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十二月,大雪纷纷扬扬覆盖天地万物,寒风冰凉入骨。
长孙卿已经数不清这是在异国他乡度过的第几个冬天,但是她知道这将是最后一个。看着眼前的那封诏书,长孙卿心中是一片悲凉,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死心地再次向那传旨的官宦问道:“这当真……是新帝的旨意?”
一字一句皆沉重,仿佛经过千难万险才得以说出口。
站在她面前的内侍万分无奈地点了下头,再次回道:“这确实是新帝的旨意……”
“长孙卿,你且死心吧!”
内侍话音未落,殿外便传来一道尤为尖锐刺耳的声音,长孙卿恍然间有些怔忡,抬头望去,果然就见新帝的后妃江翎缓步走进殿中。
此时的江翎光彩照人,而她狼狈不堪地跌坐在地上。
来人居高临下地望着长孙卿,眉眼之间是掩盖不住的猖狂得意,字字诛心:“你还真以为陛下会立你为后?呵,痴心妄想!如今你是祸国殃民的妖妃,陛下岂能容你?赏你一个全尸已是隆恩!”
在长孙卿的面前,是一杯毒酒与三尺白绫,而那诏书上只有一句话——妖妃长孙氏祸乱后宫,其罪当诛!
新帝要杀她,新帝居然要杀她!
长孙卿自始至终都不敢相信,曾经他还是黎王时亲口许诺,只要她助他谋得帝位,他必许她皇后之位,尊荣无双,而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他夺得了帝位,却要将她推入火坑。
看见长孙卿面色惨败,昔日风华不复存在,江翎的眼中只有无尽的嘲笑,还弯下腰来故意凑近长孙卿,满面春风得意的笑:“明日便是我的封后大典,只可惜你看不到了,你梦寐以求的东西都将会属于我,也只属于我,包括他!”
这一字一句都犹如利刃割在长孙卿的心间,痛得她都快要喘不过气来,尤其是江翎脸上的笑,深深刺痛她的双眼。
长孙卿逃避般地挪开了视线,不再去看江翎,手紧紧抓住胸口。
悲痛如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眼前的这个女人曾是他的妾室,他曾对她说,他今生唯有她一个妻子,即便是出身高贵的江翎,也只能做妾室,他的正妻之位会永远为她长孙卿留着。而今他却要立江翎为后,江翎才是他唯一的妻子,而她什么都不是……
他口口声声说要与她长相厮守,都是骗人的,她只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
可是长孙卿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不甘心……
“苏明折在哪?我要见他。”
长孙卿缓缓闭上眼睛,语气近乎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她想亲口问他要一句解释,为什么要哄骗她,为什么要对她弃之如履,为什么要薄情寡义到如此地步!
曾经的感情是不是都是假的,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深陷其中?
江翎闻言大笑了几声,双手抱臂毫不留情地嘲讽道:“你不会还对他抱有期望吧?实话告诉你,当初圣上并未下旨强迫你入宫为妃,而是他主动将你献给了皇帝!你现在该清醒了吧?他对你无丝毫爱意!”
听见这话,长孙卿彻底呆愣住了,猛然睁眼,瞳孔都在剧烈颤抖。
眼前人那般得意狂傲,绝不是在欺骗她。
原来……原来当初是他主动将她献给皇帝,只为了利用她来对付皇帝,助他夺得帝位,所谓情意,不过是他的谎言罢了……
可笑的是她还以为,曾经的他是有真情实意的。
她也无需再去要一句解释了,人性薄凉,向来如此。
“哦对了,再同你说件事吧。”江翎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中似有几分惋惜,但更多的还是嘲讽,“当年你的胞弟赤利王子战死沙场,他与你说是将领误杀,实则不然!赤利王子是他亲手所杀,只为替死在赤利王子手上的亲信报仇雪恨,这你也不曾想到吧?”
看见长孙卿越悲痛,江翎便越开心,净挑戳痛她心窝的话说。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江翎无疑是在她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上再狠狠捅了一刀,长孙卿浑身僵硬抽搐,思绪已经麻痹,只有满腔愤恨翻涌如潮。
赤利王子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死时才不过十五岁……
她不敢相信事实会是如此……
最大的仇人,原来竟是她深爱之人。
长孙卿万念俱灰,彻底陷入绝境,她能怎么办,唯有一死了之。
他要她死,她逃不掉。
她很喜欢长安姹紫嫣红的春天,可惜等不到了。
一杯毒酒下肚,长孙卿带着满腔怨恨与不甘缓缓倒地,穿肠之痛她也已感觉不到,意识逐渐昏沉,眼前的景物慢慢模糊。
最后留在她眼中的,是窗外那漫天飘落的雪花。
她忽然有些想念故乡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牛羊成群,可以尽情策马奔腾,肆意潇洒。
若能重来,她必定不再为他所困。
……
再次睁眼时,眼前的景象却让长孙卿极度的不可置信。
她正坐在一顶轿子里,有点类似于大红花轿,再低头一看自身,她正穿着洵国特制的公主婚服!这种样式的衣服,是长孙卿许多年都不曾接触过的了,既熟悉又陌生,竟是与她当年和亲时穿的婚服别无二致!
长孙卿猛然掀开轿帘,抬轿之人正是当年洵国的送亲队伍!
再一看周围的景象,已然进入巍峨的长安宫城。
这场景长孙卿太熟悉了,就是她当年和亲时初入中原皇城的景象,一切恍如隔世。
她回到了过去!
眼前的景象都是真实的,而她也是真实地活着,她能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以及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声。
一切真的重新来过了,从她初入皇城的这一天开始。
前生种种仿佛仍在眼前,满腔愤怒犹如洪水猛兽无法平复,她不想再见到黎王那个人,但是和亲仍是她这一世逃不掉的宿命。
洵国只是大夏王朝北边的一个小国,因战败而不得不采取和亲的方式向大夏求和,而长孙卿就是被选中的和亲公主。将她送去和亲的人是她的异母王兄,自幼与她不和,长孙卿嫁去中原后,为免得罪夏国,她的那位王兄便对她不闻不问,身后没有母国撑腰,以至于最后落得那般境地也无人问津。
所谓和亲公主不过是政治联姻的牺牲品,嫁去他国后,命运便被掌握在他国君主手里,洵国公主只是虚名罢了。
长孙卿若是要逃婚,估计夏国不会善罢甘休。
她倒不是怕她那位王兄会遭殃,只是不想洵国的黎民百姓遭受战乱之苦,为此她只能选择继续做一个和亲公主。
黎王府就快要到了。
繁华的街边热闹非凡,长安的人们都知道今日是洵国和亲公主抵达长安的日子,百姓们都站在街边围观,企图一睹这位和亲公主的尊容。
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所仰望的是长孙卿极度想逃离的。
按照中原礼节,新娘出嫁时不得让他人窥见容颜,所以长孙卿现在只能坐在轿子里,可她不是中原人,凭什么要守他中原人的礼节?
前世的她谨言慎行、忍辱负重地活着,尽量做到入乡随俗,以至于她自己几乎都忘了她原是草原儿女。如此拘束,可最后换来的是什么?如果注定要死,不如活得潇洒肆意一些,随着自己的本性而来,还管他中原礼节是什么?
长孙卿随手将掩面的团扇扔在一旁,大声朝外面喊道:“停轿!”
外面的人似乎被他这一声喊叫震慑住了,果真停了下来,随行的侍女重雪正要上前慰问,却见轿帘被人一把掀开,呼了她一脸……
重雪下意识后退,然后就见长孙卿躬身走出花轿,她大惊,赶忙上前想要阻挠:“公主您、您不能出轿!这是不合中原礼节的!”
围观的群众看见和亲公主走出花轿,纷纷都将目光聚集在此。
重雪惊慌失措,欲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众人的视线,长孙卿却不以为然地轻轻将她拉开:“吾等并非中原人,何苦遵循中原礼节?”
话音未落,长孙卿便在重雪震惊的眼神中直往队伍最前方走去。
她夺过送亲将领手中的马缰,纵身跨上马背,那一刻,她脸上绽放的笑容明媚又张狂:“这才是我大洵新娘出嫁时该有的样子!”
“驾!”
长孙卿策马疾驰,衣袂飘飞,艳烈如火。
周围的群众皆是惊叹不已——
“这……这和亲公主居然不坐花轿,反倒骑马?”
“洵国公主果真艳丽无双,风姿绰约,传言非虚啊!”
“真是惊为天人呐……如此特立独行,果真是洵国公主该有的风范。”
“洵国王室第一美人确实名不虚传!”
……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企图窥见和亲公主真容的想法居然实现了!
长孙卿在围观之人的惊叹声中疾驰而去,而重雪和送亲队伍则在后面慌忙追赶,一边追还一边喊:“公主!公主您慢些!”
“公主!公主……”
长孙卿就这样骑着马抵达黎王府前,准备迎亲的礼官们看见长孙卿到来皆是不明所以,而后才反应过来这位就是他们今天要迎接的和亲公主,然后就是震惊得瞠目结舌——
“她……她这是……”
“吉时还未到,这和亲公主怎么自己骑马来了?”
“是呀,这……这算怎么回事嘛……”
黎王府的人皆是手足无措,而长孙卿抬头望着黎王府的牌匾,心中的悲凉感伤无法抑制地泛滥。
黎王,她要再次与他相见了。
那个毁了她一生的人,她却无法避开。
回想起初见,长孙卿心中酸涩无法言喻,她很痛惜曾经那美好单纯的感情,就这么化作泡影了。
曾经她真的以为,黎王就是她的命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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