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束目光不约而同投过来，让人如芒在背。
女人勉强维持着笑意，求证般转向陆景同：“景同，这……”
似乎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尤恬，她顿了顿，挑了个不容易出错的问法：“小姑娘说的，是真的吗？”
陆景同收回视线，薄唇轻抿，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女人一颗心陡然开始往下沉。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以她对陆景同的了解，早在面前的少女从嘴里冒出“女朋友”三个字时，他就该撇清关系了。
哪里用得着旁人开口跟他确认。
但哪怕是她这么问了，他似乎也没有急着否认的意思。
短时间内，女人思绪万千，面部表情也精彩纷呈，最终定格在一个僵硬的、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上：“我明白了。”
不管最后答案是“是”或“否”，都没那么重要了。
她挺直腰背，尽量不让自己露出败者的狼狈姿态，正准备离开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话是对陆景同说的，目光却落在尤恬脸上：“可是景同，她真的了解你，知道你的过去吗？”
陆景同唇角慢慢拉成一条平直的线。
甚至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尤恬还没明白这话是几个意思，女人意味深长地、深深地看她一眼，在勾起她满心的不解后，踢踢踏踏踩着高跟鞋走了。
过了两秒。
尤恬缓慢了眨了眨眼，侧过脸看向陆景同。
在那一瞬的紧绷后，他的神情恢复如常，带着一贯的清冷。
尤恬舔舔唇，试探着开口：“陆景同，她刚说的——”
“不需要，”陆景同阖了阖眼，再次睁开时，眼底一片漠然：“你不需要了解我。”
说完他迈开长腿，大步走向办公室。因着突如其来的冷淡，尤恬在原地怔愣几秒，才兀地反应过来，小尾巴似的快步跟上前：“你不会在生我的气吧？”
陆景同自顾自地在办公桌后坐下，置若罔闻地翻开手边的文献资料。
尤恬叽叽喳喳半天没得到回应，也不知怎么头脑一热，双手一撑，大半个身子越过桌面，倾身：“陆教授。”
许是距离过近，这次，陆景同终于不再是无动于衷，他翻阅资料的长指一顿，抬头，掀起眼皮，直直迎上尤恬的目光。
“你——”
尤恬咽了咽口水，哪怕是这个站位，也全然没有占半点儿上风的感觉，反倒被那双清泠的眼摄住了气魄。
“你”了半天，莫名其妙憋出句：“——你饿吗？”
“……”
这么无厘头又没营养的问题，陆景同显然不准备搭茬，不答反问：“还有事吗？”
是在下逐客令了。
尤恬老老实实地摇头：“没什么事儿了。”
陆景同望向门口，眼神示意请她离开。
尤恬接收到信号，当真乖巧转身，只是没走出几步，就听陆景同叫住她：“尤恬。”
鲜少听他这样叫自己全名，尤恬还有点儿课堂上被抽起来回答问题的紧张感，条件反射般应声：“啊？”
“她说的，你别在意，”陆景同顿了顿，像是在思索怎么措辞，好一会儿，继续道，“你说的话，我也同样不会放在心上。”
那一刻，尤恬觉得自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他话里的潜台词，她总是能瞬间get到。
比如这句，是告诉她，我的事你别管，你自告奋勇的“女朋友”，我也一个字都不会认。
她一时没想好要说什么做什么，又听他最后补充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尤恬点点头：“好的好的，我这就走。”
出去的时候，甚至还没忘记把门带上。
事后每当回想起这一幕，尤恬都恨不得哐哐给自己两锤。
这反应也！过于听话！！过于认怂了！！！
她挺身而出帮他挡桃花的时候，他怎么不说这话呢！
狗！男！人！
虽然书没还成，但稿子好歹是交上了。
好消息是，这意味着，在下一个截稿期到来之前，尤恬又可以优哉游哉浪荡一段时间了。
坏消息是，她原本还打算借着还书的名义请陆景同吃个饭，增进一下感情。
谁能想到事与愿违，感情没得到丝毫增进就算了，还差点儿直接破裂。
尤恬随手扯过一个玩偶抱枕，下巴搁在玩偶头顶上，正感到无聊得慌，许如星的电话便适时响了起来。
“姐妹，恭喜出院！”一接通，许如星朝气饱满的声音传出听筒，不等尤恬应声，她自顾自道，“前几天在山里录节目，信号比在非洲还差，发个信息信号延迟得像在外太空似的。”
尤恬以为她是在解释没能及时祝贺自己出院的事儿，张了张嘴：“没关系啊，我……”
许如星抢过话：“我本来是托宋峥做个横幅给我带过去的，他嫌丢脸，死活不肯，你看看他。”
尤恬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横幅？”
“当然是那种可以挂在小区门口的巨显眼大红底儿横幅，上面就写‘尤女士惩奸除恶，女中翘楚，一己之力打倒罪犯’。”
“……”尤恬无语，皮笑肉不笑地回：“感谢您，感谢宋峥，没有让我一出院就因为社死连夜搬离小区。”
许如星跟一笑面虎似的，音色一转：“不客气，下次再孤身一人往那种鸟不拉屎的小巷子钻，我把你头拧下来当球踢。”
尤恬摸了摸鼻子，心知她是担心自己，难得没有还嘴。
倒是许如星不太习惯她这么温顺的样子，想了想，补充道：“当然，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你，主要是……”
许是顾虑到她的情绪，话说到一半卡住，“算了，别想这事儿，就当被疯狗咬了一口，你别难过了。”
尤恬眨巴眨巴眼，原想说她确实也没往这方面想，难过更是无从谈起，但下一秒，就听许如星说：“看在你难过的份上，我决定——”
“难过，我本人非常难过，”尤恬飞快接过话，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开解我受伤的心灵？”
许如星钻进商务车，拿过经纪人给的行程表扫了眼，当即决定，“你收拾好下楼，俩小时后来接你。”
说完还不忘嘱咐一句：“对了，穿得撩人点儿啊。”
就因为许如星最后那句话，尤恬以为是要去什么声色场所，大概率还是酒吧这类的。
大学时团建偶尔大家会一起去，尤恬起初跟着去，结果第二天起床，耳边总是回荡着震耳欲聋的重金属声，每次都让她觉得，自己离耳聋不远了。
所以再后来，再有那种场合她就会找理由推掉。
但以许如星现在的大众眼熟程度，估计也不会去太嘈杂的地方，再者，尤恬这会儿正郁闷，并不排斥这么一个相对可以宣泄情绪的地方。
但——
“你今天把话说清楚，这个地儿，”有侍应生端着托盘从旁边走过，尤恬稍稍压低声儿，看着坐在对面的许如星，咬牙切齿地假笑，“到底有哪点和‘撩’这个字沾边。”
她们所在的是当地一家高端休闲会所，里面酒吧、餐厅、五星级套房等等一应俱全，工作人员都签过保密协议，隐私性极强。
而此时此刻，她们坐在比清吧还清净的地方，客人稀稀拉拉地分布在周遭，看着不是行业精英就是隐形权贵。
许如星会选择这里并不奇怪，但也正因如此，她最后那句莫名其妙到让尤恬怀疑是恶作剧。
想象一下，穿着蹦迪的小短裙闯进一个充满商务气息的会所……
尤恬默默地想，如果她是门口的安保人员，大概会立马把人送去精神病院。
——而不幸中的万幸是，她的衣柜里倒也没有那么夸张的衣服，所以最终只是挑了条风情却并不媚俗的小黑裙。
“哎，主要是因为这儿，”许如星看看四周，一只手虚虚地侧挡在唇角，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谈几个亿的商业机密，“别名‘优质男扎堆会所’，我这不是想趁早安排个男人保护你，免得又被变态盯上。”
“再说，”她目光上下游移一番，狐狸眼笑眯眯的，“你这身不是挺合适，谁看了不得沦为裙下臣。”
尤恬翻了个白眼，刚要驳一句，视线越过许如星的肩膀，未出口的话就那样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让她心情烦闷一整天的人，此时此刻，就坐在不远处的卡座里。
室内充盈着恰到好处的暖气，陆景同脱了大衣外套搭在沙发背上，身上只一件单薄的烟灰色衬衣，袖子如常般随意卷起，露出小半紧实有力的手臂线条。
尤恬收回目光，问：“真的？”
许如星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她问得有些懵：“什么真的假的？”
“裙下臣。”
许如星一愣，顺着她方才的方向看过去，零零散散好几桌人，唯独其中一个男人，异常打眼。
“绝了，好他妈绝，”那样一张脸，在娱乐圈里都算能打，是不需要滤镜就能扛住镜头的类型，许如星回过头，一边疯狂眼神示意一边怂恿：“姐妹，愣着干嘛，上啊！”
尤恬想了想，“还是算了吧。”
这人拒绝起来毫不手软，她今天上午可是亲眼见证过。
许如星咳一声，“后面我好像要和温冬搭戏来着，要是有人想来探班……”
尤恬当机立断，笑成了一朵喇叭花：“好姐妹说这些干嘛，请问您需要我做什么呢。”
许如星屈指点了点桌面，思考道：“这样吧，给你降低点儿难度系数，去要个微信。”
加微信？？？
加陆景同的微信？？？
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尤恬流露出为难的神色，内心已经欢快得三百六十度旋转外加劈了个叉。
“……行吧，我试试。”她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起身，一步步朝目标走去。
没几步，她的目标对象似是有所察觉，慢条斯理地抬起头。
尤恬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跌进那双熟悉中又带着陌生的，冷冰冰的漆黑瞳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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