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未过,烟雨朦胧。
江离斜倚在软枕上,闭眼闲听雨声。
雨打芭蕉,噼啪作响,伴随着楼下的只言片语,飘入窗檐。
“你们听说了吗?前些日子上古秘境现世,里头有一处仙宫,藏着仙人传承……”
“仙人传承,那可是不得了了!”
“是啊,就因为这,八大宗门都派出了门下弟子进入秘境中,想要争夺传承。”
另一个声音追问:“群雄逐鹿,也不知最后鹿死谁手?”
刚开头说话的那人揭晓了谜底:“自然是太忘宗。”
“太忘宗的首席弟子叶景闲为望舒仙君第七十三玄徒孙,剑意凌冽力压众人,最终轻取传承钥匙。”
听闻这话,众人皆一阵感叹。
“后浪推前浪啊。”
“想当年望舒仙君一剑破众魔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却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叶景闲若是得了这传承,怕是要更近一步,超越望舒仙君也不是不可能……”
江离一手抵着额头,不知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唇角浮现了一抹古怪的笑意。
江离生得漂亮,好似春柳妙曼。
但这么笑起来的时候,偏又多了一股戏谑疏离的错位感,像是在看戏一般。
烟雾织成网,雨声淅沥。
檐廊下铃声叮当响动,彻底盖过了交谈声。
有人来了。
卷翘的眼睫微颤,眼波流转。
待到掀开眼皮,江离已然换了一副神情。
如果是刚才他是冷漠旁观的座上看客,那么现在眼中只余下雀跃和欣喜,就像是……等到情郎归来的少年。
“吱嘎”一声。
房门向两侧推开,一股穿堂风迎面吹来,惹得珍珠垂帘轻轻晃动。
青年大步走了进来,他身穿月白色长袍,袖口纹“卍”字滚边,手持一柄长剑,端的是清俊出尘。
来人正是话题中的主角,太忘宗的首席弟子——叶景闲。
若是外面的人见了,一定会奇怪,为什么叶景闲会在这里?
其实这一切都是一场意外。
当日叶景闲取得传承钥匙,不知碰到了什么阵法,被传送出了秘境,来到了这一方江南水乡。
他在秘境中力战群敌,虽赢到了最后,但也身受重伤,动弹不得。而四周野兽环绕,虎视眈眈。
就在这种情况下,叶景闲遇到了江离。
江离是江南小镇里的一位小药师,生性单纯懵懂,毫无防备之心。将重伤的他捡了回去,悉心照料。
如今叶景闲伤势痊愈,同门师兄也找了过来,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所以,现在他是来向江离告别的。
叶景闲直径走到了珍珠垂帘前。
垂帘晃动。
少年伏案小憩,碎发散乱,脸颊发红,更添娇憨。似乎在做一场好梦。
“阿离……”亲昵的字眼在叶景闲的唇齿间滚动了一翻,最终还是悉数咽了下去,未发出一点动静。
叶景闲心事重重。
在外风光无限威风凛凛的天之骄子,现在却好似沦为了一个胆怯的凡人。
他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当面告别。
江离单纯赤忱,偏又感情丰富,是一个小泪包。不管遇到什么事,就先含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要是知道他走了,一定会哭的。
还好,叶景闲没有犹豫太久,就先听见少年清脆的声音响起:“景闲!”
少年心中急切,连鞋袜都没来得及穿,一双白生生的脚踩在地上,像是乳燕投怀一般跑了过来。
“景闲。”他的声音清脆咬字清晰,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韵调,念起名字的时候,就像是在缠绵爱语,“景闲,你终于来啦,我等你好久了。”
叶景闲有些不敢去看江离,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江离偏要凑上去:“怎么啦?”
叶景闲对上了一双漆黑如点星的眼睛,喉咙莫名一梗,原本想要说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江离似乎是察觉到了异样,迟疑地往后退了一步,连带着语气都低沉了起来:“你……你要走了是不是?”
叶景闲越发地说不出口了。
在沉默中,江离的眼睛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他低垂着头,呼吸声也渐渐凌乱了起来。
叶景闲不知如何是好,笨拙地安慰:“阿离你、你别哭。”
江离闷声说:“我才没哭。”
他抬起头,只有眼角有些湿润,脸上却是带着笑的,“我早就知道你要走啦,你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终归要回去的,你不属于这里,我知道的。我真的知道的……”
明明话中说得洒脱,可脸上的笑容还是越来越勉强,以至于能听见明显的哭腔。
大概是不想被看到流泪的模样,少年侧过了脸去,赌气一般说:“你要走,就快些走,别在这里碍眼。”
叶景闲直直地杵在原地,一动不动:“阿离,你别误会我,我……我不想走的。”他努力辩解,“是师兄找了过来,要我回宗门一趟,我……”
其实叶景闲和江离相处的时间并不长。
但江离单纯赤忱,这些日子以来衣不解带地照料他,温柔体贴,与以往遇到的人截然不同。
情愫暗生。
其实太忘宗的同门早就找了过来,是叶景闲以伤势未愈为由,又生生拖了两日。
现在伤势已好,再也没有借口留在这里了。
“所以,我就要走了。”
声音越来越轻,直至于无。
江离的手指揪着衣角,不说话。
叶景闲的喉结上下一滚:“……明天启程。”
江离:“……嗯。”
叶景闲似乎还有所期盼:“你……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江离慢慢地抬起头,眼睛里倒映着氤氲的雾气。
在那一瞬间,叶景闲以为他要说“不要走”或者是“留下来”。
可是没有。
他只是说:“你别忘了我。”
叶景闲心中苦涩,正要答应下来,就又听见江离说:“你还是忘了我吧。”
叶景闲一怔:“为什么?”
江离的嗓音格外的平静:“你要走的路还很远,我只是路上一处微不足道的风景,看过、赏过,就可以了,不要让我成为你的阻碍。”
叶景闲紧紧地握住了拳头:“那……你呢?”
江离的眼睫飞快地眨动了一下,水光转瞬即逝:“我……”他终于没忍住,哽咽了一下,“我会记得你的。”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只余下一层朦胧的水汽。
江离认真地看着叶景闲,似乎要将青年的模样牢牢地记在心中,永远不忘记。
这般模样,既可怜又可叹。
半晌。
江离的声音哽咽:“此去山高水长,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叶景闲一阵恍惚。
是啊。
太忘宗距离这江南小镇何其之远,若不是秘境现世,阴差阳错,他和江离永远都不会有交际。
太远了。
不仅仅是距离,还有仙凡之间的差别。
这一别,不知再回头,少年是何等模样了。
是红颜枯骨,亦是垂垂老矣?
叶景闲大恸,心境起波澜,久久未止。
这时,又听江离声声哀求:“景闲,还恳请留下一信物,我好……睹物思人。”
叶景闲咽喉生涩,艰难地发出一声:“好。”
没有人能拒绝这么卑微的要求。
只是叶景闲不知该送什么好,他翻遍浑身上下,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一物相送。
江离的眼瞳一暗,状若无意,伸手一指:“这个,可好?”
叶景闲低头一看,见腰间佩戴着一块勾月玉珏,通体莹白、皎洁如月色。
玉珏看似普通,但实则花纹蕴含玄机。正是他在秘境中取得的传承钥匙。
江离细声细语:“我看你日日贴身佩戴此物,珍重非常,若是不愿给我也没事,我只记得你我二人的情意就够了。”
意思就是,如果不给,那么在叶景闲心中就是玉更重要,人并没这么重要。
叶景闲本就被冲昏了头,这么一说,直接头脑一热,摘下了玉珏塞到了江离的手中。
江离的手指白皙修长,玉珏光华流转,更显欺霜赛雪。
叶景闲怔了一下,理智稍稍回笼。
这可是传承钥匙……就这么给出去,等回到太忘宗以后,不好向望舒仙君交待。
他踌躇片刻,想要将玉珏要回来,可还没开口,就听见江离说:“我与此玉朝夕相见,就如见你一般。”
叶景闲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说。
算了。
江离只是凡人,拿了钥匙也没有用。
再者说了,传承之地还没开启,等到开启那一日,再回来取钥匙也不迟。到时……还能有借口再见江离一面。
叶景闲的思路渐渐顺畅了,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再望向江离时,已是柔情万千。
“阿离……”
江离反手收起了玉珏,搭上了叶景闲的肩膀,吐气如兰:“景闲,你真好。”
叶景闲心头一动。
一直以来,他恪守规章戒律,自持君子之道,就算心中爱慕江离,也只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从未有过僭越的想法。
可现在好似有一把心火燃烧,让他生出了异样的冲动。
“阿离……你身上好香。”
江离明明在他的身侧,可声音却隔了一层雾气,似乎是从远处传来:“你累了,先睡一觉,等睡醒了就好了……”
叶景闲感觉到眼皮越来越沉重,直至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只是在昏睡之前,还紧紧抱着他的阿离。
在最后一瞬,他听见耳边传来一道古怪的笑声。
那人似在调笑般:“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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