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斋饭,顾珩雷打不动的午时小憩。
沅柔没有午时小憩的习惯,本想迎着石径行至通幽处,可是顾珩不允她独自离开,霸道地将她拘在房中。她百无聊赖地翻阅着房里的佛经字画,也不知为何这经书字画翻着翻着,目光却在不经意间移到他的身上,怔怔地盯了好一会儿,发现他睡觉时也蹙着眉。
她莫名有些冲动,想伸手抚平他蹙起的剑眉。
察觉到不该有的想法后,她猛地垂下目光,迫使自己一字一字默读佛经。
他相貌出众,而太过美好出色的皮囊拥有诱惑人心的魅力。她认定自己只是一时被他的皮相所惑,继而才会产生想要亲近的想法。她起身退出寝室,坐在外间的杌子上自斟自饮喝了两盏茶后,才觉得心头荒唐的冲动归于平静。
风轻日暖,午时的光最是熏人,晒得她浑身暖意融融。
估计是她多愁善感吧!明明头上顶的是同一片太阳,可是这外面的太阳瞧上去就比宫里的更加暖和,她在永宁宫的榻上晒太阳,无论多好的日头,却怎么晒也晒不暖。她倾身趴在案上,脑袋枕着手臂,莫名有了闭目养神的懒意。
就在她即将梦见周公时,忽然听寝室传出来一声动静。
沅柔瞬间清醒过来,整理好发髻衣裳后撩帘走进寝室。顾珩坐在床头醒神,见到她进来略微扫过一眼,面上还有一丝将醒未醒的怔意,与他一贯杀伐决断的模样极为相斥。
他趿鞋下床,走到茶案边拿起蕉叶盏,自斟自饮了一杯。身后沅柔捧着巾栉走过来,他伸手接过在脸上擦了一把,嗓音还带着将醒的沙哑,“朕睡了多久?”
她接过巾栉挂在红木盆侧,“回皇上的话,半个时辰应是有了,《楞严经》妾都快读完了。”她转身捧着衣裳过来伺候他穿戴,动作细致地将颈项处的盘扣系好,双手再环过他的腰侧替他系上玉带,挂上荷包和蟠龙佩,这份恭敬细致他虽然很受用,却又觉得有说不出的生疏。
他不过是小憩半个时辰,她怎么又开始摆出这副冷冷清清的秉性。
顾珩垂眼去看她,她正在半跪在地上系蟠龙佩,眉眼顺从。他眉头不自觉地深深蹙起,伸手攥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捞起搂在怀中,盯紧着她的双眼,手紧紧地搂住她的腰,“是不是朕睡久了你不痛快了?今儿起得太早,这才多睡了会儿。这么着吧,今晚你想逛多久朕都随你。”
“您快松手,佛门重地哪能这么孟浪!”她身子与他贴在一处,春衫轻薄以至于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她两颊倏地染上轻柔的一层粉红,比桃花的颜色更好看。
沅柔越挣扎顾珩搂得越紧,左右挣扎不过,她直接放弃挣扎,一副任君折腾的模样。
顾珩攥住她的后颈处迫使她仰头面向自己,低头重重地在她的嘴唇亲了一下,随后放开她,不容置喙道:“佛门重地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谁敢置喙?宋沅柔,在朕身边,你大可百无禁忌。”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向来无视礼教法度。她真是不知该回什么话,发怔地愕愣在那里,手里还攥着未系上的蟠龙佩,唇上在慢慢发烫。
他不甚在意,取过她手中的蟠龙佩低头系好,冲外头喊了声何安。守在廊庑下的何安立马应了一声,并未推门进来,只站在门外回他的话,说是已经将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顾珩嗯了声,开门正欲出去,回首见沅柔还愣在原地,又返回牵上她的手,“愣着做什么?现下不怕耽误时辰了。”
“妾自己能走。”
她轻轻转动手腕,要将手扯出来,不叫他牵着。他是随心所欲惯了,可这不是她的处事,佛门重地还是该有所忌讳。
他仿若无奈地轻轻叹了一声,到底还是松开她的手腕,两人并肩走在廊庑下,衣裳摩擦时会发出窸窣声,何安呵腰走在前头。
两人相顾无言,她低头就能看见他直缀长衫的袍裾擦过马面裙,如同某种亲密的触碰,她猛地抬头直视前方。不过她抬头的动作太过突然迅疾,他古怪地看她一眼,“你怎么了?”
“没怎么。”沅柔支吾了一声,目光环绕过四周,“这儿是鸡鸣寺的后门吗?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他斜睨她一眼,故意打趣道:“把你带出去卖了。”
她知道他是在打趣,随口道:“皇上怎么会舍得把妾卖了。”这句话说完她才发觉措辞不大对,于是硬着头皮试图挽救这句话的意思,“妾的意思是,皇上是决计不会将妾卖了……”
顾珩挑着眉梢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想听她能说出什么话来。看样子,怎么挽救也挽救不回了,她索性率先一步跨出鸡鸣寺后门,故意去和何安搭话,“何公公,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后头那位爷不发话,何安哪敢回她的话。
何安眼风扫过后头的顾珩,见他并无开口的意思,忙呵腰谄笑道:“娘娘可别为难奴婢,主子不发话奴婢岂敢置喙。您呐,今夜只管宽心跟着主子,定能游得畅快惬意。”
她还想问什么,可刚出鸡鸣寺,顾珩就又抓住她的手牵上,拉着她顺着山间小路往里走去。
她仿佛已经习惯他这么拉扯着走,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就这么被迫着被迫着,在本来一点都不想走的路往前走着,有时也会崎岖难行,但所幸面前之人从未松开过她的手。
何安和叶沧海不紧不慢地跟着,瞧着两人的身影,何安突然很是感慨。
“定是太后娘娘在天有灵啊,所以安排个人来陪着主子。”
叶沧海手握绣春刀抱臂,目不斜视眼风锐利,“可她到底曾是景文身边的人。”
何安用余光乜斜他,“这些事主子自然心知肚明,有时我也想不明白主子为何要将舒妃留在身边,这可是个倔脾气的主儿啊,时常把主子气得够呛。”他顿了顿抚掌笑道:“后来我寻思这样才更好,总要比以往冷着脸的时候有人情味多了。”
叶沧海眼眸半眯,“何公公所言不假,可这对于皇上来说,真的是好事吗?”
好与不好?其实何安到底是个太监,说不出清楚的利弊来。
在他看来,这段时日主子活得比以往更有盼头。人呐,有了盼头才会好好地努力地活着,他也希望舒妃能看到主子对她的好,别到最后还是陷在往日的情份里不往前看。
穿山间小路行至鸡鸣寺山脚下,这里是流淌着应天府最著名的秦淮河,也是应天府第一大河,分内河与外河,他们现处这儿是外河,内河穿梭在京畿城中,两岸是十里秦淮最繁华之地。金粉楼台,鳞次栉比,画舫凌波,桨声灯影,这些都是文人口中相传的秦淮两岸如梦如幻的奇景,沅柔有幸拜读过,不过闺门深深,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识过。
崇山峻岭抛诸身后,见到秦淮河,视野好像突然开阔起来。
江水碧波荡漾,洒在湖面的阳光闪耀得如同碎裂的金子,春风拂过带着清爽和山间独有的土腥气,目光所及之处山清水秀,比拟为人间仙境也不遑多让。
不远处一艘画舫正冲着他们的方向缓缓驶来,画舫描金泛碧波,其上处处雕梁画栋。沅柔露出惊讶的表情,嘴里喊着快看快看,伸手指了过去,另外一只手去拍身畔之人,叫上他一同看这艘画舫,“有艘画舫过来了,我还是第一次瞧见画舫,原来它长这……”
她回过头的瞬间,嘴里的话也跟着停住。
只因她身畔之人正失笑地看着她,那笑容像是糅杂着秦淮河里最闪耀的粼粼碎光,温柔夺目得几乎要将人溺在他的眼眸中。他抬手,整理她耳鬓被风吹乱的发丝,漫不经心地说道:“宋家是怎么养姑娘的?长这么大,竟连画舫都没见过。”
她慌忙侧过身子,囫囵地耳鬓的发丝捋过,细声为自己的失态辩解,“姑娘不比郎君,平时哪有出去见世面的机会,妾孤陋寡闻,让您看笑话了。”
“无妨。”他长长地唔了一声,“来日方长,以后朕带你慢慢见识,今天咱们就先见识见识画舫。”
先见识画舫?
沅柔愣住,不禁又向画舫方向望了过去,果见它慢慢悠悠地往这个方向来,她心里惊喜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收回目光望向他,怯怯地问他:“这画舫是来接咱们的?”
咱们这两个字顾珩听得全身舒畅。
他低头去看她,她明眸善睐,眼底隐隐显露出期盼的情绪,他手指在她光洁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唇边笑意一直未散,“不是,这画舫是来接朕的,你是在后面给朕划船使力气的。”
这话是玩笑话,哪有女人在后头划船使劲的。
这下她的注意力全部都在画舫那边,目光一直在画舫上,自顾自地说道:“皇上,咱们是乘着这艘画舫进应天府吗?不怕你笑话,妾小时候就想着乘船淌过秦淮两岸,不成想有朝一日还真有这个机会。”她转过身,顾盼生辉地望着他,“妾谢皇上恩典。”
顾珩没有说话,只是牵过她的手捏在手心。
沅柔下意识地低头扫了一眼,她白底梢花的袖口和他玄色琵琶袖缠在一处,他那袖子里还藏着她‘送’给他的平安符。清爽的风从身上抚过,她抬起头望向画舫的方向,背对着他紧抿着唇,乖顺地任由他牵着手。
两相无言间,河面上的碧波被一层层推开,那艘画舫在水中慢行,终于抵达二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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