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强

    御书房在乾清宫的东南角,是皇帝读书藏字的地方。

    室内空间尽陈书格,墨香四溢,增添天家贵胄的风流倜傥之感。

    顾珩阔步走了进来,三人预备起身行礼。

    他扬了扬手,不甚在意道:“坐着,不必行礼。”

    顾珩入座后,何安与手下的宫人奉上热茶,随后领着一众宫婢退出御书房。

    叶沧海率先开口道:“皇上,末将已经调查清楚宋氏,她是宋徽的孙女,宋宪的二女,宋徽曾是景文帝的老师,与方敬仪私交甚密。弘康三十五年,宋家父子因懿文太子一案被罢官流放,宋氏罚没宫中为奴,直至景文帝登基,宋家才得以平反,宋徽出殡当日景文帝亲临宋府吊唁。”

    顾珩斜睨他一眼举杯呷茶,淡淡道:“你是想说,景文对宋家来说恩重如山,宋沅柔居心叵测。”

    叶沧海怔了怔,脸上表情沉肃。

    “属下不敢妄言,不过昨夜属下和高大人查对过宫中人口,发现有三人失踪,其中一人名为苏鄞,素来与宋氏交好,曾在失踪前去过奉天殿。”

    “查到踪迹了吗。”

    “未曾。”

    顾珩一窒,握住茶杯的手指收紧,骨节凌厉发白。

    他遽然用力地将茶盏置于御案上,眼底一片冷沉。

    “查!给朕查!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人找出来!”

    “是,属下即刻去追查。”

    “叶沧海。”

    “属下在。”

    “朕给你三百人,寻不到此人不必回来复命了。”

    “属下遵旨。”

    高詹在两人之间来回张望几眼,见顾珩提到宋家发怒的模样,忍不住摩拳擦掌地说道:“皇上,方敬仪那混账写的伐肃檄文可还在您的军帐里摆着呢,我们被那群文人骂得猪狗不如,一路过来受了多少难听话,您不会忘了吧?要末将说,就把那方敬仪、齐峰还有那些景文旧臣一道捆了,就按您先前所说,诛他们十族,一解兄弟们这两年受的窝囊气!”

    杨康山温声道:“高将军,这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但我老高就愿意简单地想,他们得罪了我,我就要杀了他们十族泄愤,有什么问题?”

    只要想到昨日在奉天殿前,方敬仪之流是如何大放厥词,高詹火气更盛。他是个横冲直撞的兵撸子,在顺天野惯了,不懂政治上的弯弯绕绕,说话不过脑子,抱拳道:“皇上,要是您不能下杀手,就让末将来干,大不了到时候,您再杀了末将给那帮文人谢罪。”

    听到他的话顾珩皱眉,淡淡道:“胡说八道些什么。”

    “末将就是不服气,皇上您都已经是皇帝了,又有景文的亲笔遗诏,名正言顺,为何还要顾忌着那帮文人的烂笔头。”

    杨康山侧目,手指缓缓摸索着茶盏的边缘,“方敬仪不同于一般官员,昔年他与宋徽并称大晋双儒,门生遍布天下,可谓是大晋读书人的楷模。皇上杀方敬仪容易,若是因此寒了天下士子的心,那便是得不偿失。”

    高詹一时无言以对,怔愣了好一会儿,才蛮横地反驳道:“按军师所说,咱们就得白白咽下这口气?那要是这样,咱们还造什么反?当初景文削藩,直接交上兵权,如今还乐得逍遥。一路靖难过来,死伤多少兄弟,别人不清楚,难道军师你不清楚吗?”

    “高将军,打天下和坐天下岂可混为一谈?唐太宗曾言,守业之险阻,君王更需与诸位臣公谨慎对待啊。”

    高詹摆手,“老匹夫,老子懒得听你说这些。老子就知道这帮人不服皇上,不斩草除根他们迟早有异心。届时朝堂震荡,说这句话的唐太宗能替你出兵平乱?还不是老子领兵出征!”

    杨康山驳道:“若是能让方敬仪归顺皇上,自然不会起无谓的争执。”

    “杨康山,你是不是早上没用膳,所以说出这种没脑子的话?”高詹听了后忍不住捧腹大笑,动作幅度太大以至于茶盏里的茶倾了出来,他边用袖子擦边道:“方敬仪是何态度难道你还看不出来?诛十族都不怕的人会归顺?白日做梦!”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杨康山懒得同高詹争辩,直接看向顾珩,去请他的意思,“臣认为不然,是人就有弱点,威逼利诱,软硬兼施,臣不信他方敬仪是密不透风的铁桶,无隙可渗。”

    高詹冷哼一声,也朝向顾珩,等他的圣裁。

    顾珩问道:“修缮奉天殿的章程拟出来了吗?”

    突然而然冒出来的这句话让杨康山愣了一瞬。

    “回皇上的话,还没有。”

    “你这两日同工部拟一道折子递上来。”

    “是,臣遵旨。”

    “以登基大典为限。”

    “什么……”

    杨康山没听懂顾珩的这句话。

    顾珩语气似乎还夹杂着刚刚的怒意,发狠道:“如果方敬仪在登基大典上宣读即位诏书,朕就饶过景文的一众旧臣,如若不能,朕就将他们凌迟处死,十族永世流放奴儿干都司(1)。”

    “皇上圣明,末将谨遵圣谕。”

    杨康山还来不及说什么,高詹已掠着笑率先奉谕,将杨康山想说的话全部堵回肚子里。

    三人相继退出御书房,杨康山表情沉肃地拉住高詹的胳膊。

    “高将军,今日为何三番五次和杨某过不去,可是杨某得罪你了?”

    高詹瞪圆双眼解释道:“我可没有和你过不去。”

    “那今日为何屡屡驳斥我。”

    “军师这就小瞧我了。你我都是为皇上做事,我所作所为都是为皇上考虑。这不叫针对,这叫政见不同。叶沧海,你说老子说得对不对?”

    叶沧海充耳不闻,脚步飞快地走在二人前面。

    他有要务在身,忙着去追查苏鄞的踪迹,自然懒得搭理高詹。

    望着叶沧海匆匆离去的背影,杨康山感慨道:“说起来,这宋氏女确实可疑,也不知皇上为何要把她留在乾清宫。”

    “当然是她貌美啊!”

    “皇上岂是你这般肤浅——”

    杨康山失笑地睨向高詹,发现他的目光凝向别处,杨康山下意识地跟着看了过去——

    只见女子纤细的身影穿梭在宫殿前,脚步迅急衣袂带风,身后的青丝摆散出柔美的弧度,容貌妍丽至极,蹙眉的模样恨不得让男人将所有珍奇异宝捧到她的面前。

    “的确不俗。”

    杨康山由衷赞道。

    ……

    顾珩刚出御书房的门,就瞧见沅柔跪在门口,膝盖下是冰凉的汉白玉地砖。

    他眉头一蹙,想到将才叶沧海禀报的事,顿时满腹怒火,冷冷地笑着却不置一语,随后撩袍往明间走去。

    沅柔跪向他的背影。

    “主子,寿康宫大娘娘身子不适,请您发发善心。”

    前行的步伐停住,顾珩豁然转身走到她的身边,弯腰一把抓住她的下巴,力气大得仿佛要将她下颌骨捏碎,“朕生母早丧,宫中何来的大娘娘!”

    “奴婢失言,是孙娘娘……”

    “宋沅柔,你到现在还没认清自己吗!”

    “奴婢自知不该与寿康宫牵扯,但孙娘娘待奴婢极好,奴婢无法坐视不理。”

    “好,朕给你报恩的机会。”

    顾珩松开她的下巴,沅柔顿时摔坐在地上,他站起身,低下眸俯视着她,“只要你说出苏鄞的踪迹,朕就派太医去寿康宫诊治。”

    沅柔的心有一瞬间停顿,两边下颌处映着鲜红的指印。

    “奴婢不知他去了哪里。”

    “可以,朕看太医院谁敢应诊!”

    顾珩双手负于身后,深吸一口气抑住胸腔的震怒,漠然道:“得陇望蜀,你罪该万死。”

    沅柔颤抖地抬手去抓顾珩的袍裾,声音飘散在风里,“究竟怎么样,主子才肯允准太医院出诊。”

    “说出苏鄞的踪迹。”

    沅柔没有说话。

    “或者等孙氏病死在寿康宫,朕会让太医们全力应诊。”男人的声音轻蔑又冷漠,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割肉刮骨。

    说完,他毫不留情地将袍裾从沅柔的手里扯了出来,转身离开。

    何安睨了一眼沅柔,默不作声地跟上顾珩的背影。

    走出一段距离,顾珩回首瞥了一眼仍跪在御书房门口的沅柔,冷不丁问道:“太医院怎么回事。”

    何安明显怔了一下,才低头回道:“是高将军,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被他遣去为将士们疗伤了,所以这才无人应诊。”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要不奴婢去高将军那说一声,万一主子您——”

    “不必。”

    顾珩冷冷打断,他盯着沅柔的背影,“朕身边不需要心存他念的奴婢。”

    说完,心口的火气尤然不顺,他发狠地加上一句,“她要跪就让她跪!朕倒要看看她的骨头有多硬!”

    然后,沅柔骨头的强硬超出顾珩对女人一贯的认知。

    何安说她在御书房前跪了一天,不吃不喝。

    至夜间就寝之时,沅柔出现在暖阁中。

    从御书房到暖阁的这条路,像是在刀尖行走,但是她走到了。

    这一夜,顾珩睡得并不踏实。

    辗转醒来几次,皆在帷帐后看见一道跪得笔直的身影。

    倔强着不肯低头。

    这样的女人,顾珩不喜欢。

    他翻过身不想瞧见这女人的身影,却在下一刻感觉到身后烛火闪烁,灯影在他的眼中摇晃。

    “宋沅柔。”

    顾珩没听见回音,坐起来撩开帷帐,第一眼便瞧见晕厥过去的沅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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