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触这段时间以来,陆景同也多少清楚了尤恬的脾性。
看着人畜无害脾气软糯的一姑娘,实际上挺记仇,就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狐狸,当时或许没什么反应,指不定哪天就出其不意咬你一口。
除此之外,还和狐狸一般狡黠,带着恰到好处的小聪明,尤其擅长——蹬鼻子上脸。
好比现在。
陆景同垂下眼,鸦羽般的长睫往下一压,目光落在规规矩矩靠着碗沿的汤勺上。
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尤恬悄无声息地打量了会儿,心底渐渐开始打鼓。
他是不是觉得她得寸进尺,这会儿正努力控制脾气?万一他一个没忍住,不会反手就把那碗汤泼她脸上吧?
毕竟,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
思及此,尤恬不自觉看向汤碗。
餐盒保温效果很好,醇白的汤面还泛着袅袅热气。
这一碗泼下来……估计还有些烫人。
她缩了缩脖子,觉得还是收敛一些的好:“那个,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后头几个字还没冒出嗓子眼儿,就见陆景同抬起另一只手。
吓得她噤声的同时,不自觉闭了闭眼——毕竟当初在茶餐厅,她就是这么泼蜈蚣男的。
可想象中的滚烫迟迟没有落下。
耳边响起了瓷勺磕在碗沿的细微声响。
她试探性地睁开眼,正巧瞧见陆景同晾好那匙汤,犹豫两秒,从善如流地送到她嘴边。
虽说是她提的要求,但也着实没想到陆景同会这么配合。
尤恬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反倒愣住了。
陆景同掀起眼皮,淡淡瞥她一眼,作势就要收回手:“不喝算了。”
尾音还没完全落下,尤恬眼明手快地往前一凑,果断一口咬住勺子。
是鱼汤,鱼肉清甜但完全不腥,汤底很鲜,口感醇厚。
尤恬原本确实不饿,这会儿却被勾得食指大动,回味似的咂咂嘴后,唇瓣微张:“啊——”
得寸进尺地,示意面前的人继续的意思。
“……”
陆景同抿了抿唇,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
汤煲得的确不错,但比食物本身更吸引人的,是被陆景同亲自照料的感觉。
于是不知不觉,一匙一匙下去,嘴上说着不是很饿的尤恬,喝下了整整两碗汤。
即便其他菜都没怎么动筷,胃也已经撑到不行了。
吃完饭后没多久,尤恬开始觉得肚子疼。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吃太多的缘故,也不好意思让陆景同知道,还打算藏着掖着。
再到后来,几乎是肉眼便能看出她的不对劲儿,想藏也藏不住了。
陆景同向来守信,约定好来看她便真的只是来看看,等她吃过饭,收拾了餐具去洗了个手,就打算走人了。
结果回到病房,就撞见尤恬在床上蜷成一团疼得直打滚的画面。
他握着门把手,顿了顿,而后快步走过去,不自觉皱了眉:“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送医的那天他便了解过,尤恬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内外伤,昏迷这两天也是精神压力过大所致。
眼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尤恬难受得有些想吐,张了张嘴,说话都显得有气无力。
陆景同没有再等,抬手摁响了床头上方的呼叫铃。
护士过来看了眼,跑回科室去叫医生。
尤恬唇色都有些发白,瞧见陆景同紧蹙的眉心,反倒耍起宝来,抬起吊水那只手晃了晃:“你看,我可没骗你,真的很虚弱。”
“别说话。”在等待医生的间隙里,陆景同想到什么,掌心覆上她额头。
也不像是发烧。
尤恬撇了撇嘴:“陆教授,别对病人这么凶巴巴的。”
“……”
“昨天醒来就感觉不太好,唉,要是我真有个什么事儿,您能时不时像今天这样来看我一下吗?”
"……"
“可惜了,我没什么兄弟姐妹,一个人住院,即使听起来是很可怜,但也实在没办法。”
“……”
“一只手捂着手术后缠着止血绷带的伤口,一只手边输液边吃饭,习惯了就好了。”
好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戏精表演,在之前的茶餐厅里,陆景同就见识过一次。
眼下倒也算是有经验,相当淡定。
“没关系,”他挑了挑眉,慢条斯理道,“既然都到手术的地步了,想必你那时也吃不下饭了。”
……???
尤恬噎了噎,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真的很怀疑陆景同是不是进修过什么奇奇怪怪的课程,比如“一句话教你噎死人”“毒舌是如何炼成的”“想让聊天对象闭嘴的一百种方法”。
诸如此类。
沉默间,主治医生领着几个护士和学生模样的人走进病房,开始了一系列简单的检查和问诊。
一番操作下来,上了年纪的老医生默了默。
尤恬腹痛已经缓解了些,但乍一看见医生这个表情,觉得那种痛感仿佛又有加重的趋势,整颗心也跟着往下一沉。
不会真查出个什么早期晚期的吧,退一万步就算不是癌,但碰上个要动手术的急性阑尾炎胆囊炎这种,也够她遭罪的。
她这嘴怕不是开过光——好的不灵坏的灵那种光。
说直白点,就一乌鸦嘴。
尤恬开始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
她脑子里都开始安排自己的术后生活了,结果听医生用极缓极慢的语速问:“你醒来后,都吃了些什么?”
尤恬从睁眼那一刻开始,老老实实交代了个遍。
“等于说,你中午前后脚吃了两顿?”
“……”也不是死要面子的时候,尤恬看了眼杵在一旁的陆景同,眼一闭心一横,满脸沉重地点了点头。
“哦,”医生朝身后的实习生指了指,“听出病因了吗?”
一个略显娇小的女孩子清了清嗓子,看一眼陆景同所在的方向,嗓音极尽温柔:“初步判断,是短期的消化功能紊乱引起的腹痛。”
老医生点了点头,又回过头,嘱咐道:“小姑娘,下次少吃点儿,至少别一口气吃这么多,知道了吗?”
一病房的人,目光齐唰唰地看过来,尤恬觉得,她这辈子不会再有比现在更社死的时刻了。
“知道知道,谢谢医生,麻烦您了。”她忙不迭点头,恨不能把自己整个人都缝进被套里。
她一心祈祷眼下这种令人尬到头皮发麻的场景能快进过去。
没想到,一直默不作声的陆景同开了口。
“请问,除了这个,她身上还有其他问题吗?”
闻言,医生翻开诊断记录看了看:“没什么事儿,今天输完最后几瓶营养液,明天就能出院了。”
“……”
“醒来就感觉不太好”的尤某人,此时此刻是真的很不好——丢人,太丢人了。
结合她的情况,医生开了些促进肠胃蠕动的药物和止疼片,又叮嘱了几句,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去。
陆景同目送着人离去,回过头时,尤恬已经缩进了被子里,盖得严丝合缝,连头发丝都没往外露。
陆景同看着好笑,走过去,稍一使力,被子拉开一个角。
“想把自己闷死?”仔细听,能捕捉到他语气里夹杂的丝丝笑意。
小姑娘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慢吞吞道:“刚刚确实疼得厉害,我怎么知道是……”她眼睛心虚地看向别处,声音细弱蚊蚋,“吃多了。”
啊!!!
要不她还是死了算了。
“吃过了,怎么还吃?”不知不觉间,陆景同已经扒拉开了她脑袋周围的被子,字里行间透着些许不解。
尤恬咬了咬唇:“因为,那是你买的。”
舍不得浪费一丁点儿你的心意,舍不得错过被你温柔照顾的机会。
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后一句,尤恬没说,陆景同却如同意会到一般,身形一僵。
“你——”
刚开了个头,病房门再度被人推开,是去而复返的女实习医生。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她紧咬着唇,看看尤恬又看看陆景同,有些迟疑。
终于像是下定什么决心,小跑几步站到陆景同对面,脸颊红得不像话:“请问,方便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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