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卿望着殿下的苏明折,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在她和江翎之间,苏明折毅然选择了江翎,并与其父一同对长孙卿进行声讨。他日若事成,苏明折亦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江翎。
长孙卿盯着苏明折看时,他未曾抬头回望过长孙卿一眼。
江翎此时虽已能下地行走,但气色还是略显苍白,看上去便是弱不禁风的样子,在侍女的搀扶下向苏明月俯首欠身。
她不说话,却已将可怜虚弱表现得淋漓尽致。
苏明月的神情始终没什么变化,伸手慢悠悠地端起案上的茶盏,眉眼微垂,“尔等皆言惠妃居心叵测,可有何证据?仅凭江贵人之言,怕是难以服众,朕凭何治罪惠妃?”
江翎闻言倏然抬头,张口欲言,但是被苏明月抢先打断:“那侍女是江贵人的亲信,亦不能为证,否则,重雪亦可为惠妃作证。”
重雪就站在旁边,傲然朝江翎等人扬了扬眉。
江诸抬手指向殿上其他宫人,义正言辞道:“回陛下,除了那贴身侍女以外,在场其他人亦可为小女作证!他们都是亲眼所见!”
那些宫人被他这么一指,皆是浑身发颤,低着头默不作声。
他们上次就已经被圣人斥责过了,这次哪还敢帮着江翎针对长孙卿,圣人都摆明了站在长孙卿这边,而他们今后还要在宫中侍奉,不可轻易得罪圣人。
眼见他们无一人出声,苏明月眼中笑意渐深:“贤妃与容妃都说不曾看清,宫人之言又岂可听信?”
他转而望向叶希儿两人:“贤妃,你们说是也不是?”
叶希儿抬起头略显无措,她偷偷瞥向长孙卿,张口欲说些什么,但还是被孙蕴阻拦,孙蕴悄然放下手神色自若地笑着回道:“陛下,妾等确实未曾看清当时的情形,至于那些宫人是不是看走了眼,妾也无法断定。”
孙蕴和叶希儿还是保持和上次一样的说法,江翎也根本不敢对此有任何不满。
她也不知这两人是站在哪边,没有看清最好。
苏明月嗤笑一声:“尚书大人可听见了?无人能为江贵人作证。”
江诸眉头紧锁,暗中与江翎对视。
苏明月这是根本不打算追究长孙卿的责任。
“陛下!”江翎突然俯首跪地,声泪俱下,向苏明月一连磕头,“妾身份卑微,确实不足挂齿……可那未出世的孩子乃是黎王的骨血,陛下身为黎王的长兄,怎能对此事漠然置之?妾不求名利,只求能为那未出世的孩儿讨一个公道!”
长孙卿当时离她最近,怎么能一点关系都没有!
“陛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江诸也跟着跪地叩拜,看向长孙卿时是满眼的痛恨,“长孙惠妃本就不是大夏的人,身体里流淌着外族人的血,她会有什么样的心思,我等根本无法知晓!陛下,您千万不能任由一个外族人肆意残害皇族子孙啊!”
长孙卿闻言冷笑:“外族人怎么了?外族人就一定心思歹毒,就一定会对大夏皇族图谋不轨?江尚书,同根尚且相煎,外族人又有何可惧?”
她说这话时,还刻意扫了一眼苏明月和苏明折。
外族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亲人的背叛。
江翎和江诸的话中皆有指责之意,苏明月看着跪地叩首的两人,不但无动于衷,还悠闲自在地喝起了茶。
江诸一咬牙狠心道:“陛下若不为小女主持公道,臣便在这长跪不起!臣倒要看看,长孙惠妃能得意到几时!”
苏明月“砰”的一声将茶盏放回案上,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你在威胁朕?”
江诸立即高声反驳:“臣不敢!”
“你不敢?”苏明月勾唇冷笑,都懒得再看他们一眼,“既然如此,那你们父女便在这跪着吧,朕不介意将这贞观殿让给你们。”
苏明月起身一眼扫过殿上众人,视线在苏明折身上稍作停顿,最后落在江诸父女身上,眸光犹如冬日寒霜:“朕再说一遍,惠妃不曾谋害亲王子嗣,若再敢造谣诬陷,牢狱等着诸位。”
他又对苏明折说道:“证据不足,朕不能听信江氏的片面之词,还请三弟节哀。”
苏明月说完便离开了大殿,任由江诸父女在那殿上跪着,长孙卿也不再多做停留,紧随苏明月的步伐离去。
她回头看了一眼,殿上之人皆是震惊。
谁也没想到苏明月偏袒长孙卿的态度会这般强硬,丝毫不顾及苏明折与江氏一族的面子,只因长孙卿说不曾动手推江翎。
这无疑会让大部分朝臣认为君王昏庸,宠信妖妃,从而与君王离心。
侧头望见他的眉眼,长孙卿的心弦猝不及防地颤动了一下。
这就是被偏爱的感觉么?
即使所有人都与她针锋相对,企图将她推下悬崖,可苏明月也会毅然决然挡在她面前,不理那些是与非,只听信她所言。
长孙卿忽然觉得,有苏明月在身边也挺好。
她一伸手,便触及到了他的眉眼轮廓,原来君王也不是遥不可及。
“卿儿这是?”
眉目间忽然被纤纤玉指划过,苏明月脚步微顿,抬手捉住了那只皓腕,对上她的视线时,幽深的眸子里瞬时荡开笑意。
长孙卿被抓个正着,却也没有慌乱,轻笑着回道:“想看看陛下是否真实存在。”
想看看那份温暖是否为她独有。
苏明月旋即牵着她的手往前走,也没有追问她为何会有这般感想,而他们所朝的方向正是流杯殿。
流杯殿不及贞观殿富丽,却是心之所向。
君王走后,殿上宫人宦官也陆续散去,唯有苏明折几人还留在殿中,孙蕴也拉着叶希儿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阿翎,你与江尚书且起来吧。”
苏明折示意侍女去扶江翎,同时也示意侍臣去扶江诸。
江诸并没有真的打算长跪不起,是以侍臣一扶,他便顺势起身,脸色阴沉极为不满:“这圣人完全不把我庐陵江氏放在眼里,只宠信那洵国公主,来日若丢了皇位那也是咎由自取!”
江翎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袖:“阿爹,你莫要胡言!”
这可是在宫中,而且是在贞观殿。
贞观殿里都是君王的人,若是让他们听了去,定然会向苏明月揭发。
江诸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四周环视了一圈,可还是愤慨难耐,始终没有好脸色。
苏明折握着江翎的手,柔声安慰道:“阿翎,此事你暂且忍耐,来日必会加倍奉还,为你和未出世的孩子讨一个公道。”
江翎点点头,顺势擦去眼角泪痕。
为她和孩子讨一个公道?江翎知道不太可能,可眼下也别无他法。
她失去了孩子,却未能伤到长孙卿分毫。
孙蕴拉着叶希儿离开了贞观殿,走了一段路之后,叶希儿突然甩开孙蕴的手,不解地质问道:“你为何不让我说出实情?惠妃本就没有动手推江氏,是那江氏蓄意诬陷,你为何要替她隐瞒?”
孙蕴理了理袖子,慢条斯理地回道:“江氏与惠妃之间的恩怨,我们又何必干涉?假装不知情,谁也不得罪。”
她回过头遥望流杯殿的方向,眸中流转的光华慢慢凝结,变成一道寒霜,“况且你也看见了,有没有我们作证都没什么影响,圣人只要她的一句话而已,我们说什么对圣人而言重要么?”
谋害亲王子嗣的罪名,长孙卿却能安然无恙,可见苏明月对她的宠爱。
如此荣宠,后宫都无人能及。
孙蕴的脸上也只余讥笑,她也不能理解,长孙卿究竟是有什么本事,竟能把君王迷得团团转。
太后容不下的人,她也容不下。
叶希儿这下无话可说了,方才在殿上苏明月那强硬的态度,她也是大为震撼,居然会毫无理由地信任长孙卿,对朝臣的诉求置若罔闻。
叶希儿原本还为长孙卿而愤愤不平,此时心中只有酸涩。
她的话对苏明月而言确实不重要……
孙蕴瞧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眼中亦有嘲讽,只不过未曾说出来。
夜晚时分,一支箭羽飞射而来正中窗台。
殿内只有重雪在旁侍奉,她看见射在窗台上的利箭,便立即将其拔出递给长孙卿,并且主动去到门口守着。
箭头有一张纸,长孙卿扯下来看了一眼,上面只有三个字——丽春台。
这字迹是出自苏明折之手。
他终于来找她了,长孙卿早就料到他会如此,是以一直在等他。
流杯殿离丽春台不远,步行即可到达。
长孙卿趁着朦胧夜色离开了流杯殿,丽春台无人值守,此时只有微弱稀疏的灯火,长孙卿进去之后,映入眼帘的即是月光下那一袭白衣。
无论何时,都是那般干净无暇。
听见脚步声的苏明折回过身来,眼望着长孙卿一步步向他走近,待终于行至他面前,苏明折缓缓抬起了手。
他本欲抚摸长孙卿的长发,可在指尖即将要触及之时,苏明折却还是收回了手。
他微垂眉眼,无声叹息。
“……卿卿近来可好?”
他的嗓音仍旧温润,却裹夹着一丝苍凉。
长孙卿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开口竟颇为幽怨:“陷身流言蜚语,如何能好?”
现在宫人都背地里说她是毒妇。
长孙卿虽不过问前朝之事,却也知道朝臣们对她大为不满,她这迷惑君心的罪名都坐实了。
苏明折抬眸看她,温和的眼神之下是一片复杂,嗓音出奇的冷了几分:“那些流言蜚语,当真只是空穴来风么?你与阿翎之间,究竟是何时有了过节?”
看着他这般迫切的样子,长孙卿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委屈:“殿下这是在质问我?”
苏明折微怔,随即敛去了锋芒。
他握住长孙卿的手,略为歉疚地望着她,无声轻叹:“卿卿,我自是信你,只是猜不透那江翎是何心思,想不出她宁愿舍弃孩子也要陷害你的理由。”
长孙卿低眉望着他的手,静默不言。
说白了就是想来问她,究竟是不是她推的江翎,在他心里还是对长孙卿持有怀疑的。
长孙卿不想再解释,信她的人自然会懂她。
苏明折见她低着头不说话,以为她在为此伤心,便又出声安慰道:“纵然那是我的孩子,可我没有怪你,没了也好,长子之位便能为你和我的孩子留着。”
说到最后,他的话里似乎真有高兴之意。
长孙卿抬头时,便见他眼中的苍凉早已消散,只有无尽柔情,好像真的没有再为失去孩子而痛心。
想想也是,无情之人,自是不会痛心。
他的话,又在长孙卿心中激起了千层涟漪。
他和她的孩子?喝了那么多避子汤,她今生会不会有孩子还很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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