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青嫣充耳不闻地继续把这个礼行完,再次抬头时,乌黑的眼珠中带上了他无比熟悉的莞尔笑意。

    “将军聪慧过人,我本也没想着瞒过将军。”

    几月未见,她的脸比起从前清减几分,显得那双柳叶眼愈发如秋水般夺目,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的玉兰长流苏银钗,黛眉雪肤,衣裙细带更显得腰肢细软,只那么从容站着,便从骨子里透出了一股难掩的书卷气。

    重烨的眼中一闪而过一抹炽热的惊艳之色。

    从前两人独处相对之时,他便想象过她某日换上罗裙时该是何等风姿,如今真的见到了,心底的那簇火却是愈烧愈旺,无论怎么克制都无法熄灭。

    她与当初在军营中相比已有了极大的不同,也难怪湛白这个愣头青会相信那番胡言说辞,若不是他足够了解她,保不齐也被诓骗了去。

    想起这个,重烨的心境又重新纷乱了起来,他低头继续拭着自己的剑,语气蕴含着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一丝涩意:“既然都装作不认识了,还来找本将作甚?”

    喻青嫣眨了眨眼睛,从怀里掏出一块玉来:“不知将军之前承诺说给我的赏,现今可还能兑现?”

    重烨的目光从她细白的手指一路掠到那块玉佩上,略微一挑眉,脸上的意思不言而喻。

    “那我想要用先前那些战功讨些金银,不知将军可愿?”

    “你缺钱?”重烨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蹙眉道,“既是如此,为何不回西境?”

    他如此不假思索的话倒是令喻青嫣心头微动:“当初北昆一战,我罔顾军令,带兵直杀契丹王帐一事,难道将军从未怀疑过我?”

    她先前不提这旧事还好,一提便轻易勾起了重烨压抑了许久的火气,他的眉宇阴阴地沉下来,连剑也不擦了,撑着桌案迅速拉近了和喻青嫣之间的距离,意味不明地呵笑了一声:“你若是不说,本将倒差点忘了还有这笔账。”

    喻青嫣顿时紧张起来,背在身后的手也攥住了衣摆,她咬紧牙关,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将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青嫣才疏学浅,战场之上无法护得所有人周全,只能牢记着一件事,那便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将军的命。”

    “我知将军体恤兵卒,不忍他们舍身赴死,那便由我来做这个恶人。这一百多条人命是因为我的缘故才无辜葬送,这罪孽也由我一人担着便是。”

    她一股脑把心中积攒多时的话一口气说完,闭着眼睛忐忑地等待着重烨发话,谁料等了好半晌也没见重烨开口,不由得偷偷睁开了眼皮。

    入目便对上了重烨如子夜一般深邃的眼睛,他的眼中的情绪复杂难辨,兜转过种种,却唯独没有责怪。

    “青嫣,”重烨无奈地唤了她一声,声音有些低哑,“我知道你一向谨慎小心,若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破了军令。这债是我们一起欠下的,我没有资格怪你。”

    上天能够网开一面,将她完好无缺地送回到他身边,对他而言便已是极大的恩赐了。

    喻青嫣微怔,她本以为以重烨爱兵如子的性子,知道实情后必然是要和她断绝一切关系的,就算是要原谅她,也该依军法将她杖责几棍才是。

    但是他什么都没说,甚至替她承担了将士的大部分怒火,轻描淡写就揭过了这一茬。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重烨,烛火辉映之下,他的眼睛看起来像是有个漩涡,说出来的话也像是含着别样的情愫:“你说我的性命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救我。那么我也是一样,你的性命对我来说同等的重要,所以下次,不要再随意涉险了。”

    眼前坐着的姑娘面若银月,微微睁圆了眼睛,一瞬不瞬地专注看着他,让人心底不由得生出几分莫名的悸动。重烨的手情不自禁地抬起,碰过她额角漏下的一缕柔软发丝,替她轻轻别在耳后。

    喻青嫣察觉到了他的举动,脸顿时烧得绯红,她直觉这样的触碰已经超过了下属和主上的界限,于是在他还未抽手时,便急急偏开了脸。

    重烨的动作不可避免地顿了顿,带着一丝失落收了手,这才继续缓缓认真地问道:“记住了吗?”

    今晚的重烨和从前的他实在是太不一样了,令喻青嫣心头有些说不出的慌张,她颇为招架不住地点了点头,捂着火烧般的脸匆匆小声嘀咕道:“将军今日失态了。”

    她觉得凳子底下像是烧着了火一般令人坐立不安,没过多久就要告辞。

    “等等,”重烨叫住了她,拿过她落在桌案上的那块玉佩,“你说的那个赏,我可以兑现承诺,但是前提是,你必须回到穿云骑,继续当我的军师。”

    不知道是不是喻青嫣听错了,总觉得他将“我的”两字念得格外清晰。

    她还未褪热的脸上又升腾了一丝热意,一把将他手里的玉佩夺过,佯装镇定的说了句“考虑考虑”,立刻拎着裙摆跑了。

    重烨心情不错地目送着喻青嫣慌张离开,指腹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缕挥不去的发丝甜香,这令他的心头生出了一点隐秘的痒意,唇角也不自觉微勾了起来。

    -

    翌日。

    先前大家说好今日在大厅集合,湛墨湛白早早便到了,其次是重烨,最后喻青嫣才姗姗来迟。

    她站定在湛白身侧,和重烨隔了好大一段距离,倒像是两人闹了别扭一般。

    湛白心宽似海,丝毫没有察觉到四周的氛围有什么不对的,见人已经到齐,便询问重烨道:“将军,今日我们还要去趟齐物吗?”

    重烨收回盯着喻青嫣的目光,吩咐道:“如今江宁有疫,消息一旦传出去,必定会引起民心大乱,我们先驻扎此处一阵,封锁此地,不得让任何人进出,等京中来人,再另做打算。”

    言毕,他重新看向喻青嫣:“你既能够诊出此疫病,可有医治的办法?”

    喻青嫣有几分不自然地捏了捏手指,盯着自己的脚尖回:“没有,我对于医理一事并不算太精通,若是医治的话,可能还得去请湘域的葛神医。”

    葛神医葛清明之名在民间可谓是如雷贯耳,见识过他的医术的纷纷将他传得神乎其神,比太医署的许多御医医术更为精湛。

    只不过他四处云游,行踪不定,要见他一面可谓是难如登天。

    “葛清明?”重烨思虑了一下,出人意料道,“我正好同他有几分交情,请他来也并非什么难事,只不过现在传书过去的话,赶过来还需要几日,这疫病的诊治任务还得先交到你的手上。”

    喻青嫣对此自是没什么异议,很快就投入了对传尸症的研究之中。

    她的医术启蒙源于她的祖母,自小就会分辨草药,于医理一途还算是有几分缘分。随后祖母去世,母亲去世,她惨遭后母陷害,背井离乡一人北上,被重烨招至军中。

    军中也有军医,讲究的多是包扎解毒之道,尤擅外伤。喻青嫣闲来无事就会帮着军医打下手,别的不说,至少替人包扎接骨,取箭缝线的活计没少干过。

    她从刚开始拿针都会手抖,到后头面不改色地替人缝合伤口,可谓是成长了不少。

    军中也多疫病,多数是疟疾,她见过军医给患病的兵卒用柴胡截疟饮,辅以甘草、常山等入药,效果还算不错。但是这方子却无法用来治传尸,她学的都是些另辟蹊径的野路子,毫无体系可言,故而开方子时只能慎之又慎,只择了些性平的药物来防治病人久咳耗气。

    喻青嫣干脆就在齐物县里住了下来,每日记录下每位病人的病情变化,根据他们服药后的反应及时调整方子。

    同时照顾这么多病人是一件极为耗心劳神的事,不过短短几天,她就憔悴了不少。就连晚上也少眠,好不容易睡着,做梦梦见的也是病人忽然发病去世,吓得喻青嫣自床上坐起,大半夜还在重新翻看起先前没看完的医书。

    就这样过了几日,葛清明终于收到信件日夜兼程赶到江宁。

    他瞧上去不过三十余岁,倒是出人意料的年轻,背着一个简单的医篓,身上的衣裳像是才在泥水里滚过,一身的风尘。不过他浑然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只简单地擦拭了一下脸面。对于医者来说,没有什么是比人命更为重要的,和重烨短暂见了一下礼后,葛清明就迫不及待的前去齐物查诊疫病。

    重烨见他来,满目的忧虑才稍稍减淡了几分,送走葛清明之后,转身熟练地去县上一颗三人合抱的大榕树下去寻喻青嫣。

    她已经有六七日没有好好休息过了,眼下都显出一片淡淡青黑色。昨日她好不容易试出柴胡这味药对传尸有几分疗效,这才稍稍安心地倚在树下安静地补片刻眠。

    重烨没惊扰她的休息,只坐到了她的身边,伸手替她遮挡从叶缝中漏下来的阳光,静静看着她宁静的睡颜。

    不过即使他已经刻意放轻了动作,喻青嫣也好像是冥冥感应到了什么一般,眼皮微动,自发地从他身旁醒了过来。

    眼见她一睁眼就又要急忙起身去看病人,重烨率先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语气柔和地安抚道:“不急,葛清明已经赶到了,接下来齐物疫病的事情就交给他吧。”

    喻青嫣这才放松了下来,目光还带着几分刚睡醒的迷蒙,不过再借给她十个胆子,此刻也不敢再重新躺回去,只得扶着后颈干巴巴笑道:“既是如此,那我是不是幸不辱命,可以回去睡个好觉了。”

    重烨没有应话,只是问她:“这几日你一直借口潜心医术躲着我,现在葛清明已经来了,圣上已经下旨,过几日宫内的御医也会到达江宁。所以,先前我说的那个条件,你考虑得如何?”

    “我……”喻青嫣骤然遭此一问,脑子有一瞬的空白,目光怔忪地看着眼前人。

    好在重烨也没有逼问她的意思,只安静地等着她回答。

    喻青嫣在他的注目之下格外认真地思索了片刻。

    最终抬头正视男人那双如子夜一般漆黑的眼睛,音调绵软,说出来的话却是格外残忍坚决:“青嫣……不愿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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