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地区入秋迟,九月末的傍晚依然湿热难耐,暴晒了许久的地面蒸腾着热气。

    陆景同今天的课排在下午。

    他不喜拥挤的人潮,更不喜欢大热天人挤人的空气中充斥的窒闷,因此上完课并未急着走,而是从助教那儿抽了几份作业,大致翻看了下学生对重难点的掌握情况。

    直到暮色四合,喧嚷的人声潮水般褪去,陆景同才走出教学楼。

    此时的校道行人稀少,他人高腿长,走得很快,却在途经一片寝室区时,被人一把拽住了衣袖。

    “陆、陆教授!”清脆的女声带着些微的喘,一路小跑过来,吐出的气息并不算均匀。

    陆景同顿了顿,转过身,来人面色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也不知是跑的还是热的。

    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与此同时,不动声色地把袖口抽出来。

    新学期开课不过两三周,但陆景同记忆力过人,也就不难想起,面前这人是经济学二班的学委。

    他微微颔首,礼貌却疏离地问:“有什么事吗?”

    讲台上的颀长身形近在咫尺,男人刀凿斧刻般的轮廓和清冷的眉眼就在眼前,却又罩在暮色里,添了几分朦胧的柔和。

    学委暗自庆幸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才不至于教她从耳根一路烧至脸颊的窘态无处遁形。

    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女孩子小声嗫嚅道:“就、就是之前说过的,我们院的迎新晚会,还是希望能邀请到老师出席。”

    a大商学院的迎新晚会比较特别,简单来说,因为院里舍得批经费,外联部拉的赞助商也财力雄厚,因此活动办得特有排面,别的院迎新晚会顶多是院长到场,商院的却连校长也会赏脸。

    可惜的是,镇院之宝陆景同从不出席这样的场合。

    直接导致这排面就像圆饼缺了个口,看起来总是差了点儿意思。

    学生会主席几次三番请不动人,只好辗转找相熟的陆景同的学生,也就是学委当说客,想着怎么说这也是亲学生,说不定能好说话点儿。

    学委也怀揣着同样的想法,才大着胆子找过来,当然,也是存了点小女生的私心。

    陆教授这人,公私分得很开,专业能力也毋庸置疑,讲台前一站,多一分肖想都会让人感到羞愧。

    也因此更加好奇,他私底下的模样。

    时间在这一瞬像是停滞不前,就连空气的流动都变得沉缓,学委不自觉捏紧了衣角,陆景同黑眸微动,不着痕迹地扫过她的小动作,点点头淡声道:“孙书记他们会去,预祝晚会顺利。”

    这是拒绝了。

    明知道她口中邀请的“老师”不是泛指的赵钱孙李,却仍是四两拨千斤地回绝了她的请求。

    学委咬了咬唇,一瞬间不知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给的台阶偏不下,在陆景同走出几步后,猛地抬脚追上去,再度拉住他,不死心道:“陆教授……”

    刚吐出三个字,就见陆景同的视线落在她拽住他的那只手上。

    他眉头微拧,蹙成了浅浅的“川”字,掀起眼皮看向她时,眸光淡漠冷厉,带了些审视的意味。

    学委脸一热,几乎是触电般缩回手,原本想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眼神也慌乱得不知该看向何处,气氛僵持而尴尬。

    她知道此时该说点儿什么,随便什么都好,可偏偏如鲠在喉,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一着急,红了眼眶,低下头声若蚊蚋:“好的,我知道了,不好意思陆教授,我、我还有事,那就先走了……”

    说完转身要走,陆景同长身玉立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抹背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等等。”

    学委顿住脚,迟疑几秒又折回去,就听陆景同接着说,“以后计量这门课,再选一位课代表来对接。”

    学委僵在原地,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大学的课程繁杂多变,课代表换来换去太过麻烦,通常都默认由学习委员来负责各科作业的收发。

    陆景同这么说,明摆着是看穿了她那点儿小心思,不想给她任何接近的机会。

    十来米开外的尤恬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距离有些远,两人音量又不大,她其实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但看小学妹委委屈屈的模样,不难猜大抵是那流氓又没干人事儿。

    眼看小学妹都转身走了,却又被流氓叫住,犹豫几秒才畏畏缩缩地折了回去。

    这得是有多害怕啊?

    尤恬陷入了纠结,纠结的点在于,要不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看刚才两人拉拉扯扯间臭流氓眉眼骤冷的样子,被惹恼了会不会很危险啊?要不还是去找人帮忙吧?

    迟疑间,就见那小学妹似有所察觉地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小学妹的表情从茫然到惊讶到呆滞,像是完全没料到还有第三人在场,然后,尤恬就见她挤了挤眼睛,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学委真的快哭了。

    如果此前是因僭越生出的尴尬,那么此刻就是无地自容,尤其那个陌生的女孩子还一眨不眨地看着这边,不知是不是其他班的学生,也不知将方才的情形看去了多少。

    学委不知道的是,尤恬的拳头也快硬了。

    看看,看看小学妹无助又可怜的眼神,这不是求助还能是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吐出来,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流氓提起手上一直被她忽略的文件包,另一只手伸进包里摸索,很快,他捏着什么准备抽出手,裹藏在包里的东西也随之露出了边角。

    臭流氓身上居然带了把菜!刀!!

    “住手!”

    说时迟那时快,尤恬事后深深感慨,当年体测八百不及格,大概是她的潜能没被激发出来,否则为什么连她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站到了流氓跟前。

    不仅如此。

    她还眼疾手快、勇猛异常地抢过对方的文件包,“啪”的一声,扔出了老远的距离。

    沉闷的声响过后,零碎的物品从敞开的拉链口摔了出来。

    帽杆分家的钢笔、车钥匙、笔记本,以及……

    其余的尤恬没来得及看全,就被耳边乍起的男声唤回了神:“附属幼儿园旁边的。”

    尤恬:“什么?”

    “和南门对面的派出所——”

    尤恬:“……”

    陆景同将视线从满地零碎中收回来,连眉头都懒得皱,薄唇翕张,“——你选一个。”

    学委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得很懵,目瞪口呆杵在一旁不知作何反应。

    倒是尤恬,很没有自知之明地抬起头,诚恳地用一个语气词表达了内心的疑惑:“……啊?”

    然后,看似思考实则不过脑地回了句:“幼儿园旁边的吧,近一点儿。”

    一秒、两秒、三秒……大半分钟过去,尤恬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

    她无比茫然地朝陆景同眨巴眨巴眼,眼神活像看神经病。

    还主动要求上派出所,怎么,现在都流行这贼喊捉贼这一套了?

    陆景同点点头,一样样捡起地上的物品,拎起包径直转向附幼的方向。

    尤恬看着前方那道白衣黑裤的颀长背影,怔愣在原地,一时忘了动弹。

    平心而论,这人无论是五官还是身形,都像是被老天偏爱所以精心雕琢过,从长相到衣品,每一处都踩在她的审美点上疯狂蹦迪。

    ——如果不是知道这人真面目的话。

    晃眼间,那人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尤恬眨眨眼,快步跟上前,路上她飞快琢磨了一番,想来想去,觉得这人主动提出上派出所,大概率还是想讹钱。

    毕竟,尽管他耍流氓在先,但她摔坏他东西,也是不争的事实。

    但坦白讲,直到推开派出所大门的那一刻,尤恬依然觉得事情的走向非常魔幻,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附幼旁的那家派出所就设在学校里面,平时的管辖范围就是a大本部校区,总的来说也还算清闲。

    尤恬推开门,就见电脑后的民警和蔼地探出头,目光落在她身后时,忽然从长桌后站起了身:“嚯,您怎么来了?”

    这话自然不是对尤恬说的,闻言,她神色复杂地往斜后方投过去一眼,心说,听听,塑普里还带着一股子似是而非的京腔,挖苦味儿多重。

    看来还是个常进局子的惯犯。

    然后,就见惯犯淡定自若地越过她,几步走过去,言简意赅道:“来报警。”

    紧跟上前的尤恬:“……”

    她隐隐嗅到一丝不对劲,却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

    毕竟眼见为实,她怎么都算是目睹了对方犯罪未遂的全过程,因此到这一步,仍然笃信这是对方贼喊捉贼的小伎俩。

    “臭流氓,装模作样。”她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小声嘀咕。

    “啊?怎么回事儿?”小民警慕名去蹭过几节陆景同的课,还根据陆景同顺嘴提的市场走向买过几只基金,盲买都赚,因此一度将他奉为财神爷。

    此时财神爷说要报警,小民警一头雾水之余又很热切,视线来回在几人之间打转,问:“是您要报警还是?”

    “是我。”陆景同点点头,斜睨身侧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淡声道:“恶意损毁他人财产,请问怎么处理?”

    瞧,果真是想讹钱。

    “这……”要看您是否同意调解了。

    小民警张了张嘴,刚蹦出个开头,就被清悦的女声骤然打断:“恶人先告状,你要不要脸?”

    尤恬没料到有人脸皮厚到这个地步,她本来还想静静看他表演,结果他还真就蹬鼻子上脸了。

    陆景同闻声回过头,尤恬不服气地哼哼唧唧:“怎么不说是你伤人未遂?我这怎么着也算见义勇为吧……!”

    “嗯。”陆景同应声,一双桃花眼无波无澜地扫过她,话却明显是对小民警说的:“所以,该怎么处理?”

    一副懒得同她计较的模样。

    “……”都说人生全在一口气。

    活了小半生,头一次被人忽视得这么彻底,尤恬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一时气结,竟忘了要说什么。

    她忽然有种有理说不清的委屈,兴许是那口气实在憋得慌,不知怎么,就抽泣似的哽了一声。

    陆景同转过来,尤恬心想,输人不输阵,抬头迎视着他的目光与他对峙。

    可惜的是,男人一双桃花眼淡漠至极,眼里一片清明,没有半分她所想的做贼心虚,或者是反咬一口的得意。

    怎么会有这种人啊,怎么她就冒冒失失没人家淡定啊。

    尤恬不自觉眼眶红红,揉了揉眼睛,压下泛起的酸热感,倔强地别开了脸。

    小民警还一副游离在状况外的样子,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陆景同移开目光,几不可闻地叹口气,一把将原本放到桌上的文件包拎回去,抬脚就要走:“算了。”

    不成想,刚跨出去一步,就被绊住了脚。

    “就在这儿,”余光瞥到文件包,尤恬的思绪顷刻回笼,葱白的手指在虚空中指了指:“凶器在他包里。”

    “……”

    陆景同一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他懒得做口舌之争,低头就要打开包,却兀地记起什么。

    陆景同薄唇似笑非笑地勾着,说不上是戏谑还是什么。

    他点了点头,长指捻起拉链:“行,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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