声筒,姑娘让我说什么我便说什么,姑娘说殿下一定要快,要赶在赵康时之前才有用。我知道殿下疑心我们,可殿下要明白,姑娘对钱党的恨比任何人都深,无论如何,我们与殿下都是同仇敌忾。”

    朱翊珩坐在那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沈云舒走上前去急道:“殿下是在怀疑我吗?我对殿下的情意日月可鉴,欺骗殿下对我有什么好处?哪有女子愿意留在勾栏之中,等姑娘离了虎穴,我的终身依靠便是殿下,我如何敢不尽心。殿下,时不我待,还望殿下速速决断。”

    朱翊珩揣度着沈云舒的话,不过是报个旧案,就算其中真有什么,自己也是一片忠心,顶多不过是失察,这笔买卖怎么都合算,便对门外护卫道:“来人,把沈姑娘留在这喝茶,本王回来之前不许任何人进书房,也不许沈姑娘出去。”朱翊珩冲手下吩咐完,便与青云带着那几个人证进了宫。

    “殿下怎么这个时辰入宫了?”刘千山脸上堆着笑问道。

    “刘公公,劳烦为本王通禀一声,本王有要事求见皇兄。”

    刘千山应了一声进了殿内,不多时便出来对朱翊珩道:“殿下,陛下让您进去呢。”

    朱翊珩刚进去,就看见成明帝坐在丹炉前面打坐。听见开门声还未待朱翊珩行礼,他便抬手示意免了,闭着眼开口问道:“老十六,什么事?这个时辰急匆匆进了宫?”

    朱翊珩拱手行礼答道:“有件奇事,今天忽然有几个人来王府找臣弟,说是与多年前一桩旧案有关,臣弟不敢私自决断,故而只能带人前来请皇兄圣裁。”

    赵康时在北镇抚司正欲提审兰姑之时忽然接到了陛下的密旨,要他带着长宁郡主和江辰父子一同面圣。

    他心中不由得忐忑,陛下如何知道他抓了人?他未经上报便抓人审问,陛下若是问责,便只能用现有的证据将功折罪了。

    赵康时让吴松看好三人,自己独自进入丹房面圣,只见成明帝并未如往常一般打坐修行,反而正襟危坐在当中,余光看见了站在一旁的怡王朱翊珩,便知应是有大不妥,连忙行礼道:“微臣赵康时拜见陛下。”

    “起来吧。”

    赵康时直直的跪在地上请罪道:“微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成明帝一张看不清神色的脸悠悠开口道:“你何罪之有啊?”

    “微臣从科场舞弊案中查到了梁国公旧案的蛛丝马迹,未经禀明就先行抓人探查,虽说事出紧急,可微臣万万不应该先斩后奏,请陛下责罚。”

    成明帝并未接过他请罪的话,而是甩了一下袖子,向前探了探身子,低声道:“说到科场舞弊案,朕听闻,你已经审出结果了?为何不及时上报?”

    “回陛下,微臣觉得尚有疑点,故而想证实了再上达天听?”

    “是有疑点,还是你的心思已经不再这个案子上了?你预备先告诉谁?你爹?还是钱阁老?查旧案又是谁的意思?锦衣卫如今是朕的锦衣卫还是钱阁老的锦衣卫?”

    “臣与锦衣卫只忠于陛下,在微臣心中,主子只有一个,便是陛下,所依靠的也只有一个,便是律法,无父子,更无朋党,臣之忠心,天地可鉴,望陛下明察。”

    成明帝眯着眼盯着赵康时道:“那你查到了什么?”

    “回陛下,据微臣查实二十二年前,长宁郡主买通刽子手,将梁国公世子掉包,并派人将其暗中送到苏州,改名换姓为江辰,长宁郡主已经招认了,江辰身上还有当年太后送给郡主的玉佩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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