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无双便从外面急急忙忙跑进宜秋院,直往镜台前还在梳妆的长孙卿而来:“娘娘,听宫人们说昨夜白婕妤失足从宫楼坠落,已经身亡了!”
正在替长孙卿绾发的重雪闻言极为震惊:“此事当真?”
无双重重点了点头。
这种事宫人们可不敢传谣,八成是事实。
重雪没再多言,她看了一眼镜中面色平静的长孙卿,低头继续手中的动作。
长孙卿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听见的是一件再为寻常不过的事,心里甚至无一丝波澜起伏。
自作孽,不可活罢了。
发髻已经梳好,重雪正要拿起那支凤头钗替长孙卿簪上,刚离开屋中的无双便去而复返,这次依然是神色匆匆:“娘娘,辛大人来了,说是传陛下旨意,宣娘娘去昭阳殿觐见!”
重雪面色一怔,慌乱地看向长孙卿。
莫不是陛下发现了什么端倪?
但见长孙卿依旧神色自若,不慌不忙地从梳妆镜前起身:“我知道了,立马便过去。”
重雪拿着凤头钗的手停在半空:“那这……”
“这个先放着吧。”长孙卿说完便向屋外走去,重雪反应过来后将凤头钗放下,赶忙跟了上去。
辛岁在前方引路,长孙卿两人走在后面。
重雪心中忐忑不安,悄悄凑近长孙卿低声唤了一句:“公主……”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长孙卿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安慰她,语气沉稳没有一丝慌乱。
重雪的心绪稍微被抚平,没再多言。
到达昭阳殿前时,重雪便被拦在了殿外,只有辛岁领着长孙卿往里走。
大殿内空荡沉寂,并没有值守的宫人,长孙卿走进殿中时,就见苏明月独自一人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本书卷。
从长孙卿这个角度看过去,他面色肃静,身上散发着强烈的威严感,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臣妾参见陛下。”
即便如此,长孙卿还是镇定自若俯首下拜,嗓音轻细平和。
可她等来的不是“免礼平身”这样的字眼,而是一道书卷与桌面发出的碰撞声,沉闷压抑。微抬眼帘,才见那人已行至她身前,红黑色的衣袍垂落她眼前。
“白婕妤坠楼,是你与那黎王的杰作吧?”
苏明月的声音赫然在头顶响起,同样是低沉压抑。
他就这样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连旁边的辛岁都被惊了一下。长孙卿亦是心头微颤,低垂着眉眼沉吟不语。
沉默便足以说明一切。
苏明月眸中划过一丝凝色,随即微微俯身,伸手用指尖抬起长孙卿的下巴,盯着她那双暗含秋水的眼睛,他缓缓开口:“卿儿要处置谁,大可与朕直说,朕不希望黎王的爪牙再伸到后宫里来。”
长孙卿与他对视,只看见了他眼底一片寒霜。
他不满她的所作所为。
他估计不会理解长孙卿的心肠为何这般歹毒,竟害死了他的女人,长孙卿也不想解释,只是点头应承:“臣妾明白了。”
她嘴上说着臣服的话,可苏明月在她眼中看到了不屈。
但这又如何,他能说的也只有这些。
苏明月别开视线不再看她,手也蓦然松开并背过身去:“退下。”
“是,臣妾告退。”
长孙卿也丝毫不拖沓,起身便离开了大殿。
目送长孙卿离去,辛岁清晰地感觉到君王周身阴沉的气息,而这源头显然便是来自已经离殿的长孙卿,辛岁遂壮着胆子开解了一句:“长孙婕妤兴许是认为陛下不会处置白婕妤。”
所以才会借助黎王之手。
苏明月的视线落在那翻开的书卷上,眸光深沉并未言语。
她又怎知,他不会如她的愿?
重雪站在殿外惶恐不安,她想探知殿内的情形,可看见守卫那凶煞的眼神,她便不敢往殿内张望一眼,只能杵在原地干着急。
但是没过多久,重雪便听见殿前传来脚步声,抬头看去,正是她家公主!
“公主!”
重雪激动地迎上前去,但见她的脸色似乎偏阴沉,重雪心神一震隐约觉得事情不妙,但是长孙卿却朝她摇了摇头:“没事,我们回宜秋院吧。”
重雪甚是错愕,不明所以。
可长孙卿只顾往前走,并不愿再多说什么,重雪也只好闭口不言。
婕妤白雪死了,大家都以为她是失足坠楼而死,如长孙卿所愿,别人没有怀疑到她头上。而苏明月虽然知道是她指使苏明折所为,但并未公之于众,也未曾去追究白雪的死因。
但是接下来一连几日,苏明月都没有再来宜秋院。
原本是夜夜承欢,现在算是失宠了。
宜秋院一下清净许多,长孙卿倒也乐得自在,便让人弄了些花花草草来栽种,其中还包括两棵杏树。
在洵国王宫里,母亲曾亲手栽种一棵杏树于庭院之中,开花时清香满庭院。
只可惜,现在不复存在了……
杏树在广阔的中原地区亦可培植,只是皇城里并没有栽种,长孙卿甚是想念杏花的香味,索性就自己动手种两棵。
这是城外移植而来的树苗,长满了茂密的枝叶。
其实也不能算是树苗,因为已经快要成形了。
长孙卿浇了水便开始动手修枝叶,无双也拿着剪刀帮忙一起修剪。这时重雪刚好从院外回来,无双眼尖瞧见了她,然后就看见的她脸色似乎不太愉悦,无双出于好奇叫住了她:“阿雪姐,你怎么了?”
长孙卿也向重雪看了过去,重雪轻叹着向两人走来,脸上的确有愤慨之色:“公主,奴婢方才听见宫人们在背后议论您……”
“哦?”长孙卿倒来了兴致,“议论我什么?”
重雪嘟囔着嘴愤愤不平地回道:“她们说公主只是空有其表,陛下已经厌倦了公主,还说什么洵国第一美人也不过如此……她们就会胡说八道!陛下怎会厌倦公主?陛下明明是对公主爱不释手!”
重雪越说情绪越激动,甚是替长孙卿感到气愤不平,无双拉了下她的衣角,她才稍微收敛情绪。
之前长孙卿夜夜承宠,身为她的贴身侍女,重雪自然为此感到骄傲,在宫人们面前亦是挺直了腰杆走路。而今呢,她一出门,便能接收到各种来自宫人们冷嘲热讽的眼神,之前想要巴结宜秋院的人,现在都像看笑话一样看重雪。
人就是这么现实,君王才不过几天没召幸长孙卿而已,那些宫人们就已然换了副嘴脸。
君王的恩宠哪能长久不衰?长孙卿早已看淡。
“别人爱怎么说,任由别人去,我们不必在意。”
长孙卿没再管重雪,继续专心修理枝叶。无双本想劝慰一下重雪,但见长孙卿压根就不把这当回事,她也就不好再多言。
但重雪想想心里还是觉得不甘,遂凑近长孙卿劝解道:“公主这般天姿国色,陛下定是喜爱公主的!只不过因为上次的事情陛下心生了芥蒂而已,只要公主主动去找陛下和解,相信陛下不会将公主拒之千里的!”
重雪情绪激动,目光殷切,期盼着长孙卿的回答。
她也很希望长孙卿能重获圣宠。
可长孙卿只是不咸不淡地睨了重雪一眼,压根不为所动。
要她主动?不可能。
上次苏明月警告她的话还历历在目,长孙卿心胸再怎么宽阔,也做不到完全不在意,说白了苏明月就是在责怪她勾结苏明折。
但他明知长孙卿只是在利用苏明折而已,并未真的与他勾结。
见长孙卿不理会自己,重雪也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遂沉静下来换种方式劝道:“即便公主放不下脸面,不愿主动去找陛下,那也可以多出去走走呀,万一偶遇陛下,说不定会唤起陛下对公主的怜惜之情呢。”
而长孙卿现在基本是足不出户,只在院内摆弄花花草草。
重雪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听宫人们说,很多嫔妃想得到君王的宠幸,便故意在皇宫四处游走,企图制造与圣驾偶遇的机会,从而被君王注意到。重雪觉得,长孙卿也可以这样试试。
奈何长孙卿还是不为所动,只是笑回道:”属于我的他终会来,不属于我的又何必强求。”
而今这样安逸的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
腥风血雨随时都会来临。
重雪不能理解,但她知道多说无益,长孙卿的观念是不可轻易撼动的。
夜幕降临,昭阳殿内已点上烛火。
看见君王仍坐在御榻前批阅奏章,辛岁犹疑许久,终还是上前对他道:“陛下,今夜是否摆驾延嘉殿?”
苏明月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摆了下手。
辛岁颔首,随即退作一旁。
窗外夜色深沉,殿内烛光摇曳。
辛岁从殿外引着两位美人走了进来,在美人俯首下拜时,辛岁察觉到圣人阴冷的眸光,遂赶紧解释道:“陛下,这两位美人是太后命人送来的,说是要她们来此好生侍奉陛下,为陛下开枝散叶。”
“开枝散叶?”
听见这个词,苏明月的眸中只余冷笑。
他朝辛岁摆了摆手,辛岁随即示意两位美人抬起头来,但是她们却不敢直视御榻上的帝王。
胆小懦弱。
不似那人,第一次见他就毫无畏惧。
苏明月悠悠笑道:“朕可否请教两位美人芳名?”
“回陛下,臣妾姓陆,名灵舒。”
“臣妾姓罗,闺名裳。”
长安陆家,黎王党羽。
长安罗家,叶氏一族的党羽。
谁也读不懂君王那眼中的笑是为何意,就连辛岁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只见君王朝她们两人招了招手:“走近些。”
两人听话地往前挪动脚步,却始终是小心翼翼的姿态。
苏明月却只是一眼扫过她们,而后便看向旁边的辛岁:“陆氏,拜封九嫔之一的昭媛,罗氏,拜封美人。”
后者俯首作揖:“微臣领旨。”
长安陆氏是名门世家,而罗氏略逊。
“臣妾叩谢陛下隆恩!”两位美人也纷纷下拜,还未侍寝便封了妃位,这对她们来说是莫大的荣幸!
苏明月将奏章全部收好,沉声道:“带她们去偏殿。”
“是。”
辛岁一挥手,便了来位宫人领着喜不自胜的两位美人离开大殿,辛岁正想询问圣人是否现在沐浴更衣,却见圣人兀自起身往殿外走去。
但是他所朝的方向并非偏殿。
辛岁无措之际赶忙跟上前去:“陛下您这是要去哪?那两位美人还……”
“庸脂俗粉,岂能入朕眼。”
苏明月走得不算快,但却是头也不回,直到行至昭阳殿前,他才回望了一眼辛岁,口吻毋庸置疑:“让那两人留宿偏殿,但不可让太后那边知晓朕不在昭阳殿。”
“这、这……微臣遵旨。”
辛岁终于还是接受了现实,赶忙将圣人的旨意吩咐下去,安排妥当后迅速命人抬来轿辇供苏明月乘坐。
看见前方灯火稀疏的宜秋院,辛岁是好一阵哑然。
……敢情放着那俩美人不管,出来偷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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