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恬被这阵笑声彻底惊醒。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史迪仔惨不忍睹地别开了脸,她又低头看了眼:哦,是s=3。

    尤恬脑子懵了一瞬,一时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茫然地把目光转向讲桌前的那个男人,视线聚焦的那一刻,脑子里有什么毫无防备地、“轰”的一声炸开了。

    谁能告诉她,她好几天不见人影的邻居,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讲台上!

    课讲得好,脸长得帅,声音还跟配音演员似的。

    学妹那番激情描述倏忽回荡在耳边,尤恬费劲儿巴拉地想了想,课好不好她不知道,其他俩特征确实对得上号,况且对方住的本来就是教师公寓。

    再联想到,她自以为见义勇为那天,小学妹在派出所里几次脱口想解释的模样,尤恬顿时了然。

    所以,狗屁学生。

    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大学教授。

    思及此,尤恬咬唇“嘶”的一声,绝望地闭了闭眼,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让我先去死一死。

    陆景同眸光沉沉地看着撑桌而立的少女,自然也捕捉到了她一系列的表情变化。

    他薄唇轻抿,没有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家笑过后,注意到讲台那方的沉默,很快都收了声,教室重归于寂静,一众学生屏息凝神,不知陆教授会怎么处理。

    然后,就见他微微颔首,长指有规律地敲了敲讲桌:“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像这种专业必修课,一上就得两节起步。

    被当众点名,成功吸引了一波关注度后,尤恬想溜也溜不掉,于是剩下大部分时间,她都在沉思中度过。

    思考如何才能全身而退。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注意到身旁那束时不时投向她的目光。

    几次欲言又止,热心史迪仔终于没忍住,低声安慰道:“同学,你别紧张,陆教授就是看着冷淡,其实人挺好的。”

    尤恬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对她说的。

    她下意识地看向讲台的方向。

    男人正背对着他们在黑板上写字,骨节分明的长指捏着半截白色粉笔,写出来的一连串公式漂亮却不失遒劲,每一行的结尾,他会习惯性地停一下,留下类似于句号的小点。

    尤恬挪开眼,反手指了指自己,有些不可思议地问:“我看起来很紧张?”

    不不不,不紧张,被抽问后那幅坐立难安的样子,肯定是因为板凳上扎了钉子。

    女生嘛,脸皮薄,自尊心又强,可能紧张也不乐意让人看出来。

    丝毫不知道自己喜提新外号的男生挠了挠后脑勺,贴心地转移话题:“那可能是我理解错了吧……不过,同学你国贸的还是我们经济学的啊,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尤恬想了想,这次是发自内心地感到疑惑,认真地反问:“我就不能是商院以外的专业吗?”

    她都盘算好了,要是被问到是哪个班的,她就说是外院的,反正a大是所综合类大学,专业海了去。

    史迪仔“嘿嘿”一笑:“没想到你还挺幽默。”

    尤恬懵了一下,千言万语汇成一个充满不解的单音节:“……啊?”

    见她神情不像是开玩笑,史迪仔终于正色起来,他瞅瞅讲台,又看看尤恬,压低声音问:“你不会是帮别人来上课的吧?”

    ???

    猜这么准?

    这是院里派来的查课的卧底在诈她吧??

    代课这种事,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因此,尤恬坚决否认:“怎么可能!”她跟着看了眼讲台,犹豫了会儿,“不过,我确实是有个问题——”

    她抿抿唇,向史迪仔招招手,示意他靠近点儿,仿佛接下来要问的是什么了不得的绝世机密。

    史迪仔不明所以地凑过去,就听她以非常、极其、小到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问:“台上这位,叫什么名字啊?”

    史迪仔:“……”

    大半节课过去,尤恬从史迪仔嘴里知道了邻居的姓名,同时,也意识到了形势有多么严峻。

    严峻就严峻在,她坐的这块区域,只给本专业学生用。

    “陆教授的课那多抢手,听说之前蹭课的人太多,导致本专业学生都没地儿坐,有人就跟院里反映了呗,后来就出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史迪仔朝教室某处扬了扬下巴,“看见没,那一块儿,旁听专用。”

    尤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果不其然,周围其他人面前都摆了一本专业书,唯独对着教室前门那几排的位置没有,但这并不妨碍一个个支着耳朵,看起来还挺认真。

    连支笔都没带的尤恬:“……”

    她翻遍带来的帆布包,唯一和学习沾点边的,就是她不知几时随手塞进去的兔子便利贴。

    尤恬溜圆的杏眼转了转,突然伸出细白的手指,揪着史迪仔的书角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挪完觉得不够,又顺手把他桌上多余的笔也抽一支走。

    史迪仔看着私有财产接连被转移,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我就知道”的表情,尤恬清清嗓子,神色自若道:“谢谢,出门太急我给忘了。”

    潜台词傻子都听得出来:别看我,我不是来蹭课的。

    史迪仔差点儿就信了。

    前提是她没有撑着额角侧过脸,一脸做贼心虚地朝他做口型:“但是吧,我还有一个问题。”

    ——“代课被逮到,会怎么样啊?”

    经历过上一轮的策略性套话,史迪仔对这种两极反转已经没那么惊讶了。

    “问题也不大,”他瞄了眼讲台,照着尤恬的套路现学现用,也凑过去小声地、风轻云淡地回:“就是丢个平时分,平时分也就占总成绩的百分之三十而已。”

    而已。

    尤恬在心里简单算了下权重,合上摆在她和史迪仔中间的专业书看了看,封皮上明晃晃的几个大字“微观计量经济学”。

    她一脸麻木地摸出手机,慢吞吞地发微信给学妹赵心悦:“计量经济学这门课,你觉得难吗?”

    另一方屏幕前,赵心悦和男友开开心心压完马路,压累了正在一家甜品店歇脚,看到消息时眼皮不禁跳了跳,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学姐,有事儿直说,不然我害怕。”

    尤恬叹了口气,继续打字:“那,这门课期末考个九十来分,你觉得难吗?”

    卷面九十左右,折算到总成绩里,也就刚好过及格线。

    消息弹出来,赵心悦两眼一抹黑,惊得差点儿直接跳起来,又被男朋友强行摁了回去。

    很快,尤恬收到个哭脸的表情,紧跟其后的是一个表情包:你摇了我吧jpg。

    尤恬瞬间泄了气。

    史迪仔见状看过来,无意间瞥到对话框里的内容,“噗”地笑了:“你这确实挺强人所难,这是我们商学院难度最高的课程之一。”

    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也是挂科率最高的,没有之一,往届平均分也就七十上下。”

    尤恬更绝望了。

    她摁熄屏,点点头“哦”了一声,一脑门磕在桌沿上,整个人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要多焉有多焉。

    老实说,得知目前情况下,自己不得不伪装成陆景同的学生时,尤恬感到惆怅的同时,倒也没有那么的不开心。

    相反,有段时间没见,还有点儿暗搓搓的期待。

    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碰见就更好了。

    下课铃响,尤恬也不着急走,她懒洋洋地把手支在桌面上撑住脸,看台上那人有条不紊地收拾东西,就这空挡,好几个学生就把讲台围了一圈。

    人虽然多,但好像还挺有秩序,离得最近的也自觉地和陆景同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尤恬闲得无聊之际,搜出这门课的电子版教材,大致扫了眼目录,省得待会儿被一眼识破。

    看了半天,她沉默了。

    要不怎么说隔行如隔山,跨专业看本书,硬是把尤恬看得弹出了满脑子弹幕。

    譬如“每个字我都认识但组在一起这是什么玩意儿”“现当代文盲是不是该算我一个”“待会儿我们交流起来局面会不会一度陷入尴尬”“……”

    尤恬决定听天由命地退出界面时,也不知过了多久,讲台那块儿已经空了。

    除了她,偌大的教室里只有两个女生在,其中一个尤恬记得,方才那堆勤学好问的人里,就有她一个。

    俩人说说笑笑,开着小女生间的玩笑话,尤恬无意多听,起身就往门口走,奈何女生也没顾及她在场,嗓门有点儿大:“不过话说回来,你刚找的都是些什么破题啊,教授不生气我听着都气笑了,你这意图也忒明显了吧。”

    “你不懂,只要我道歉够快,教授就不会觉得我问的题降智,”另一个听起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看教授骂我一个字儿了吗?”

    有道理。

    尤恬记起毕业答辩那会儿,学长学姐们流传下来的一句经验之谈:答而不辩,问就道歉。

    和女生那句话很有异曲同工之妙,仔细一想,都是些经验之谈。

    毕竟当老师的嘛,谁不喜欢态度诚恳的学生——哪怕这是装的呢?

    尤恬在心里打定主意,沉重如上坟的心情瞬间得到缓解。

    她如释重负,脚步轻快地循着史迪仔描述的路线图往办公室晃,自然也就没听到那场对话画风一转的后半截。

    “——人教授不就让我回去把大一基础必修课的重难点全部手抄整理一遍吗?”

    说完安静了两秒。

    刚才还笑嘻嘻的人垮下脸,“哇”的一声悲从中来:“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命苦,看个帅哥居然要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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