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月脸上笑意微敛,眸中的寒霜逐渐褪去。
长孙卿总能让他出乎意料,不过究其原因,还是他把她想象得过于软弱了。
她不会画地为牢来囚禁她自己。
原本的失魂落魄此时已无影无踪,好似那些悲痛绝望她都不曾经历过一样。
长孙卿看到苏明月在这的那一刻,心里确实有点慌乱,但是听见他开口说话,她心里忽然又安定许多。在他面前,她都无需掩饰什么,坦然的滋味让她身心都很愉悦,她都不需要故作坚强,那些怯懦软弱自然而然就被驱散了。
“夜深了,准备就寝吧。”
苏明月放下把玩了许久的茶杯,悠然起身,好整以暇地望着还杵在原地的长孙卿。
长孙卿这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回过身将房门关上,然后再将屋内的蜡烛吹熄了大一片,只留下两支照明,不至于让屋内一片漆黑。
男人的气息蓦然逼近,长孙卿心神微动,随着他的动作倒向床榻。
次日下午,长孙卿突然接到一份邀约。
邀约的发起者是贤妃叶希儿,她要在宫中莲花池旁的孔雀台举办晚宴,说是为了让后宫的姐妹们好好聚一聚,叙叙旧,要长孙卿也务必赴宴。
贤妃是后妃之首,一呼百应,长孙卿若是不去,估计又会成为特立独行的那一个了。
没办法,她只能前去走一趟。
这孔雀台有楼阁也有凉亭,边上是长廊,四面则是被莲花池环绕,夏季尤为清凉。因外臣不得涉足此地,故而后妃们常在此聚首,皇帝和太后也会偶尔在此宴请皇室家眷。
这场晚宴并不简单,因为长孙卿的席位被安排在了最前面,仅次于主位。
这当然不会是贤妃赏识她而给她的特权,在长孙卿的记忆中,贤妃叶希儿一心痴迷苏明月,对于分占君王宠爱的长孙卿,她不可能没有怨念。
长孙卿微微一侧头,便可看见天边那轮明月,孤冷清透。
池里的莲花含苞待放,有些已经开出了一两瓣粉红,仿佛飘着淡淡的幽香。
孔雀台上烛火通明,如长孙卿所料,各宫嫔妃都齐聚在此,而这场晚宴的举办者贤妃也已经到场,此时就坐在离长孙卿不远的主位上。
她像往常一样面容恬静,仪态端庄,只是目光却落在长孙卿身上。
她盯着长孙卿看了许久,长孙卿也就任由她这样看着,敌不动我不动,全当她的注视不存在,自顾自地饮茶赏夜景。
不知过了多久,叶希儿眸色复杂,终于开口:“你头上的那支凤钗,可是陛下赠与你的?”
她的声音不大,其他人应该都听不真切。
长孙卿早就在等着她开口说话,遂也不觉意外,即便知晓叶希儿此时的心境应该很脆弱,但她仍是果断点头:“确实是陛下所赠。”
“哦,真好看。”
纵然早有预料,叶希儿还是不免失落,这点从她的眼神里就可以看出来。
她羡慕,同时也嫉妒。
那可是凤头钗啊,“凤”可是象征着中宫之主,君王就这样轻易赠给一个外族公主,而且还只是个三品婕妤,叶希儿怎能甘心。
陆灵舒之前还因这事与长孙卿起争执,现在看来完全没必要,因为她们不能改变君王的心意。
其实不止是叶希儿和陆灵舒,在座很多嫔妃都曾以若有似无的嫉恨眼神盯过长孙卿,只是她们不敢像叶希儿那样直勾勾地盯人家,这凤钗她们不敢奢望。
在这孔雀台之上,与长孙卿席位相等的只有一个容妃孙氏,只是此人从头到尾连一个眼神都没赏给长孙卿,高傲得很。
而除她之外,离长孙卿席位最近的就是陆灵舒。
她倒是一反常态,看向长孙卿总是笑脸相迎,之前那股刻尖锐薄劲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见长孙卿看了过来,陆灵舒殷勤地举起酒杯,对长孙卿略怀歉疚地说道:“公主,之前是灵舒多有怠慢,本无意招惹,在此灵舒敬公主一杯,望能与公主冰释前嫌!”
她双手托着酒杯表示尊敬,随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而此时其她嫔妃的窃窃私语也响了起来——
“呵,惺惺作态,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得知人家受宠,便迫不及待地巴结……”
“圣人不过是看在陆氏的面子上,才在她入宫第一天便临幸了她,实则她和那罗美人一样,压根不受圣人待见!”
“可不是嘛,先前还看不起和亲公主,现在脸都不要了。”
……
诸如此类的议论声不绝于耳,或许会被其她嫔妃的交谈声淹没,但长孙卿是听得一清二楚。再看陆灵舒,她仍是面不改色地笑着。
长孙卿不信她一句也没听到,此时的无动于衷,定是背后有所图谋。
她的笑太假了。
长孙卿面前的案几上摆放着一壶茶与一壶酒,有些人不擅饮酒便喝茶,不喜喝茶便饮酒,总之都是有备无患。
陆灵舒已经将酒喝下,现在就该轮到长孙卿接受她的敬酒了。
长孙卿有注意到,旁边陆灵舒的视线有在她面前的酒壶与茶壶之间停留了一瞬,长孙卿抬起的手便缓缓往□□,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
她并没有选择以茶代酒,将酒杯做做样子朝陆灵舒举了一下,而后一饮而尽。
她眼中那愈发浓烈的笑,长孙卿是尽收眼底。
她倒要看看,陆灵舒究竟想耍什么花样。
“公主这是原谅灵舒了?”陆灵舒故作惊喜,声音高昂激动,又着手倒了一杯酒,“灵舒喜不自胜,为公主的宽宏大量,灵舒再敬公主一杯!”
她再次将酒一饮而尽,长孙卿瞥了眼她手里的酒杯,心中已是了然。
两杯酒下肚,陆灵舒却是脸不红心不跳。
长孙卿面前摆放的这壶酒极为浓烈,一杯下肚,喉咙里皆是酒液的味道。这种烈酒并不常见,不擅饮酒的人喝了,基本是一杯倒,而陆灵舒那杯子里的是不是酒就说不好了。
这用意很快就显露出来了。
长孙卿也不磨蹭,跟着又倒了杯酒,毫不含糊地一饮而尽。
陆灵舒见此甚是兴奋,再次举杯斟酒:“公主如此豪爽,灵舒着实佩服,再敬公主一杯!”
于是长孙卿又是一杯烈酒下肚。
她很久都没喝过这么浓烈的酒了,与她家乡的烈酒有的一拼,一杯接着一杯,别提有多舒爽了。
旁人皆是目瞪口呆,这两人可真敢喝!
女子醉酒可是有违礼法的,特别是在这礼教严格的皇宫之中,后妃醉酒属于□□放荡。
陆灵舒放下酒杯之际,悄然看了眼主位上的叶希儿。
叶希儿似乎略有犹疑,随即抬手执起酒杯,朝在场的众妃说道:“今夜姐妹们齐聚在此,实属难得,大家可畅所欲言,欢快痛饮,本宫先在此敬姐妹们一杯。”
众妃也纷纷举起酒杯,低眉将杯中酒饮尽,长孙卿也在其中。
而此时,她原本白皙的脸颊已经微微泛红。
叶希儿此时又与陆灵舒对视了一眼,皆是各怀所思。
大明宫北面的安礼门前,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那人身着白袍犹如月华,眉眼温润犹胜春风,在他面前是一个侍卫着装的人正向他俯首作揖。
“殿下,已向太后证实,她本人未曾向黎王府发起邀约。”
“竟还真是如此……”
苏明折脸上却并无意外之色,神情是一贯的平和温雅。
太后传信邀他今夜亥时于孔雀台赴宴,说是要他务必出席,可是亥时已是夜深人静,外臣不可随意出入宫城,太后怎会在此时邀约他?
为确保万无一失,苏明折并未直接去往孔雀台,而是先让人暗中跟太后联系。
这下可好,果真是场阴谋。
侍卫犹疑许久,还是开口问道:“那这孔雀台之事,要不要属下去查一查?”
看看这假借太后之名的人究竟是谁。
“不必,”苏明折却摆了摆手,转身朝宫门外走去,“不过是后妃们闲来无事,耍的拙劣手段罢了。”
他不入圈套,亦不屑于反击。
宴席已经临近尾声,而长孙卿是一杯接着一杯,转眼之间酒壶已经见了底。
而叶希儿与陆灵舒却是以一种微妙的眼神看她,都不需要旁人再敬酒,长孙卿就自己喝了起来。只见她双颊染着红晕似两抹朝霞,眼神迷离,醉意朦胧,身形亦是左摇右晃。
长孙卿喝醉了,陆灵舒试着叫了她几句,她都没反应。
估计用不了多久,她就该倒下了。
“今日晚宴到此结束。”
一声令下,嫔妃们纷纷开始离席,只有叶希儿和陆灵舒还坐在原位。
不一会儿,偌大的孔雀台就只剩下寥寥几人,瞬间空寂下来。而长孙卿也仍坐在席位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抱着酒壶,眼皮微阖。
美人朱唇似火,娇艳欲滴,就是女子见了也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陆灵舒肆无忌惮地盯着那张素有洵国第一美人之称的脸庞,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恨不能将其占为己有。
她忽然萌生一个疯狂的念头,这个念头瞬间令她激奋起来。
陆灵舒缓缓走近长孙卿,手中已然握住一只锋利的金簪。既然不能得到,那不如就将其摧毁,省得一看见这张脸就让她心烦!
陆灵舒猛地举起手中的金簪,果断向那张艳丽的脸庞刺去!
“你干什么?”
在金簪即将刺中那张脸时,陆灵舒的手却突然被人抓住,令她无法再往前分毫。
陆灵舒也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拦她的人正是贤妃叶希儿,她正瞪大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陆灵舒。
陆灵舒并没有收手的意思,脱口而出就回道:“只要过了今夜,她就休想再留在宫中了!即便划伤她的脸,也没人会为她做主!贤妃姐姐,你就莫要阻拦我了!”
叶希儿也未曾放手,她极为困惑不解:“这洵国公主长着什么样的脸,并不是她的过错,你何苦殃及?”
陆灵舒还欲劝说:“贤妃姐姐……”
“你们在这做什么?”
陆灵舒话未说完便被突然响起的女子声音打断,两人不约而同转头看去。
待看清来人面貌身形时,陆灵舒吓得赶紧偷偷将金簪藏进了袖中,而叶希儿也顺势放开了她,眼中亦有慌乱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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