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
“轰隆隆——”
“放!”
“嘭!嘭!嘭——”
当太阳从山头升起,明军的令旗不断挥下,火炮也将石弹一枚枚打出。
“嘭隆”一声,无数金军的辎重车被打穿,掀翻,连累着后面的金军马步兵死伤惨重。
“汗阿玛!我们突围吧!”
“只要您在,哪怕只能突出数百骑,我们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汗玛法(爷爷)可以凭着十三副遗甲起兵,您也行!”
望着己方只能被明军炮击,年轻的豪格跪在了黄台吉面前,但黄台吉却脸色平静:“晚了……”
黄台吉没把豪格的话放到心里去,因为他清楚,自家汗阿玛能成功是因为明廷疏于管理东北导致的。
他黄台吉虽然可以做努尔哈赤,但他朱由检却不是朱翊钧。
带着数百骑北逃固然可以突围成功,但眼下大明的北方已经没有了可以培育力量的土壤。
大金灭亡过后,下一个被收拾的就是盘踞在漠北的林丹汗。
加上朱由检整合了北山的诸部女真,可以说,他黄台吉能翻盘的路子都已经被朱由检给堵上了。
想到这里,黄台吉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那四百门黑洞洞的火炮,他闭目抬头,仰天叹了一口气。
“既生瑜、何生亮……”
他说着《三国演义》里周瑜的台词,却又何尝不是在说他和朱由检两人。
“将军,火药用光了!”
“石弹也打完了……”
当半个时辰过去,明军对着金军车阵连续炮击了十二轮,将他们大部分辎重车都摧毁,并且击伤数千人后,明军的火药和石弹终于打光了。
“总兵……总兵?”
“嗯……”
见状,萧参推了推曹文诏,将他叫醒后作揖道:“火炮已经打完,请总兵示下……”
“嗯……”曹文诏此刻浑浑噩噩,整个人又困有疲惫,但还是强撑着起身。
他先是看了看被狂轰乱炸过后一片狼藉的金军阵地,又看向了四周,似乎在寻找谁的身影。
“蛟儿呢?”曹文诏心里不安,连忙询问。
萧参见状连忙作揖,为期解释道:“小曹总兵受了点皮肉伤,流血过多晕过去了,眼下正在北山堡内修养。”
“好好好……”曹文诏一听自家侄儿没事,连续说了三声好,然后才看向战场,用满是血丝的双眼看了看战场的局势,随后才询问道:
“神策卫还有多少子弹?”
“三万余发!”萧参连忙回禀,曹文诏听后也点头下令:
“让柳卞带人上阵,打光所有子弹后,上直铁骑再冲阵,结束战斗……”
“末将领命!”得令的萧参连忙派人去通知神策卫,而石堡内的柳卞接令后,也当即让两千神策卫将士备战。
在他下令过后,石堡内的神策卫开始聚集起来,朱辅炬也被人从城头叫了下来。
他拿着自己编号的步枪,手里握着刚发下来的十六枚子弹,一时间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觉得脑中充斥着刚才所看到的战场画面。
千户官说了些什么,他根本没听进去,还是事后他队伍领头的小旗官告诉了他,等待哨声出堡。
朱辅炬麻木地和所有神策卫的将士一样等待着军令,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分钟、或许是一盏茶、又或者是一刻钟。
总之,当朱辅炬脑中满是堡内同袍哀嚎喊痛的声音时,哨声终于响了……
“哔哔——”
哨声响起,石堡城门大开。
没有丝毫犹豫,朱辅炬跟着前排的神策卫将士们接令走出石堡,此刻的他只想快点结束战争,然后回家,与同袍们一起回家……
踩着满地的尸体,朱辅炬紧紧握着手中的步枪。
子弹已经上膛,他们的目标将是最后的金军,距离他们一里外的那六万金国人。
两千神策卫上了战场,这让金军的所有人已经近乎绝望。
如果说火炮的炮击,还能给他们休息五分钟的时间,那步枪上阵后,他们要面对的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杀一个垫背!杀两个赚!”
“杀明狗!”
“杀——”
似乎是不想憋屈的隔着几百步死在步枪的子弹下,前排的金军没有管黄台吉的军令,成百上千的人涌出了满地狼藉的阵地,向着神策卫杀去。
“哔——”
诸多总旗官纷纷吹哨,朱辅炬和其它将士如一个机器人一样举起了步枪。
当他们出现在在战场上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战争要结束了……
“哔哔——”
两道急促的哨声响起,同时柳卞手中的令旗也赫然挥下。
“砰砰砰——”
一时间,飞射的子弹将金军马步兵击倒击毙,残存不多的蒙古八旗也被子弹打得人仰马翻……
那血肉横飞的场景,没有让朱辅炬停下手中扣动扳机,拉动枪栓,装填子弹的动作,他不断地与同袍一起前进射击。
每走出四五步,他们就能射出一发子弹。
子弹如骤雨般射向金军,无数的人在神策卫面前倒下,前排金军全军覆没,被保护起来的其它金国人也难以幸免。
望着一一批批倒下的金军,朱辅炬已经看得有些麻木了。
“咔……”
终于,当他的枪支打空,他放下了手中的步枪,而明军一万三千多人的上直铁骑也冲向了最后的金军。
“结束了……”
望着向着本阵冲来的明军,黄台吉拔出了腰间的长刀,转头看来一眼躲在他身后的布木布泰、海兰珠等家眷。
“杀——”
“啪啪啪……”
——————
“都死了吗?”
“都死了,斩首三十七万四千三百二十七级,其中战兵六万一千三十七级,被准许投降的汉四营士卒也参与了最后的围剿,存活二千五百七十三人……”
天启十一年三月二十六日……
当黄台吉等一众金军高层的尸体被曹变蛟用快马驮着运往南方,并摆在朱由检的面前的时候,朱由检的脸色显得十分平静。
即便面前白布盖着的尸体发出阵阵恶臭,但他却还是用刀挑开了黄台吉尸体上的白布。
一张略微肥胖,有些蒙古长相的脸出现在了朱由检的面前。
脸上的皮肤有羊皮纸样的斑体,皮肤也耷拉着,好似给人套上了一层皮一般。
那尸体上传来的恶臭让跟随前来的孙守法、李定国、刘效祖、曹猛等人都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朱由检略微皱眉,随后把白布放了下来,把尸体盖住后没有看其它的几具尸体,而是摆手驱散眼前的臭味,转身对孙守法吩咐道:
“把他们和阿巴泰一样挂起来吧。”
“是!”听到朱由检的话,孙守法脸上的嫌弃之色立马消失,连忙挥手让旁边捂着口鼻的千户指挥人,把一众金军高层的尸体运往了上京城下。
“范文程和范文寀没有抓到吗?”
朱由检很在意的问了问这两个汉奸的下场,并寄希望于曹变蛟能抓住他们,然而结果让他失望。
曹变蛟有些尴尬地作揖道:“此二贼家人被李延庚指挥杀害,无牵无挂下,在金军阵破之时便饮刀自尽了……”
“尸体被末将带来,就在此处……”
曹变蛟指向了三十余具尸体的最后两具,对此朱由检略微皱眉。
他自然痛恨这两贼,但他从曹文诏和曹变蛟提前派人发完军中的手书中,看到了范文程等人掌握了明军一部分兵力部署情报的事情。
这消息只有五品以上官员能了解,也就是说朝廷内部有人把北伐犁庭的消息告诉了范文程,并把大军的军事部署也告诉了他们。
不过这其中有值得关注的一点,那就是通风报信的人没有把北山修建大量石堡的情报告诉金军。
也就是说,这股势力虽然通风报信,但却并不希望金军能突围,只是希望他们能把明军缠的久一点。
“南边有没有什么异动?”
朱由检侧头询问锦衣卫的人,而对方也作揖回应道:“除了之前黄都督无法入驻松江府,转调驻扎天津港后,其余并没有什么异动。”
“……”闻言的朱由检总感觉不对劲,他只觉得这群人如果真的只想把黄龙调去天津,那根本没有必要通敌,传递情报。
很简单的一件事,朱由检即便知道黄龙被调往天津,他也不会担心黄龙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黄龙虽然经常逾越,口无遮拦,但出格的事情事很少干的,更别提会做出什么威胁京城的事情了。
黄龙既然没事,那这事情应该在其它的事情上。
想到这里,朱由检只觉得那事情兴许是还没发生,因此他选择暂时搁置南边的事情,转而专注于战场之上。
他看向了面前的曹变蛟,曹变蛟见状也连忙作揖躬身,随后将他们叔侄以及郭桑岱等人在战场许诺的各种奖励说了出来。
这些奖励让孙守法和刘效祖、李定国等人都听得咋舌,但朱由检却不觉得有什么,而是很平淡的安抚:
“这些奖励并不算什么,功劳都算好了吗?”
“算好了!”曹变蛟闻言松了一口气,从背后的腰带中拿出一本文册,双手呈上。
【连升六级者一千二百三十六人,残疾退役者约四百人】
【斩首赏银合计一千四百二十七万六千八百一十两,授奴儿干都司兵马赏田约四十七万七千亩,授耕牛两万三千八百五十头,另……】
【此战我军战死两万七千三百……】
各种奖励和合理的斩首赏银被统计出来,赏银加耕牛、田地,全部折色之后,总价值在一千七百万两不到。
对于这笔银子,朱由检虽然心疼,但也知道必须得给。
那退役的四百多人的散阶得授予,并且得给他们找个好去处来拿官职,至于存活的八百多人也得授予官职和散阶。
这一千二百三十六人全数升官后,大明的支出应该会增加近百万两。
当然,除了他们北山一线战死的将士们也战死了两万七千余人,这些人的抚恤银就需要二百多万两,抚恤田二十多万亩。
斩首的赏银是全军斩杀的,不是个人的,底下的士兵想的很好,谁能活下来,谁就能拿的多,但朱由检得做到公平。
想到这里,他对曹变蛟说道:
“近两千万两银子,朝廷一时间也难以拿出。”
“问问北山的将士们,愿不愿意用四两银子一亩田来购置上京城、兴京城的田地。”
“如果不愿,那银子照发,不过这一千四百多万两斩首赏银,按照我军奖惩制度,有三成要分给战死的将士。”
三成大概是四百三十万两,对于战死的那两万七千多将士来说,他们的家属可以分到一百五十几两银子,算上抚恤银就是二百五十几两。
这点银子,哪怕放在田价昂贵的浙江,也足够买十几亩田地了,放在家属的老家,购置四十几亩田地并不困难。
至于活下来的人,银子剩下的七成将由他们均分,不过银子怎么分得看曹文诏。
例如奴儿干军这种中途加入战场的军队,一般情况下只能拿到一直参战军队的五成。
也就是说,存活下来的上直兵马可以每人拿到二百两的话,奴儿干军只能拿到一百两。
不过即便如此,奴儿干军的女真人们估计也能笑得合不拢嘴。
毕竟三十几万首级里,他们参与并砍下的只有几千级。
算起来,即便郭桑岱喊出了赏银五十两一级,他们也不过只能到手五六十两赏银罢了。
现在算入全军总斩首,他们最少能拿到一百多两银子,而明军还活着的将士,可以拿到三百两的样子。
至于汉四营投降过来的将士,朱由检是不可能给他们发赏银的,倒是田地可以发,但也是上京城和兴京城、斡朵伦城的田地。
想到这里,朱由检对曹变蛟说道:
“刘兴祚(刘爱塔)几人暂时休息,他们麾下兵马和家眷,等待战事结束后迁移斡朵伦城,每户发熟地三十亩,算是拨乱反正的奖励。”
“是!”曹变蛟应下,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关外每户发三十亩并不算多,因为太冷,亩产低,顶多养得活七八个人罢了。
斡朵伦城太遥远,迁移关内汉人,肯定没有人愿意去,除了汉四营和北山女真人,没有人会愿意开发当地。
齐王殿下这也算合理利用这群人了,说是发熟地,但说不好听,也就是半流放。
“北山的军队暂时在当地休整,等待南部上京城攻破后,编练奴儿干军队为三营,归入东军都督府后,上直撤回战区。”
朱由检吩咐着,并对孙守法询问道:
“兴京城和辉发城都攻破了吗?”
“外城和内城都攻破了,斡朵伦城和其它城也被尤世功总兵攻破。”孙守法闻言作揖:
“现在建虏只剩下上京城、兴京城和辉发城三座城池,战兵恐怕已经不足一万了。”
北方打的如火如荼,南边自然也不差。
黄台吉带走的本来就是主力,剩下的都是四十岁以上的兵卒。
现在除了被明军主力炮击的三座主要城池外,金国所有城池都已经沦陷。
对于朱由检来说,只要他一声令下,大军就可以短兵攻城,朝夕之间,金国覆灭。
想到这里,朱由检看向了远处地平线线上那被打成废墟的上京城,如释重负的下令:
“传令各部,总攻吧……”
“是!”听到齐王殿下终于同意短兵总攻,孙守法和四周所有将领都激动地作揖回应。
很快,孙守法他们开始调动大军,而这一幕也被上京城的金军看到了。
一个月的时间,三十天,每天遭受十几万斤石弹的炮击,上京城早就成了废墟。
外城、内城纷纷垮塌,仅存的金军不足两千人,他们依托不足一里的皇城死守,肉体早已疲惫不堪。
“呜呜——”
一千七八百人靠在被打得破破烂烂的皇城根假寐,当明军的号角声响起,他们以为号角声随后跟来的会是火炮声,然而并没有。
“啊!!!”
忽的,一声让人听了发毛的惨叫声响起,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去,却只看到了负责监察明军动向的一名四旬金军发了疯般的撞墙。
“老富察你在干吗?!”
一群金军看得这名老兵用头发疯撞墙,连忙上去拉拽阻止他,然而被拉拽后,这老兵却颤抖着手指着城墙外,声音沙哑:“你们自己看吧……”
众人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见外城的废墟堆上,三十几个高两丈木桩被明军竖起,木桩下还有百来个明军在拉拽一具具尸体挂上木桩。
数百步的距离让他们看不清被拉拽的人是谁,但是当他们看到那只有金军将领才穿得起的甲胄时,他们的精神崩溃了。
“输了……”
“输了吗……”
“真的输了……”
对于金军老卒们来说,忍受着肉体疲惫死守一个月的原因就是为了子孙能突围。
然而,当一具具金军将领尸体被挂起的时候,他们的希望破碎了……
“哈哈哈哈!!!”
一时间,有的人崩溃哭泣,有的人脑中一片空白,而有的人则是放声大笑。
明军将黄台吉等人的尸体都挂了起来,并且生怕金军看不到,还给尸体挂上了白布,布上用汉字和蒙文写上了尸体的名字。
“噔——”
当老迈垂死的扈尔汉用千里镜看到这三十余具尸体的时候,他手中的千里镜脱手掉在了城墙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黄台吉……代善……莽古尔泰……多尔衮……多铎……”
一个个名字在他的呢喃中与尸体对照,尸体被北方的大风吹得四下摇晃,扈尔汉无力的坐在了地上,不知道要怎么缓解此刻自己的情绪。
还有必要死守吗?
没有必要了……黄台吉都死了,北狩的突围队伍也不用多说。
想到这里,扈尔汉脱下了铁胄,摇摇晃晃的向着皇宫走去。
一路上,他看到了许多知道突围失败的金军士卒在发疯似地宣泄。
有的人在磨刀,企图冲出城去和明军厮杀,为了给自己的家人拉一个垫背的。
还有的人已经崩溃,挥刀自刎,尸体倒在了地上,鲜血流淌过道路,被扈尔汉踩到。
那带血的脚印走出数步,直到扈尔汉走进金国正殿前才被消磨殆尽。
扈尔汉看向了正殿上坐着的努尔哈赤,然而此时的努尔哈赤脸上已经长满了不正常的斑点。
若是旁人看到此刻的努尔哈赤,恐怕会认为此刻的他已经是一具尸体。
“是扈尔汉吗……”
听到脚步声,努尔哈赤那好似行尸走肉的身体动了动,艰难的抬起了头,他的双目浑浊,居然有些看不清来人。
“是我……大汗……”
扈尔汉恍惚着走上前,看着努力昂着头,但是却看不到自己来到跟前的努尔哈赤,扈尔汉鼻头一酸。
此刻的努尔哈赤就好像是狮群里老迈的狮王,哪怕残废也在为金国做着努力。
“你来了啊……”努尔哈赤松了一口气,随后带着一丝笑意,虚弱着开口:
“我刚才……好像梦到黄台吉他们突围成功了……”
“……”听到努尔哈赤的话,扈尔汉沉默着没有开口,而努尔哈赤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这一个月以来,努尔哈赤几乎每天都梦到了黄台吉他们突围成功,每当这个时候,扈尔汉都会强行振作,带着笑意说:“这是当然的……”
然而,此刻扈尔汉没有回应努尔哈赤的这句话,而努尔哈赤也跟着沉默了起来。
两人沉默了一刻钟,直到明军的号角声越来越近,努尔哈赤也确定了黄台吉他们的下场,但他不愿意承认。
因此,不等扈尔汉整理好心情开口,努尔哈赤便开口道:
“我以大明的名义征服女真各部,又起兵反叛,明军攻入城后一定会寻找我。”
“若是我现在这副模样被朱由检看到,恐怕会被他所耻笑……”
说到这里,努尔哈赤勉强扯出一抹笑意:
“人老了……要脸面……”
“你就当帮帮我吧……”
幽暗的殿上,努尔哈赤的话在宫中回荡,扈尔汉闻言,想起了自己跟随努尔哈赤的这几十年。
那些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最后他忽的抱住了努尔哈赤,用力按着他的头,恨不得把他揉进身体里。
这样的大力按压让努尔哈赤呼吸不过来,但他也没有了想要呼吸的想法。
除了在窒息前本能抓了抓空气外,他并没有什么反抗的行为。
努尔哈赤就这样死去了,扈尔汉将他那失去了双腿的丑陋尸体放回了轮椅上,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宫殿。
一刻钟后,伴随着明军抬着云梯、推着云车向上京城攻来,扈尔汉的身影与宫殿一同被大火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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