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我不想走啊……”

    “爹!您得和齐王说说情啊……”

    “父王……”

    “王叔……”

    三月十五,伴随着诸藩分地的大会结束,天津港码头上,上千身着鸳鸯战袄的宗室子弟开始了哭嚎。

    在他们码头边上和诸藩王爷们哭诉着,对于自己的子嗣,一些王爷也十分不舍,但对于藩内子弟,一些人就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在人群中,朱由菘虽然没有哭,但手脚发抖的模样,让前来送他的朱常洵脸色很不好看,倒是朱由渠还在安慰着自己哥哥。

    “怕什么?南下之后你最少也是一个小旗官,手下有十几个人保护你。”

    朱常洵站着说话不腰疼,呵斥朱由菘的同时,还对旁边的朱由渠说道:

    “渠儿,你之后进入燕山学院要好好为我们福藩争光,最少给爹拿回一个前一百的名次。”

    “爹……孩儿不是怕死,孩儿是怕见不到您了……”朱由菘用颤抖的嗓音说话,而朱常洵摆手道:

    “你是我福藩世子,朱由检那小子在漠南漠北横行也没见受什么伤,你自然也洪福齐天。”

    “我……”朱由菘欲言又止,他想说他哪里能和朱由检比,想想后又算了。

    训练一年有余,朱由菘不过能开五力弓,而据南归的一些上直骑兵说,朱由检已经能开八力弓了。

    八力弓是什么概念?上直精锐骑兵也不过就能开七力罢了,而朱由检这个年纪开八力弓,估计等他和朱由菘一样大的时候,都能开十几力去了。

    说的夸张一些,恐怕朱由检开一百五十斤的强弓也不是不可能的。

    真把朱由检和朱由菘丢到一起,恐怕朱由菘连叫都叫不出来,就被朱由检弄死了。

    “哔哔——”

    忽的、刺耳的哨声响起,这是催促士卒登船南下的哨声,听到这哨声,许多宗室子只能掩面垂泪的登船。

    只是相较于他们,宗室子弟中也不是没有胆大的人。

    “朱聿键,你们兄弟几人不去找老唐王哭哭?”

    甲板上,熟悉的声音传来,二十五岁的朱聿键转头看了过去,却看到了兵家学府中作为佼佼者的李自成,和他身边一群陕北子弟。

    “怎么?你要下去找你爹娘哭哭?”

    朱聿键倒是不顾自己的身份,和李自成拌了拌嘴,而他父亲朱器墭因为年纪超过四十岁,因此被免除南下。

    他的身边,只跟着他的几个弟弟,分别是朱聿鏼、朱聿鐭、朱聿锷、朱聿觨四人。

    四兄弟年纪从二十五到十九岁不等,看得出老父亲朱器墭在子嗣这方面的强大,最重要的还是四人还都平平安安活了下来。

    这在明代宗室常常夭折的时代下,完全可以称道一句唐藩育人有方。

    “上了战场可别哭,你们都是未来的王爷,俺们可都是丘八。”

    李自成虽然话里这么说,但拍了拍胸口的举动却显得很有自信能活着回来。

    毕竟只训练一年的宗室子弟都被派上战场了,没有理由训练了五年多的李自成他们会不行。

    “走着瞧吧……”朱聿键不愿意和李自成多费口舌,带着四个弟弟就返回了船室。

    紧接着诸藩子弟也开始了登船,其中朱常清早就开始团结淮藩子弟,而周藩世孙的朱绍烔也是一样。

    各藩有能力的子弟都在脱颖而出,年纪超过四十的子弟都被留了下来。

    朱由检此举,是为了培养宗室子弟的新生代,不然只学兵法就去征讨莫卧儿,显得有些过于天真了。

    在船上的诸藩子弟都情绪低落,或许在他们看来、他们已经是整个大明最惨的人了。

    只是如果真的比起来、他们真的是最惨的吗?

    伴随着船锚拉起,护送这群兵家学府子弟南下的船只起航,从天津港的海面逐渐变小,最后消失。

    诸藩们见状,叹了一口气后便上了马车,有的人选择留在京城,有的人选择直接返回藩地。

    总之他们的选择不同,但依旧还有选择,真正没有选择的人,此刻却望着干旱的耕田,一筹莫展……

    “老天爷,下下雨吧!”

    陕西延安府鱼河镇外,两个半月的滴雨未下,让整个陕北上百条小溪、河流纷纷断流,干旱见底。

    随着河溪干旱枯竭,田地开始干裂,秧苗纷纷旱死。

    尽管分了地,过了一年好日子,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旱,依旧让许多农民烦躁。

    是、延安府内的百姓被迁走了大半,留下的人,每个人都能有五亩地,去岁也确实收获了一年,并且得到免税一年的待遇,每户家中都堆积了三十几石米麦。

    可即便如此,坐吃山空下,谁都会烦躁的。

    那三十几石米麦是一家六七口人在吃,况且家中还有牲畜和家禽……

    也就是家中的三十几石米麦能让他们滋润的过上一年,因此延安府内的百姓虽然烦躁,但并没有绝望。

    一些百姓最开始还前往耕地,希望河溪上游下雨,但之后这种希望就随着时间、慢慢变成了绝望。

    时间在一点点的过去,从三月十五到四月十五,一整个月,依旧滴雨未下。

    所有的秧苗作物全部枯死,哪怕一些蔬菜,也需要靠着打水井的井水来维持生命。

    进入到五月后,旱季愈发明显,整个延安府的水井水位都开始骤降,每个村落都有不断在打井的吆喝声和工作声。

    一筐筐的淤泥被人运上地面,随后满是淤泥的人被人吊了上来。

    “不行!这井打了十几丈,出的水还是不大。”

    满是淤泥的人用粗布擦了擦脸,对着围在水井旁的村中百姓开口,而村里年老的村正也道:

    “你看还要打多深才能出水?”

    “这最少得打二十丈。”男子不假思索的开口,顿时让旁边的人面面相觑。

    二十丈深的井,这让许多人不敢想,可这口井如果不打下去,那全村人就没有水喝了。

    “打吧,你需要什么,村里凑钱给你买。”

    村正叹了口气开口,而男子也倒光棍道:

    “啥也不用,就是要人和木头,打这井最少要十二个人,分成四队倒着打井,但下井的人会有危险。”

    “万一水井塌了,那就真的救不回来!”

    一席话,瞬间让围在四周的男人心里一紧,一些女人也死死攥着自家男人的衣服。

    “你们是自己报名还是抽签?”村正转过身子,对着村民们开口。

    “我来!”

    “算我一个!”

    “俺来!”

    “俺……”

    一口水井关系到全村数百人吃水的问题,谁也不敢马虎,哪怕怕死,但为了让妻儿老小吃到一口水,还是有人鼓足勇气站了出来。

    “好!”

    十二个人很快凑齐,村正和百姓们凑了凑铜钱,最后每家出粮一斗,十二个男人最后驾驭骡马车前往了最近的县里采买木头。

    然而由于各村都在掘井,县中木头价格飞涨,原本足够买木头的钱,只买到了五分之四。

    “让村里人买凑一些吧。”

    队伍中的一人开口,而守在木材店门口的那个领头男人却一咬牙道:

    “先回去干活,让村里人凑钱来买。”

    “行!”没有什么太多玩耍的心思,吃水的问题压在他们心头,所有人忧心忡忡的带着木头返回了村里。

    每家每户再凑一斗粮,交给了其中一队去买木头,而另外三队则是开始了把井加深。

    和后世农村的方法一样,他们用辘轳架在井口,两个人被吊下去,上面的人不断地放下木头给他们用木头加固水井四周。

    等木头加固到了井底,两人就被换班,另外两人拿着打井的工具下井。

    这种工具在当地土语被称为胡蝶锥,锥的头部形状像现在的冰镶,上部有两个形似蝴蝶翅的泥斗。

    锥头在钻井的同时也把泥沙带到了泥斗里,装满后拉出地面进行清理。

    由于陕北打井都是土层,井又比较深,被水浸泡容易塌方,所以在打井的同时要下井桡。

    由于陕北没有那么多适合的石头,因此村中打井队选的井桡都是木材。

    他们在打井的时候把井口的面积稍稍开的大一些,好在井的里边镶嵌一层内衬,这就是井桡。

    干活的时间漫长而枯燥,井内潮湿黑暗,为了缓解恐惧,井下的人只能边说边聊。

    力工们在井口井匠的指挥下,将泥斗里的泥装满后,井上的井匠再让人用力提出清理。

    一连三日,井下打深一丈,渐渐的开始出现了水层。

    终于,在一名力夫的用力下,当胡蝶锥被拔出来的时候,一股清泉开始从口子中漫出来。

    “有水了!”

    “有水了!”

    “有水了?!”听到井底传上来的声音,井上的人尽管已经十分疲惫,但还是抱在一起大声庆祝了起来。

    然而不等他们好好庆祝,脚底却忽的传来了震动,不等他们反应、井内的力夫们就听到“砰”的一声。

    一根用来加固井壁的木头断裂,只是在一瞬间,接连的其他木头纷纷断裂,潮湿的泥土瞬间从裂口涌出。

    “井桡断了!快上来!”

    在井口负责观察的井匠高呼,声音带着恐惧,而井下的两名力夫下意识就抓住了吊篮。

    “来拉啊!”

    井匠抓住了辘轳的把手开始转动,但两个人的重量太重了,他连忙叫醒了旁边愣住的人。

    四周的人反应过来后纷纷跑来拉动辘轳,然而灾难给人的反应时间往往是不足的。

    当他们在拼命向上拉的时候,厚重的土层倾泻而下,吊篮在一瞬间被泥土吞没,绳子乘重不足而断裂。

    拉动辘轳的人只觉得忽的一轻,用力的人纷纷往后栽倒。

    摔在地上的那一秒,所有人脑中都是空白的,只有井匠连忙爬了起来。

    只是当他看向井口的时候,挖掘数日的水井被掩埋大半,那两名力夫也不见了踪影。

    “完了……”

    ——————

    “三月至五月,因掘井而死者不下四千人,三省之地,近五千万亩田地绝收,无水而饮者多达百余万……”

    五月初一,当毕自严在齐王府书房内念出地方上疏的奏疏时,坐在位置上的朱由检沉默了。

    两个月死去四千人,全因掘井而死,这样的情况足以说明了三省干旱到了百姓明知掘井会死,却还要下井的程度。

    朱由检解决了粮食的问题,现在水的问题却来了。

    不过、这个问题他个人也早就准备好几年了。

    “二十六万石水泥、一百六十二支工程队已经准备好了,各府官员提供匠人,铁器来供应他们掘井。”

    “此外、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掘井的地方,举村迁移河西、河套、或者其他地方。”

    朱由检开口下令,而这所谓的一百六十二支工程队,则是在燕山土木科的学子。

    他们的老师是大明技术最好的各种工匠,如果连他们都解决不了,找不到可以挖井的地方,那么举村迁移就是百姓们最后的活路。

    那二十六万石水泥,则是由扫套之役被俘虏的蒙古人劳改两年半而积累的水泥。

    保证西北百姓有水喝,这是朱由检对这次西北大旱的手段之一。

    “这掘井的费用……”毕自严对朱由检询问,而朱由检则是不假思索道:

    “从国库拨发,另外如果河西无法容纳这么多百姓,就请百姓前往洛阳,乘船顺黄河南下出海。”

    “出海之后,百姓迁往安南,从时间上来看是足够的。”

    “迁移的费用由各地官府承担,朝廷发银子。”

    从西北迁移百姓前往东南亚,这听上去都不可思议,但朱由检没有办法。

    他倒是可以陕北迁陕南、陕南迁四川,四川迁云南、云南迁安南……

    可问题是,这中间需要耽搁多少百姓,耽搁多少亩田地?

    与其耽搁数千万亩田地的耕种,倒不如直接将百姓迁移。

    彻底没有水喝的百姓终究是少数,几十万人的迁移,也不过就耗费百余万两银子,但如果一省省的迁移,那费用就不是白余万两银子了。

    哪里是灾区就迁哪里,这就是朱由检对付天灾的手段。

    “诸藩的银子都交上来了吗?”朱由检对毕自严询问,而毕自严也道:

    “按照说好了,先交十分之一的金额,等安南打下来后再交十分之二,拱卫营出动后交十分之三。”

    “最后等打下诸多土邦和就藩地,藩王迁移抵达后,最后交出十分之四。”

    “眼下国库内尚有官银一千零五十二万四千两银子,应对打井的费用,应该不成问题……”毕自严这么说着。

    朱由检闻言看向了站在角落的王承恩:“南粮北调的事情怎么样了?”

    “回殿下,皇店已经开始积极采购四川、湖广、江西等地的粮食了。”王承恩解释道:

    “眼下是旧港粮食北移去两广,两广粮食走水路北移福建、浙江。”

    “福建浙江粮食北调南直隶,南直隶和湖广、四川的粮食则是走黄河,用小船运抵河南、山西、北直隶。”

    “北调的粮食,眼下多达七百七十六万石,后续应该还有一千二百多万石,随后御马监内的调粮银便全部耗尽……”

    御马监的银子加户部调过去的银子,足足一千三百多万两,而对应的只能买到两千万石粮食,这让朱由检皱眉。

    对此、王承恩都无须他开口便解释道:

    “今岁由于山西、陕西干旱,许多商贾都在哄抢粮食,等待山西、陕西大饥后高价卖粮。”

    “湖广四川原本一石米不过四百文,眼下却涨到了一石米六百文,江西更是从四百文涨到了七百文。”

    “如果不是皇店买粮及时,不然恐怕连这两千万石粮食都争抢不到。”

    商贾抢粮,这件事情看似是商人牟利,但商人的牟利对于官员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笑话。

    “他们要抢粮就抢吧,锦衣卫密切关注这些商贾的行动,只要他们把粮食运到陕西和山西,立马开常平仓平抑粮价。”

    “到时候他们除非愿意等,不然就只有降价出售,或者等着粮食坏掉。”

    朱由检开口说着如何整治这些粮商的方法,不过毕自严却道:

    “户部算过,以三省百姓这些年的积蓄来看,撑到明年秋收还是不成问题的……”

    “户部的建议是,不要在一开始就开放常平仓,而是不断地南粮北调,把南方的粮食调到北方的常平仓。”

    “眼下陕西一石米麦价格已经涨到了五百八十文,山西五百四十文,北直隶五百文。”

    “粮价必然随着大旱的时间推移而不断上涨,户部的估计是,大致到今岁年末,陕西粮价会涨到七百文,山西六百五十文,北直隶六百文左右。”

    “朝廷可以以工赈灾,趁着这个机会招募民夫,梳理黄河河道,按照每日十文的工钱下发。”

    “这么下来、一个月一个百姓就有三百文的工钱,自然就能让百姓多抗一段时间。”

    “十文是否太低了?”王承恩皱眉开口,而朱由检却抬手道:

    “不低,若是高了,反而会有一些并非灾民的人混入其中。”

    朱由检和毕自严定下的这个工钱很合理,三省的工钱,在刨除京城的基础上,基本都是十五文到二十文之间。

    定下十五文,必然会有人来抢着做,而十文则是刚好。

    哪怕粮价涨到七百文一石,一天十文工钱,也可以买两斤米麦。

    加上百姓家中还有存钱和存粮,实际上这样的做法就是维持他们的基本开销。

    三省之地上千万农民,城市需要工人的地方只有百来万位置。

    这群人全都涌到城池里,只会让城池的工作岗位供不应求。

    梳理黄河,这不仅能惠利朝廷,也能惠利百姓。

    “如果一人十文,户部能撑多久?”朱由检对毕自严询问,而毕自严也沉思片刻后说道:

    “若是有灾民百万,户部每年支出约三百七十万两银子,以户部的岁入,只要北边不爆发战事,可以长期坚持下去。”

    “若有灾民五百万,支出则为一千八百余万两,户部顶多支撑两年,并且南北都不能有战事发生。”

    “若是千万……”毕自严沉默数秒,才道:

    “百官俸禄或许需要积欠,并且五军都督府也要减少训练,即便如此,户部依旧需要御马监和内帑支援。”

    安抚千万灾民,这就是大明王朝已经被开发大半的财力。

    在这基础上,哪怕朱由检将矿税、税契收上来。

    再废除人头税和杂项、直接把田赋调到二十赋一或者十赋一,大明各种实物税折色后的国库岁入,也顶多岁入四千万两左右。

    这四千万两加上御马监的银子,顶多就是七千万两的岁入。

    军饷、百官俸禄这两者就需要支出近三千万两银子,而军队军械的维护,地方的维护又需要一千万两银子左右。

    因此实际上,眼下大明正常支出是四千万两银子,哪怕七千万两银子的岁入,也只能结余三千万两。

    三千万两如果用于赈灾,按照毕自严的赈灾办法,顶多也只能保证两千万人基本活下来罢了。

    只是大明的百姓不只有两千万人,而大灾最严重的时候,受灾的人数也不只有两千万人。

    只有将他们迁移,让关内两京十三省的人口密度降低,大明朝才能把受灾人数控制在两千万以内。

    “洪承畴拿下安南,建立交趾承宣布政使司后,西北、西南的灾民如果能迁,就尽数迁往旧港和交趾吧。”

    “从今日起,诸省罪犯押往各省水泥厂,于水泥厂按照要求做做出防护来生产水泥。”

    朱由检最后还是决定,不用罪犯来迁移换银子了,而是用他们生产水泥。

    他原本所想的是,在朝鲜等地建设工厂,迁移日本战败俘虏去做工,然后将水泥运往山东。

    因为水泥的有效期是三个月,从朝鲜南端釜山走水路到山东也就一个月。

    到时候在登莱港口建立铁路,先用有轨马车进行拉运水泥,只需要七天就能把水泥运到关中,十五天就能运抵嘉峪关。

    南方则是可以用安南的土人,东吁的土人来直接建厂做工,比北方更简单轻松。

    只是眼下看来、时间不够,而他的步子终究跨不了那么大。

    现在只能用手头能用的资源来进行建设了,在这场大灾中,如果朝廷有足够的钱粮,或许能在灾后将大明建设的焕然一新。

    但同样的、如果朝廷的钱粮不足,起义造反的事情也最终会上演。

    朝廷和百姓,到了最后到底会上演为军民鱼水情,还是江山烽火乱。

    这些考验的,便是大明眼下的执政班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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