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烨恪守承诺,说好只送喻青嫣到太医署的门口,远远望见那青黛翼角飞檐,便堪堪止住了脚步。
“将军便送到这吧,剩下的路,青嫣自己走就是。”喻青嫣将手头上的东西送出去之后,像是了却一桩心事,整个人眼瞧着松快了许多,她冲着重烨嫣然一笑,转身踮脚去叩太医署的大门。
一连叩了三声,里头很快有了应答,从侧门出来一名素衣长衫的青年,他细细打量着他们二人,疑惑地问道:“小人太医署学子蔡保,二位贵人来医署何事?”
“我是江宁来的,幸得郑太医举荐,能够来太医署挂名任职,这是他的亲笔举荐信。”喻青嫣连忙从腰间拿出一封文书给他过目。
蔡保粗粗浏览一遍了手中的文书,心中大致有了数,不免略有些好奇地抬眼望了喻青嫣一眼。太医署每年都会以贡举招人,招进的医师从来都是男子,即使是医署下收的学生,也从未见过一名女子。也不知道这姑娘是有何特别之处,竟然能得到郑太医的举荐。
喻青嫣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冲着他淡淡一笑:“我的医术不精,没什么名气,能被举荐全是仰仗师门,家师乃是草民神医葛清明。”
蔡保这才恍然,心道怪不得,原来是葛神医的高徒。
他不敢有丝毫懈怠地将人迎了进去,回头见到重烨还杵在门口一动不动,连忙从门内跑出来,热络地作引:“想必这位也是葛神医的爱徒吧,赶紧也一块随我进来。”
话音刚落,他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蔡保在太医署做学子这两年,什么形形色色的达官显贵都见过,就连当今圣上也有幸瞻仰过圣容,却从没见过有着这等气度的人。
不,应该是说京都这种地方万万养不出这等气度的人来。
他仅仅只是站在此处,那身刻意收敛过的杀伐气势也压得人忍不住腿软,若不是此刻正眉目柔和地望着那名姑娘进门的背影,蔡保还真不一定能够鼓起勇气站到他身侧去。
正惴惴不安间,蔡保感觉有个东西被兜头扔来,他连忙凝神去接,到手后才发现是一枚令牌,黑金玉镂,上面刻着个古朴的“重”字。
几乎是瞬间,他便猜出了眼前人的身份,是那个手握着二十万大军,拥兵镇守西境八载,屡战屡胜几无败绩的战神大将军重烨!
蔡保心头一摄,当即就要跪下来行礼。
重烨像是提前料到了一般,止住了他的动作。
“她还看着,不必多礼。”
蔡保咽了口口水,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那个“她”是指喻青嫣,连忙依言站直了身子,声音也变得恭顺了许多:“重大将军有何吩咐?”
“她在太医署当值的这些日子,还请你打点一下,多多照拂,重府必不会亏待你。”
重烨鲜少有这种求人的时刻,故而说出这话时声音有几分生硬的不自然。
好在蔡保受宠若惊之下并未太在意他的语气,他冲着重烨行了个大礼,郑重地应诺道:“我定不负将军所托,好好照顾喻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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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保带着喻青嫣径自进了医署,天色已经见迟,想来也不会有什么要紧事要派,他便索性直接领着她去收拾屋舍。
“太医们都有自己的府邸,住在太医署里的大多是同我一样的学子,且男子居多数,故而只能另置一房给喻姑娘居住了。”蔡保一面和她解释,一面推开了一间房的大门。
门后的灰尘随着他的动作顿时肆意飞扬起来,几乎要冲到脸上来。
“咳咳,”蔡保被当面呛了个正着,边咳边道,“这间屋子原本是用来堆草药的,一直没有好好清理打扫过,时间仓促,还请姑娘见谅莫怪。”
喻青嫣挥袖拂了拂空中的吸尘,丝毫不娇气地主动挽起袖子,露出两条细瘦白皙的小臂,唇角的笑涡浅浅:“没关系,我打水擦一擦就好。蔡学子,不必管我了,你去忙你的就行。”
蔡保手头的确还有些活要做,不能在这里久留,于是叮嘱道:“有什么事来西舍的竹苑唤我便是,明日姑娘记得辰时起来,见过刘太医丞后我再告诉姑娘在太医署具体要做些什么。”
“麻烦蔡学子了。”喻青嫣微微颔首,那双柳叶眼映着刚添上的烛火,十足的娇憨动人。
蔡保这么多年吃住出行都同男子一块,轻易就被她这般容色晃住了眼睛,心脏顿时漏了一拍。但是一想到她是重烨的人,生出的那点旖旎心思立马偃旗息鼓,他也微微点头算是回应,转身便出了房。
他走了之后,喻青嫣打了盆清水,将房间里的里里外外都仔细地擦了一遍。
好不容易将一切拾掇好,浑身已经见了不少汗。她坐在床沿,执起帕子在脸上扇着风,脸颊红扑地打量着焕然一新的屋子,眼睛也被汗水沁得亮晶晶的。
以后便要长住于此了,喻青嫣有些不着边际地想着,这里尚且能不能算是她漂泊这么久来的第二个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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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辰时,喻青嫣依照昨日蔡保所言,洗漱用饭完毕便准时坐在房内等候着。
大约迟了一刻钟左右,蔡保才姗姗来迟,面色无比焦急,连后背也渗出了些冷汗。
喻青嫣被他这副惶急的模样惊动着从桌案边站起来,疑惑发问道:“发生何事了蔡学子?”
蔡保胡乱抬袖拭了拭额上的汗,也不答何事,便径直问她:“姑娘现在可有空?”
“有是有……”喻青嫣还未吐出下文,就被蔡保眼露喜色地一把推着往外赶去,惊得她连忙提醒道,“你不是要带我去见刘太医丞么?这是要去哪?”
“有一件格外要紧的事需要姑娘去做。”
蔡保带着她一路去了烹药院,甫一进院子,便被浓浓的中草药味兜了个正着。喻青嫣嗅觉颇灵,瞬间闻出里头搁了金英子、丹参等药材,初步断出应是给患有心疾的病人服用的。
“这煎的是谁的药?”她颇为咋舌地看着院内兴师动众地站了十余人,每个人都推推搡搡的,谁也不肯动。
“喻姑娘,”蔡保把人带到后终于有时间同她解释,“这是慕世子每日都要服的药,因为药方不能外泄,只能由我们太医署派人送过去,亲眼见着世子殿下服下才行。”
喻青嫣轻轻挑了下眉。
“只是……只是负责给晋王府送药的李药侍近日忽然告老还乡了,听说这世子殿下的性格十分难以相与,近来晋王府还有闹鬼的传言,所以现下无人敢去晋王府送药。”
“闹鬼?”喻青嫣忍不住发笑道,“你们可都是顶天立地的儿郎,这种胡诌的传言竟也信?”
那边站着的一人听了颇为不服地驳道:“要是胡诌的也便罢了,可是最近去给世子殿下送药的那几名学子,回来后不是失踪了便是发生了意外,不是鬼怪作祟是什么?”
“所以你们就推着让我一个新来素不知情的去送?”喻青嫣语气顿时沉了下来,一一扫过这些人的脸,毫不客气地回敬道,“我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可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眼见着喻青嫣生起气来,蔡保夹在其中无奈地解释道:“喻姑娘误会了,是刘太医丞特意同我嘱咐的,要让姑娘去。”
刘长辞?听到这个名字,喻青嫣刚刚腾出的一点怒火顿时被浇了个干净。他忽然要她前去晋王府送药,莫不是是因为这世子殿下同当年的承德太子案有什么关联?
她整理了一下脸上的神色,冲着蔡保道歉道:“蔡学子,刚刚是青嫣莽撞了,在此给你赔个不是,青嫣愿意听从安排去送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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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晋王府的路上,蔡保一直同她讲着晋王世子的一些传闻。
据他所言,这世子殿下乃是晋亲王的嫡长子,晋亲王与当今圣上又是一母同胞,故而他的身上也流着皇族王室的血脉,其尊贵程度比起当朝皇子来也不遑多让。
听闻晋王妃幼时便指婚给了当今圣上当太子妃,后来不知出了何事,最后嫁的人居然变成了晋王。
慕世子方才出生,晋王妃便难产走了。因得在娘胎里呆得太久,自小他的身体就是病恹恹的,还患上了难以诊治的心疾,哪怕是每日用芝草参汤滋补着,也无济于事。
也是因为经常生病的缘故,他鲜少在外露面,外人都无从得知他长甚模样,脾性如何,就连让她去送药的蔡保也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知晓多了众人口中的描述,喻青嫣心中不可遏制地对此人升腾起了几分好奇,连先前听到的那些传闻也不怕了,怀抱着装了药的食盒,就这样下了马车。
蔡保免不了还要为她操心几分,在身后喊道:“姑娘送完药记得早些回来,我在马车上等你。”
他遥遥望见喻青嫣穿着件烟粉色的对襟棉衣,提着素白罗裙和漆朱食盒,回眸冲着他安抚一笑,满目风致都压不住的好颜色,如同一只轻飘飘的蝴蝶一般,只身往着晋王府的府邸翩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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