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猕猴来到一处假山后,陈恩赐看到了一座坍塌的小房窝。
“是要我帮忙么?”
猕猴不停作揖。
普照寺中万物有灵,约摸它是看自己不像坏人,所以才临时改主意把自己叫来帮忙的,陈恩赐想。
日行一善,也算积德。
……
花了快半个小时帮小猴子把窝重新搭好,陈恩赐来到假山前面的水池洗手,洗好转身甩甩手把水控干净。
抬眼时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了下一旁的高楼,立即就被那红墙黛瓦的古代建筑给深深地吸引了去。
到正面看,牌匾上赫然印着三个烫金大字——藏经阁。
也就是母亲口中的观音殿。
他本不打算找观音殿的,但既然阴差阳错来到这里,那肯定得上去看看。陈恩赐一步一个台阶向上走,在心中默数…得出的结论是一共有九阶,九九归一。
此时已是戌时七点,夕阳西下,男人静穆地站在大殿入口处,落日余晖拉着他的影子往里无限延展,最终一并溶于黑暗。
他没有进去,只是默默望着里面低眉善目的观音像,脸上带了些奚弄的笑意。
世人皆言观世音菩萨慈悲心肠普渡众生,苦命之人却不曾得其垂怜一分。
问之则曰:“万般皆是命。”
…过往曾经,半点不由人。
大殿正中央跪着一位少年,白衣黑裤,并不是佛门弟子。
少年虽跪着,身板却直挺如小白杨。
模样虔诚的很,也不知为的何等心事…陈恩赐不忍打扰他,便只站在门口守着。
四分之一柱香后,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下。
回头,身后是一位身着大红色袈裟的老僧人,想来应该是万户方丈。
陈恩赐规规矩矩的鞠了一躬,轻声说:“方丈好。”
老佛子随心所欲不拘礼节,俏皮的很,看面前的孩子长的让人喜欢,不由分说非就拉着他去了偏殿,说要什么都要为他测上一签。
盛情难却,陈恩赐听命跟着。
“是霜夫人家的赐儿吧,几年未见,真是越发出挑了。”
“谬赞。”
万户听完哈哈大笑。
“赐儿刚刚说了些什么?…我年岁渐高,行缓耳背,仅有目明也。”
意思是不同意自己说他夸自己的话是谬赞,陈恩赐明白。
“说您慧眼识人,所言甚是。”
茶水泡上,两人席地而坐。
烛影挑动间,坐在对面的万户方丈抬眼问:“想求什么?事业还是姻缘?”
陈恩赐回答:“平安。”
“你们母子啊,不愧是一家…哈哈哈,我已经为霜夫人算过很多次了,皆是平安,无需多求。”万户方丈捋了一把胡子,又问:“赐儿可曾有过心仪对象?”
“未曾。”
“那就求个姻缘签吧。”
“…嗯。”
问题环环相扣滴水不漏,陈恩赐承认,这方丈赶鸭子上架确实是有一手。
……
【观音灵签·其五】:
一锥草地要求泉,努力求之得最难;
无意俄然遇知己,相逢携手上青天。
“中签。”
老方丈眉头紧锁,许久,将结果一五一十的告知与他:“欲望心事,西方可求,不如莫动,立地可谋。”
陈恩赐点头,起身,拱手给他鞠了一躬。
晚七点四十,外面已是满院昏黑。朝着正西方看去,一轮暗淡的圆月冷冷清清地挂在天边,将凄冷的寒光落在普照寺的每一个角落。
出门来到正殿之前,万户方丈叹气道:“姻缘即得,是为败桃花一朵。”
陈恩赐不信这个,心平气和地回答他:“无妨,我有桃林一片。”
老方丈神情严肃:“不要瞎说,你只有这一朵。”
唯一一朵是败桃花,那不就等于没了。
陈恩赐耸耸肩,不以为意道:“好好好,一朵就一朵,既然是败的,那我等他败了以后再去喜结善缘也未尝不可?”
虽是开玩笑的语气,但说出来这些话听着却冷冰冰的…大抵是个人气场问题。
方丈摇头,苦口婆心地劝导:“是败桃花没错,但是你可以费点心思把他养活。”
“……”
不远处传来两三声喑哑的鸦叫,男人皙□□致的侧脸在月光的映衬下犹如艺术品般。
…满脸写着“不想费心”。
陈恩赐不说话,方丈也不再言语。
“天色已晚,我该走了。”
良久,陈恩赐向他辞行。
“快下雨了,我去给你拿一把伞。”
“请给我多拿一把,谢谢。”
在等待万户方丈回房取伞的空档,陈恩赐回身往正殿中看了眼,看那位少年依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尊塑像。
再回头时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接过方丈递来的红油伞,打开,不等他挽留,陈恩赐拂袖逐阶而去。
一株禅香烧尽,礼毕,少年揉着酸麻的双腿慢慢站了起身,捶捶膝盖,接过万户方丈取来的两个平安符,道谢后用锦袋装好放进贴身口袋里。
“此间山高路滑,施主不如留宿一晚?”
“谢谢方丈,不用了。”
谢过老方丈好意后,少年执白伞入雨中,潇洒离开。
……
出其西门,看到一旁坍塌的猴窝已经被重新搭好,上面还盖了把黑伞防止雨水渗漏。
少年来时就想帮猕猴把窝房修好,奈何猕猴性燥,接近一下都不行。
现在不知被何人修好了,是为好事。
他扶着栏杆向下看去,看到一张即使是在暗处也分外惹眼的漆红伞面,以及…
红伞之下,男人一袭黑衣,身后轻纱浮动,仙气飘飘。
少年目送他至不见,天外略略有些放晴了。
雨势渐小,山中禽鸟等也都慢慢开始恢复活动…一时整片山林猿啼鹤唳,更有花鹿穿过石板路进入灌木丛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路上积水成潭,浅如明镜般,陈恩赐打着伞缓缓走过,水面便漾起微波。
袅袅凌波浅,深深步月来。
就这么不紧不慢的往山下走着,直到面前出现一片不曾见过的花林,他这才发觉走错了路。
打开手机导航,关键时刻竟没有信号。
此时约摸走了大半路程,再折回去很不划算…权衡利弊后,陈恩赐选择皱着眉头继续往下走。
小路蜿蜒入林,两边的夹竹桃树开满如小铃似的粉色花儿,露垂花枝,分外好看。
虽是美景,行人却无心观赏。
陈恩赐快步走着,只感到越往里去脑袋就越发昏沉。
不对劲,光是闻夹竹桃的气味是不会中毒的…不可能……
常识告诉他夹竹桃只有口服才会出现眩晕心悸等中毒症状,可当下状况自己的确浑身乏力、甚至喘不上气来。
“……”
陈恩赐摸出手机,点了几次都因点错数字而无法解锁,好不容易意识到可以打紧急呼叫求助,却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从身体不适到意识模糊只过了不到五分钟,而夹竹桃中毒需要十五分钟左右才能察觉异常。不可能是是夹竹桃…在彻底失去意识前,陈恩赐还是在查究其原因。
冷冰冰的雨滴毫不怜香惜玉地砸在清俊男人的身上,那柄本应握在手中的红伞凄沧地落在一旁。
混混沌沌之间,陈恩赐只听到一阵匆忙的踩水声,接着感觉那个人扶着自己的肩小心翼翼地晃了几下。
“你没事吧???”
真是糟糕的台词…
那人看到有人昏厥想打电话叫救护车,结果掏出手机死亡15秒;他想要用男人的,却发现那手机摔在地上泡了水,怎么也打不开机。
不过少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束手无策,他在确定男人还有呼吸后连忙扔掉碍事的白伞,背起他一步一颤地往回走。
夹竹桃林深处是沼泽,据说迷途之人会在那里寻回过去。
也就是自绝于世。
背上的人很轻、也不乱动,所以少年爬起台阶来并不费力。
“是迷路了还是想不开。”
“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我努力走快点…”
……
一路上白衣少年自说自话,晃晃悠悠地带着他走到三岔路口:一条来时路,一条上山,一条下山。
是去庙里还是下山…少年思来想去十秒钟,最终决定送男人下山看医院。
“坚持住,医院马上就到了。”
……
“您是6号床患者的家属吗?”
“啊?我不是我就是在…”
解释的话没来得及说便被着急完成任务下班的护士小姐给打断:“那先麻烦您在上面签一下字,可以吗?”
签字,付费取药,看望病人。
一切都突如其来。
少年促狭不安的坐在硬板床旁边的椅子上,坐如针毡,怎样都不自在。
值晚班的护士小姐姐温柔地问:“您能拿着这个干净衣服去更衣室帮他换上吗,我们等下要铺床褥。”
另一位轻笑道:“如果不行的话,我也是可以代劳的。”
“额…”少年看了看床上躺着的英隽男人,再看看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护士姐姐,左右为难。
怕这位不喜欢别人触碰,但是自己不帮忙换衣服的话,又被人给…
“衣服在这里。”
少年左思右想,还是拿过了护士手中的病号服,轻轻背起男人往更衣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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