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得多想,尤恬连忙按开电梯,回家后她一头钻进卧室,爬上卧室的窗台,趴在窗户边上四下打量了一番。
前不久搬家,她攒了些被单衣服一起洗,结果阳台晾不下,她就挑了些晾到卧室的飘窗上,而教师公寓这片多是老房子,户型设计相对逼仄,她的卧室窗台正好斜对着对面那户人家阳台。
也就是那个男人家的阳台。
风这一吹……是完全有可能把东西给吹过去的。
难怪。
难怪那人没有半点儿做贼心虚的样子。
尤恬一把捂住额头,满脸写着“悔不当初”。
似是为了嘲笑她,窗外的风非但没停,还有越刮越猛的趋势。
等等,严谨起见,这种事还是再确认一遍的好。
尤恬忽地灵光一现,各处搜刮一圈,把搬家时用来擦灰的毛巾手帕等等全找出来,总共四五条,挨个晾上衣架挂在了窗台的防护栏上。
干毛巾按理来说比吊带略重,但风势丝毫不减,影响也不会太大。
尤恬静静地看着衣架在狂风中晃来荡去,毛巾却坚强地附着在衣架上,暂时没有要吹落的征兆,想了想,又在衣钩上挂了几个塑料袋。
等着也不是办法,尤恬决定先去洗澡敷个面膜。
担心没法儿目睹全过程,她洗了个战斗澡,没想到出来时,已经多了一个空衣架,上面的毛巾和塑料袋都不见了踪影。
她探出脑袋,目光在斜对面的阳台上梭巡良久,没有发现目标物。
看来是掉到楼下了。
尤恬叹了口气,正准备起身,第二条毛巾有了摇摇欲坠之势。她又一屁股坐回飘窗,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条毛巾。
“哎,哎哎,要掉了要掉了。”像做生物实验那般,她牢牢盯着眼前的衣架,说不清是期待证实更多还是证伪更多,她还没理明白,余光一闪,一个塑料袋率先飞了出去。
不偏不倚,正正好挂在了对面阳台的围栏拐角处。
尤恬心凉了一点儿。
然后,早已蓄势待发的那条毛巾也终于完全脱离了衣架——直奔阳台而去。
凡事有了开头,就像洪水开了闸,很快,第三个衣架上挂的塑料袋紧随其后。
大概是风向问题,此时此刻,毛巾、塑料袋,都准确无误地降落在了对面的小阳台上。
尤恬的心凉了个彻底。
她错了,她的邻居是无辜的,她冤枉了正经人。
想到自己把人臭骂一顿还恶狠狠地踹了一脚,尤恬想死的心都有了。
恰逢此时,对面的阳台有了动静。
陆景同滑开玻璃门,就见满阳台乱七八糟的物品,加上一些枯枝落叶,又乱又脏。
至于那些反常的脏毛巾……
陆景同掀起眼皮,眸光淡淡地落在了对面那扇窗户上。
空衣架在风中伶仃晃荡,剩下的还挂着显然是同款的毛巾和塑料袋,而窗户后,原本目光炯炯的少女眼里流露出干了坏事被抓包的愕然。
他抿着唇没说话,表情却一言难尽,分明像是在看神经病。
眸色深深地看了她几秒,男人转身进了屋。
“啊……那个,”尤恬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揭下面膜,“不是!你听我解释!”
回应她的,是阳台玻璃门关上时轻微的,落锁的咔哒声。
“……”
尤恬觉得自己跳进黄河也很难洗清了。
尤恬一把拉上窗帘,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猛捶床。
怎!会!如!此!
道歉、无事发生、道歉、无事发生……她脑中天人交战。
看对方目前的样子,新仇加旧恨,真的能接受她的道歉,而不是以牙还牙,一脚把她踹出门吗?
不会吧,接连被冤枉两次他都没发脾气,应该不至于动手吧?
那道歉该怎么个道法,才能获得对方的谅解?
……
但不管怎么说,装作无事发生好像都更不可取。
尤恬纠结半天,闷到几乎喘不过气时,她扑腾着起身,拿过了一旁的手机,翻出微信联系人,噼里啪啦打了一行字。
【不甜吗】:姐妹!我的好姐妹!给我出个主意!
她求助的对象是许如星,大学室友兼闺蜜,也是她在电梯里假意通话的对象。
许如星大学伊始便以唱跳歌手的身份出道,目前虽算不上大红大紫,但也混得如鱼得水,论原因,除了为她保驾护航的家底,更重要大概是她本身性格也非常吃得开。
她向来很擅长拿主意。
只是她这段时间好像在沿海忙着录一档综艺,对话框久久没有动静。
许大明星陷入失联状态,尤恬咬着唇郁闷了半天无处倾诉,只得打开微博小号吐槽:救命,亲历社死现场,把正经人当流氓踹了一脚,来个人帮我合下棺材盖。
这个号知道的人不多,互关的除了现实里非常好的朋友,就是写稿认识的好基友,点赞和评论基本都在个位数。
但今天明显不太对。
动态发出去没多久,提示音接二连三响起,尤恬拧了拧眉,翻开手机,点开微博往下一滑——
评论区除了催新文的就是清一色的“哈哈哈哈哈哈哈”,队形整齐得堪比水军。
最高赞的那一条评论如下:老婆,写完更新扛着火箭连夜逃,换个星球生活还来得及。
跟评又是一长串“哈哈哈”。
尤恬面无表情地敲下一行字:……切错号了,谢谢大家,社死x2。
她再度陷入了死循环,在直接道歉还是采取迂回战术间来回摇摆,脑子里两个小尤恬唇枪舌战好半天,连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翌日。
许如星总算回了消息,听说前因后果,没有半分犹豫:“你先跟他当面道个歉,再赔偿他的经济损失不就得了。”
这和尤恬想的不谋而合。
只是那人好像很早就出门了,直到晚上,尤恬才拍响了对面的门板。
沉闷的敲门声回荡在安静的走道上,半晌无人应声。
难不成还没回来?
尤恬打开手机看了眼,九点过三分,学校的作息国庆前通常都是按夏令时来的,最后一节晚自习还没开始上。
流氓……哦,不,尤恬推测,那人看着多半是在a大读研或者读博,这会儿指不定在哪间实验室待着。
但道歉这种事,往往一拖再拖之后,就再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了。
这么一想,尤恬从屋内拿了几张干净的a4纸铺在家门边的楼梯上,将就着坐下去,以免在对方回家时错过了。
谁能想到,大概是最近卡文赶稿赶得心力交瘁,她居然就着一副守株待兔的架势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被一阵窸窣声吵醒时,尤恬正在做梦。
梦见黎清来这出租屋给她炖了满满一锅番茄排骨汤,她刚闻着味儿,就被从天而降的许如星连锅带勺全薅过去吃了个干净。
一口!都没!给她剩!
要不怎么说梦总是荒诞不经的,现实里的许如星自我要求严格到变态,就算吃口辣条解馋她嚼嚼味儿都还得吐出来,遑论喝下一整锅排骨汤。
再者,和家里的关系最近才缓和一些,黎清哪儿可能来给她煲汤。
可梦里的尤恬无暇思考这些,只觉得委屈。
偏偏想哭又哭不出来,她急得跺脚,正准备跟许如星理论,让她下次好歹留一碗给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远远传来金属质感物品的碰撞声。
那声音从模糊到清晰、由远及近……尤恬撑住脑袋的手一软,整个人小鸡啄米似的差点儿往前栽过去。
突然的踏空感让她一个激灵睁开眼,然后她一抬头,就和手握门把、正要关门的陆景同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的瞬间,尤恬还没从方才的梦境中回过神。
她的思维依旧停留在“好不容易吃到妈妈炖的排骨汤,好朋友居然一口都没给我剩”这件事上。
因此,眼底又气又急又憋屈的复杂情绪也还没彻底消散。
陆景同的心情比尤恬的眼神还要复杂。
好在楼道里的声控灯足够灵敏,才没让他把出电梯就能撞上的那团黑影当做不法分子处理。
少女一手托腮,半张脸几乎都埋进了掌心,看起来睡得很熟,对陌生人的出现毫无察觉。
陆景同眉头轻皱,正要挪开视线,就听她梦呓似的,浅粉色的唇瓣一翕一合,嘴里叽里咕噜吐出一串文字。
看样子,应该快醒了。
不算这次,两人总共打过两次照面,当然,每次都没什么好事。
陆景同稍作思考,彻底无视对方的存在,径直走到自家门前,摸出钥匙插进了锁孔。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意外发生在他关门的前一秒。
——对方睁开了眼。
陆景同生出几分戒备。
眼神对上的刹那,尤恬未散的愤懑被陆景同尽收眼底,他愣怔一瞬,下意识将手里的公文包往身后挪了挪。
尤恬大脑缓慢重启,看见他的动作也没反应过来,张了张嘴的同时,本能地试图起身:“同学,之前可能对你有点儿误会,对……”
说时迟那时快,陆景同总算确定她就是冲自己而来。
他半个字不愿多说,“砰”的一声,果断利落地带上了门。
“……”
“对不起”仨字卡在了嗓子眼儿里,尤恬人都还没站直,就被这似曾相识的、巨大的关门声震得一愣。
她一脸茫然地眨眨眼,过了好几秒,才彻底清醒过来,
这人这么记仇的吗?
唉,要不怎么说,一眼就知道对方还是学生呢,脾气这么大,一看就不是挨过毒打的社畜。
尤恬很快推人及己,联想到每到截稿期就要沦落至食物链最底层,被编辑从头到脚羞辱一番的自己,间歇性被羞辱到今天,她觉着自己就差把“卑微”俩字刻脑门上了。
惆怅地叹了口气,想到还没开头的新长篇,尤恬灰溜溜地回了家。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编辑因为还没开始供暖,裹在被子里可怜兮兮地抱着手机,刚在和尤恬的对话框里刷完一波“富婆,饿饿,稿稿”的卑微表情包,就没来由地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另一边,回到家后,好脾气的尤恬左思右想,到底觉得过意不去,又写了张便签,规规矩矩地贴在对面那家的门板上。
便签上圆滚滚的几个大字:赔偿事宜请联系尤女士,183xxxxxxxx。
生怕对方找不到人,想了想,她特意把微信隐私设置改成了手机号可搜索,改完她就安安心心睡觉去了,只等第二天收到好友验证。
她甚至想好了澄清误会的开场白。
但——
如果世上有时光倒流这回事,第二天的尤恬一定退回去劝自己一句:没必要。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