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次日,喻青嫣却没有履行承诺来晋王府送药。一大早,蔡保就遣人来通知,刘长辞要她马上准备一番,同他一块参加镇海大将军的接风宴。
喻青嫣接到这个消息时正打算出宫,闻言只能临时托人替她去一趟泽山苑,紧接着回房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准备去见这位大名鼎鼎的刘太医丞。
在去往太医署正堂的路上,她还是满心的疑惑,为什么刘长辞之前让她领了个送药的闲职,每日对她不闻不问,现在却突然点名要带着她出宴?
而这一切问题在见到刘长辞之后,终于有了答案。
刘长辞前年刚过而立之年,年纪看上去比葛清明要稍大一些,生得斯文儒雅,颇有文人满袖清风的浩然正气。太医署里往往年纪越大的御医资历越高,也越得宗室信任,他能够以如此年轻的年纪坐上太医署的第一把交椅,很难不让人称颂一声旷世奇才。
喻青嫣冲他行过礼后,将葛清明的信件从袖子里拿出交给他。
他却看也未看便搁置在了一旁,径直问道:“喻青嫣?”
“正是。”
“既然是清明让你来的,我便姑且将你当作是自己人。有些事,不得不要提前先知会你一句。”
喻青嫣面不改色地看向他:“太医丞但说无妨。”
“前日让你去晋王府送药,是有意想让你能够同晋王世子有所接触,”刘长辞摸了摸下巴处蓄的一小撮胡须,“如今你已亲眼见过,可知殿下身体状况如何了?”
喻青嫣皱紧了眉,眼前仿佛又闪过那抹病弱的身影,实话实说道:“殿下身子仍旧抱恙,即便是以青嫣粗浅的医术来断,也是日渐衰竭之相,怕是已时日无多了。”
刘长辞有些感慨地叹了一口气:“想当初世子殿下何等聪颖天资,如今竟也被红尘俗病所扰,真是造化弄人啊。可惜刘某医术火候尚浅,又要分心查明当年家中冤案,实在是分身乏术。”
“近日太医署不断有前去晋王府送药弟子失踪被害,我疑心也是与此事有关,所以才会派了你前去探查。”
喻青嫣斟酌了一番言语,道:“这些我早就有所耳闻,先前只是存疑,现在却可以确定幕后主使之人,乃是那位御前中官,身居掌印太监之位的孙公公。”
刘长辞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夸赞道:“头脑倒是不错。”
“不过孙礼多年把持朝政,势力盘根错节,耳目又多,做事不会留下把柄,即使是有所怀疑,目前也并无实证可以指认。”
“恕青嫣多言,晋王虽然曾经把持朝纲,位至监国,但在圣上即位后便请辞了摄政王之位,日夜在大明寺潜心礼佛。晋王府如今不过是一副被架空了壳子,空负盛名,既是如此为何孙公公仍要大费周章抓着世子不放?”
刘长辞脸色微变,带着笑意的唇角一敛,淡淡嘲讽道:“估计是做贼心虚吧。”
“太医丞此话怎讲?”
“晋王世子曾作为太子陪读入宫月余,与承德太子日日相处,在太子毒发夭折后才出宫,指不定便撞见过他孙礼做了什么腌臜事!”
喻青嫣眸光微动,听完这些旧事,心中的疑惑不减反增。
若真是这样的话,孙礼连承德太子都敢谋害嫁祸,没道理就那么轻易放过慕策之。可是按照目前的状况来看,他虽然暗中派人下毒,却并没有其他多余动作。这般小心行事,倒像是在忌惮着什么人一般。
难道朝中还有其他势力在保慕策之?
“等下接风宴上,我身份多有不便,需要你替我去一趟长乐宫,将此物转交给秋名苑的荣慧姑姑。”
喻青嫣接过刘长辞交给她的东西,是一个雕刻着牡丹的紫檀木盒,里头不知道装着的是何物。
她只看了一眼,便将盒子收好,顺口问了一句:“不知长乐宫如今是哪位妃嫔娘娘住着?”
“不是妃嫔,”刘长辞淡笑着摇了摇头,指正她,“长乐宫住着的,是前阵子刚被寻回接回宫的四殿下,凤毓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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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室宫宴一向由代理宴会事宜的内务府操办,开设在紫宸殿中。才刚至卯时,便已经零零总总到了不少人。来的多数是身份显赫的朝臣及其家眷,只有一小部分是宫中后妃。
快到夏日,殿内闷热,故而此次是临水而宴。湖池边点着数盏水上灯,像是落在荷叶上的流萤一般,高雅而又有新意。
水榭之上渐渐传来乐师的玉筝声,伴着丝竹管乐,击鼓笙舞。宾客们举杯敬酒,觥筹交错,可谓是“酒既和旨,饮酒孔偕,钟鼓既设,举酬逸逸”,好不热闹。
喻青嫣长这么大一次都没参加过这种盛大的宴会。此次设宴的主角是重烨,若是她没有进太医署,此时说不定还能够沾他的光赴宴见识一二。
但是现在后悔也迟了,当下她只能跟在刘长辞身后,看着他用银针一道一道地试着稍后要端上桌的菜品。待他验过之后,又有专门的试菜太监候在一旁,确保送上去的每一道菜都没有被人下过毒。
宫宴菜系丰富复杂,除开主食热膳不说,光是茶水点心就有几十种,更别提凉菜御酒,总体粗浅算下来也有近上百道菜要试。
喻青嫣刚开始还瞧得有些滋味,时间长了也觉得枯燥,于是刘长辞便同殿上的管事太监打点了一番,让她能够四处走着逛逛。
她牢记着刘长辞吩咐的话,要先去一趟长乐宫送东西。紫宸殿现在每个人都忙得自顾不暇,无人管她一个小小的医官,故而一路行来没受到多少阻碍,非常顺利地便避开了人群。
若是真的如刘长辞所说的,长乐宫里住的是四公主,那说不定还能够再见到陈佩佩。当初在瘦马院一别,她们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说不定对方都以为她已经死了。
怀揣着即将要见到故友的欣喜,她继续埋头一门心思向殿外赶去。
在路过一处隐蔽的荷塘时,喻青嫣眼尖地捕捉到不远处站着两道立在风中的黑影,隐约传来一点谈话的声音。她觉得有些不妙,当即刹住了步子,将身子巧妙地隐在一块假山后面。
实话说,若不是她为了避开人群,特意往看着清冷的地方钻,还真不一定能发现这个人烟罕至的地方。
尽管这二人漆黑中看不见面貌,但是光瞧着背影就能看出气度不凡,不像是寻常人。
不过喻青嫣怕离得近了会被发现,便按捺住了好奇心,没有再靠近。
几息之后,二人谈话接近尾声,其中一名男子背对着她拱手行了个大礼,道:“劳烦义父。”
这熟悉的声音令偷听的喻青嫣猛然打了个激灵。她记忆力不错,很快就从脑中回想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正是那日瘦马院被官兵围剿时,走进来的那个红色官袍的玉面郎君的声音。
难道此人是陆秦云?
喻青嫣惊疑不定地在假山缝隙间往外望去,可惜那男子说完这句话后便离开了,在她这头只能看见外头站着个穿着靛青沧海纹样长袍的人,手上拿着一柄拂尘,很快也向着水榭的方向而去。
直到两人都慢慢走远,喻青嫣才敢从假山里出来。她不确定刚刚看到的两人到底是何身份,但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这两人关系匪浅,刻意避开所有人来这里商谈的必然是要政。
不过这些都同她无关,她要做的只不过是在宴会结束前,去长乐宫转交一样东西,眼下宴会已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再不去便来不及。
想至此,喻青嫣便把此事暂时抛在了脑后,抓紧时间赶去了长乐宫。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喻青嫣虽然很快在秋名院找到了荣慧,却并没有见到陈佩佩。
现在她的身份是一国公主,于礼说来,宫里大大小小的宴会都得赏面出席。喻青嫣来得不是时候,接风宴还未结束,她尚在宴上未归,一时半刻怕是回不来了。
失望之余,喻青嫣很快便接受了这个事实,她留下了一块自己绣的帕子,托荣慧到时替她转交给陈佩佩。
荣慧自收到那个盒子后便是面带笑意,自是忙不迭称好应下,怕夜里黑路上不好走,还特意让身边的一个宫女去送送喻青嫣。
喻青嫣推辞不过,便同那个提灯的小宫女一块出了长乐宫的角门。
才行至宫道小巷,那跟在喻青嫣身边的宫女便不慎踉跄滑了一跤,虽然没摔着,手里的风灯却不小心跌在地上,没一会儿便熄了,周围顿时陷进了一片漆黑之中。
“没事,刚刚也是就这么过来的,不用掌灯也能走,你送我出了这条道便回去罢。”
喻青嫣轻声安慰了那个不断赔着罪的婢女几句,继续浑不在意往前走。
恰逢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越往前去,便越觉得乱作一团。
喻青嫣好奇地往众人中心望去,见路边躺着个面色钳紫双目翻白的孩子。身边服侍的宫女满目焦急地拍着他的后背,想要让他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却一时不得法门,无论如何都掰不开他的嘴。
身边的小厮急得团团转,有几个已经急着回紫宸殿去请太医了。
喻青嫣见状,立刻推开人群迎上去,声音清亮道:“让开,我能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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