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上的薄茧总教人痛痒,  或许仍存了一分情面,郑观音只略觉出有些酸。

    男子面色不虞,然而她却只是低头饮泣,  仍不肯接受这般的处境,  顺着他的心意下台阶。

    直到圣上伏低了身子渐渐向下,似乎又动意,  她才涩然开口:“起先奴婢贿赂画师,巴巴将画册送上去,  圣人也没瞧中我,后来又装作观主戏弄我,瞧着我想着每日怎么讨好您,心里不知道怎么笑话,  娘娘赐婚,  难不成您这个做舅父的却不知情,  现在又成日将我拘在榻上,  圣人当我是什么,  是陛下用来暖||榻的汤婆子?”

    她无力地去推圣上的肩,  只是蚍蜉撼树,又不能撼动他半分,只好颦眉泪眼:“还疼得厉害。”

    虽说她觉得并没那么疼,但现下却并不想再有第二回。

    新采选上来的良家子们勾心斗角,  行贿内侍掌事以及画师,这些分明都是罪状,  然而她晓得,男人对自己钟意的女子处心积虑对他献媚并不反感,  反倒虚荣,  圣上本来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  如今或许也爱听。

    反正她那些事,圣上几乎也都晓得了。

    圣上啄了啄她腿上那一点小小的伤痕,轻轻以唇舌安抚,察觉到她微微轻颤,末了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含笑道:“怎么这样傻,便是心里这样想,也不该说给朕听。”

    他顿了顿,想起她从前说起做秀女时行贿,不过是暗示他,她有意示好投靠,竟有些耿耿于怀,微微笑道:“音音,朕那时候瞧你睡得香,怕吓到你,便随便说了一个,后来想再圆上,却又有些说不出口。”

    “可见人不能说谎,一样谎总有百样话去圆,”他抚了抚她发,目光中微露怜惜,“不过你瞧,无论音音喜欢朕,还是会同观主生出情谊,朕不都如了你的愿,将你带到紫宸殿里。”

    然而这些旧账想起来仍有些介怀,她并不曾瞧得上观主这个人,只喜欢皇帝至高无上的身份。

    如此倒也罢了,后宫嫔妃也未必便是真心爱慕,偏偏她又觉得嫔妃不如嫁与谢文徽。

    郑观音莞尔,并不信他,彼时他发了多大的脾气,她还当他是觉得自己趋炎附势,满心算计玷污了清清白白的道观。

    现在想一想,却是天子恼羞成怒,她瞧得上皇帝,瞧不上未有天子光环的他。

    人总是矛盾的,即便权势就是他的一部分,皇帝也不大喜欢嫔妃觊觎他只为这一点,她倒是也想装一装,可偏偏自己最先被识破。

    郑观音忽而抿唇一笑,她眉眼仍有承恩后的饧涩,微觑人时也风流妩媚,手指无聊去戳他身前的伤:“不过我还是喜欢圣人穿道袍时的样子,更朴素和善些,没现在这样雄赳赳的,教人害怕。”

    圣上不领她的情,“穿道袍如何,音音总也不喜欢他。”

    只是瞧见她怕,不着痕迹地扯过一侧的外披,围住身前心房处明显狰狞的伤。

    郑观音见他果然还是吃他自己醋的,心下觉得好笑,轻声说道:“我又不知道观主几岁,你这样常年不归家,家中听闻又有严厉正妻,我才不要做你的妾室外室。”

    “还修不近女色的道……”她忸怩背过身去,嗫嚅道,“我还这样年轻貌美,你喜欢时未必多能耐,不喜欢时还不怪我坏了你的修行?”

    圣上饶有兴致地听着,抚弄她纤纤手指,忽而一笑:“音音怕入了门做花瓶摆设,被正妻磋磨?”

    那时似乎为了哄她,确实说过道观里的道士不能近女色。

    不过这也是实话。

    “若真是未曾婚娶的道士,我哪有不心动的道理,过日子又不是金银堆里就好,总得瞧脸,似圣上这样风神秀彻,便是再长我几岁,我也情愿。”

    她抬首,羞赧点头,声音轻轻道:“只

    是那时候圣人又不肯说得明白,我便是心里这样想,也不敢说出来,怕观主忿忿,要报复我。”

    圣上的手握住她的肩,欣赏她美丽曼妙的身姿与含羞情态,忽而靠近些,细啜她耳垂:“哪轮得到你清闲?”

    她这个年岁,果然还是瞧郎君模样比较重要,圣上伏在她肩侧低声一笑,教人遍身的酥:“音音,嫁这样的道士也有嫁的好处。”

    其实道家的方士为了逢迎君主,除却丹药也会进献一些别的法子,比如吐纳之法,教男子雄风愈振。

    她太柔弱,还用不上刻意去调整内息,就已经受不得了。

    郑观音被男子一点点调动得和软,然而却又去推他,低低唤了一声“圣人”,面上难为情:“我难道担心得不对?”

    “自然对,音音说的有哪一件不是?”

    圣上初得了手,虽云消雨散,骨子里迸发出的情||热未散,心绪仍然激荡,便决意这两日教她暂时歇一歇,然而这手上口中的便宜却总是如毛头小子一样占不够。

    他俯身与她额头相抵,轻缓道:“朕又不在这上哄你,虽是骗你做了道士,但也守清规,这几日朕行猎,玉城都不同朕玩笑了。”

    玉城长公主对待风流天子自有享用不尽的招待,然而这些时日她并不知情,察言观色,以为是他年纪上来,于是便不再拿皇帝夜间的事情开玩笑,谨防触了天子的忌讳。

    郑观音被男子那等雄性侵||略的气息弄得满面绯红,正是无处可逃,甚至被他的热息弄得痒,咯咯笑出声来。

    她笑了片刻,忽见圣上撑起瞧她,目光柔和极了,似有难言的缱绻。

    “教你取笑,朕也有些生气,”圣上去抚她笑时颊侧明显的酒窝,“但想一想,入了紫宸殿你还是头一回这样开心,便觉得也没什么。”

    这样私密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即便心里这样想了,也并不值得和人说,若这种事为外人知也只会教天子难堪。

    只是两人贴得这样近,觉得她或许会高兴,便失口说与她听。

    她本来也是一个极不满足的虚荣女子,万一晓得他在梦里待她的行事,不知又要如何取笑。

    “圣人愿意幸谁便幸谁,偏给自己套上这样一层枷|锁,”她却有几分不领情,一双微红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悠闲道,“难不成还真有谁会约束得了您,臣下们还巴不得圣人多有几位皇子才对。”

    皇帝要睡女人,她又不晓得,别说是在宫中,便是在西苑里,她也只知道上值的事,其余时候一概不知。

    似乎有一个记录的册子,记着临幸嫔妃的日子和对应女子,但她如今还不过是个宫人,又不能给她看,不过肯骗她笑一回,也不是全然待她无心。

    圣上瞧她口中这样说,但总还是愿意露出些笑模样,猜她不过是那爱反着来的脾气又起来矫情,作势起身道:“音音当真不在意,那朕宣个宫人进来?”

    郑观音心思微沉,圣上虽说是与她玩笑,但方才确实不大尽兴,她又禁不得再来一回,只怕早有这份心思。

    然而他又不是什么独属于一人的丈夫,管也轮不到她管。

    郑观音敛眉一笑,尽量泰然自若道,“圣上自便就是,我歇一歇去寻内侍监,总不能教我没榻可睡。”

    她只有一丁点不舒服,然而想一想自己身侧的人与自己天差地别,将这份不悦压下去,想了想伺候自己的紫宸殿宫人,便是将来封了个位份,人家紫宸殿里的人也未必愿意服侍她去,不如做个人情。

    “不知道南栀陛下以为如何,”她身前尚泛着酸,猜测皇帝更爱身量窈窕,但心口尤得丰盈的女子,“她身前最软,说话的嗓音也好听。”

    圣上正欲见她生气泼醋,再不济便不言语,忸怩握一握他的臂膊也好,

    然而她才经了初次,竟然说得这样轻松容易,没一点独占的心思,面上笑意不觉淡了些。

    郑观音在圣上面前演戏也有些累了,更何况她不想再扣着锁环入睡,轻松一晚上更好,南栀要是得宠,早就封位份了,对她未来并无什么威胁。

    要是她晓得知恩图报,记得传递消息给她,以后她再受不了,就教她来代替。

    但方才还兴致勃勃的天子却不言不语起身披衣,俯下将她打横抱起,只盖了一张薄薄的蚕绸巾。

    她惊呼了一声,有些害怕,瑟缩不敢动,生怕身上这一层落下,教路上的内侍看见,被圣上抱到御榻,重新扣上了锁扣,才呜咽出声,疑惑道:“圣人不是要宠幸宫人,怎么生起我气?”

    要说吃醋,她也不够资格,难不成圣上要尽兴取乐,她拦着,皇帝才高兴?

    主寝已经被重新收拾齐整,方才那样的激烈竟瞧不出一点痕迹,圣上卧在外侧,却未觉出与她合欢后的浓情蜜意。

    “你的教导姑姑,难道教你妾妃之德时不曾说过,这个时候应该劝朕保重圣体?”

    圣上并不教人熄灭灯烛,大约就要这样明晃晃地入睡,冷冷道:“以后将那些口是心非的性子收敛些,你当朕听不出来你言外之意?”

    她前世便是这样,装贤惠装过了头,教他往别人宫里去,真去了又岂有不闹性子的道理?

    郑观音微微一僵,她方才并没阴阳怪气,说什么酸话,而且教导姑姑又没说到这么细致,她头一回侍寝,人饿得已经过了觉出饿的那个劲,却还要被他挑剔。

    圣上枕在她身侧,紫宸殿的榻原本也不是嫔妃共寝的地方,两人隔得不算远,他呼吸渐渐平稳,却始终未睡,反倒更能觉察到她的动静。

    她僵着不敢动,就那样待了一会儿,大约是猜测他睡着,于是轻轻翻身向内,大胆用背对着他,只是锁链一响,她立刻警觉,像是被谁定住一般不动。

    圣上微微叹了一口气,伸手自背后环住了她,轻啄了啄她光洁的背,终究抵不住先开口,“音音,你嫁到谢家做了主母,也这样贤惠吗?”

    他心里含了恼,欲在她身上重重来几回,只是又不大舍得她颦眉泪眼,低低地呼痛。

    郑观音亦觉他莫名,至这时候还提起谢文徽,也不免有气,竟不转身,斩钉截铁道:“自然不会。”

    圣上微微一哂,果然如是。

    她道:“奴婢是奴婢,不该吃圣人的醋,主母是主母,何况谢家也有不纳妾的规矩,我嫁了他又何必贤惠?”

    圣上毁了她这份到手的姻缘,即便皇后最初便不安好心,又哪怕她决意屈从,但委屈袭来,还是有些不可遏。

    “圣人要幸谁,连皇后都不会有异议,奴更不敢说个不字。”

    她又饿又困,烦躁得厉害:“陛下若要我嫁他,我纵然是高攀,可在内宅上,这一点也有底气。”

    圣上听着一口一个“嫁他”,稍感不满,然而话毕竟是他先说起,耐着性子道:“音音想和朕讨要一个位份?”

    这两日原为等她回心转意,说两句软话认个错,届时便给她一个惊喜,音音这样看重名位,说不得还会投桃报李,服侍时更主动些。

    郑观音忍着气,难道她白白遭了他一夜,还不该要,“奴婢不敢,只不过是说实情罢了。”

    她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忍耐得了,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圣上果然挑剔至极,不好伺候。

    要是谢郎君,虽说他母亲不好对付,然而要收拢住丈夫的心,她自忖他还单纯容易些。

    她心里在钻牛角尖,圣上听了她的话,却未生气,静默了片刻才继续道:“还有呢?”

    天子平息了欲之后,说起这样的事情竟也坦然:“还有哪处,他招人

    喜欢?”

    “娘娘说,要我按郡主的规格出嫁,到时候会有郎君夸街,许我十里红妆。”

    郑观音枕在榻上,目光中稍有惆怅,轻轻拥上了男子厚实的肩膀,低声道:“哪个姑娘不想要十里红妆,夫君疼爱,就算成婚日又累又饿,他或许还要喝醉,但偷偷吃一点汤圆果干糕饼,走那些繁琐流程也会高兴。”

    其实倒也不止这些成婚的仪式与夸耀虚荣,他那张脸、他的才华,甚至他平日的柔声细语,她也是很喜欢的,觉得符合她择选夫婿的标准,但这近乎动情,恐怕圣上并不想听。

    她明知这些都不会有,只提到吃食的时候刻意放慢了些,哪有他这样将人里里外外都将及|奸|遍,一口吃的都不肯给。

    时下四方安定,贵族们成婚的典仪也愈发隆重繁琐,这也是一个夸耀财力的好时机,然而皇帝成婚过早且仓促,只记得军士难得相聚饮酒,他成婚晚间还要担心他们饮酒过度,松懈防范,坚持换了铠甲去巡哨,唯有立后还算得上是隆重。

    他默了默,竟没注意到她话外的意思,前世为着皇后戕害皇嗣被禁足,即便是立了她做贵妃,前朝亦无人敢为皇后说一句,那团他所疼爱的存疑血肉已经落了,臣子们也就不愿意再触怒皇帝,稍稍退让些许。

    但那份洞房合卺,想来也不及她第一次有时那样欢喜。

    “音音,便为这些么?”

    他定了定神,虽然听着这些并不舒坦,到底也符合他的预期,音音什么也没有经历过,不过是个一心向上的女子,哪里会有这些多愁善感,喜欢谢文徽,自然是看中这些。

    “就为这,不值得哭。”圣上将她的肩掰正,俯身正要说些什么,忽而听到咕噜一声,随即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一笑便板正了脸。

    郑观音见圣上并未懂她的小心思,继而又出丑被他取笑,羞恼万分,正要不理他,却听见圣上叫了人进来。

    万忠以为圣上或许已经累了,正在打瞌睡,进来时仍有一点睡意朦胧。

    “朕有些饿了,”圣上声音里含着笑,淡淡道:“让人把郑娘子爱吃的捡几样送上来。”

    ……

    紫宸殿一夜荒唐,翌日郑观音醒时,隔着帘子,似乎都觉察到阳光的耀眼。

    圣上偶尔急切,不过倒没下狠手要折磨她,只是敷了药的那处还有一点不舒坦,身前酸,其余倒还好。

    甚至因为睡前吃了宵夜,又喝了一点安神补血的药,睡醒起来分外清爽。

    只是她摸了摸身上,不觉面上微微一热。

    圣上不爱瞧她穿衣。

    “醒了?”

    圣上早便醒来,他早有轻薄她的心思,然而她睡得那样甜,却又不忍扰,只是含笑瞧着她恬静的睡颜,“音音这药吃的倒是有些厉害,睡得竟这般熟。”

    昨夜破了身,被他这样瞧着,实在是有些害羞,郑观音低低应了一声,只是他手掌抚上来时不免蹙眉:“有些疼。”

    她这样娇娇,又真心实意耐不得,圣上不免想到夜里只要他一握足腕向上,那沉甸甸的凝脂便轻颤不停,划过他身前千百回,带给两人别样的享受。

    他面上亦热,到底夜里是他先有相迫的意思,于是也只轻轻俯身啜尝安抚,教怀中的美人面色绯红,听她耐不得时偶尔扯动锁链铮铮。

    郑观音能睡到自然醒来时,其实夜里也渐渐觉出些这事的乐趣,但她却又惧他不肯停,不好开口求他,只问道:“圣人,外面似乎天大亮。”

    他这时候似乎不该这样闲,不是去见大臣批阅奏疏,也该去督促督促皇子们。

    “还早,”圣上含笑道,“若歇午觉,音音还能再睡半个时辰。”

    他今日醒来也比以往要迟,晨光熹微,美人在怀,不

    免有兴致,只是又觉出她的疲累,想着瞧见她自己醒来时那可爱的懵懂神情,只环了她枕在榻上。

    温柔乡最蚀骨,一躺便到了现在。

    这哪里早,郑观音听得出他揶揄,猜他大约是回来又宽衣,挣脱他向内,弄得铁链作响,“圣人取笑我。”

    “取笑你做什么,倒是朕,今日大约没少被外人取笑,”圣上便喜欢看她这样千娇百媚,镇日不足,与她有心玩笑道:“朕教万忠去前朝说,朕圣躬违和,今日有要紧的事便写折子,不再见人。”

    郑观音没想到他竟然真与自己在榻上这样久,一时目瞪口呆,轻声问道:“圣人昨夜也累到?”

    “你这样娇气又轻盈,哪里有什么累,”圣上握住她手去抚自己颈肩,笑吟吟道,“紫宸殿里今日现抓来一只猫,替音音挡一挡过。”

    他身上伤痕固然多,但许多都是流矢,近身搏战并不见多少,还不及她烙下的伤多,圣上晨起把玩她纤纤手指,不觉也有些无奈,虽然忒野,但好看却也是真的。

    郑观音心道了一句活该,然而圣上肯自己吃闷亏和被外人瞧见却不同。

    她担忧道:“不知几日能好。”

    圣上也只是想教她生怯,或者再有一点怜惜愧疚,倒不太在意伤口:“从前比这骇人的伤口多得多,只是没这个见不得人。”

    两人第一回燕好虽然有些不如人意处,但她能与他交心,断了借着皇后再出宫的念想,两人平和枕在这一张榻上就已经是心满意足,他含笑道:“音音,还疼不疼?”

    两人相近,郑观音感受得到圣上问这个的意思,他那处早便不加掩饰,然而一想到她腕上的锁扣,反倒拿捏起来,轻哼了一声:“圣人说这几日不动我的。”

    圣上定定瞧着她,抚过她的手掌微热,“朕也有食言的时候。”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先去理政,而后安心与她枕在一起,但今日他满眼都是她,只想做下去,未必在御书房坐得下去。

    皇帝私心里也会想,即便是明君圣主,偶尔也会私德有失,谁没有昏了头的时候?

    更何况她昨夜出了血,今日说不得想教人多陪一陪。

    “哪有新婚燕尔,丈夫不愿意多来几回的?”

    圣上也觉既然已经有过了,并不必过分强逼着她,反倒只是占她便宜,诱哄她也知晓风月的乐趣,“最初不适,过后多了才正好,再多几回,音音会喜欢。”

    郑观音无论心中如何作想,然而圣上毕竟还是个中好手,十分轻易撩拨她的向往。

    但一想到她四肢仍然被锁链捆起,甚至侍寝一夜,圣上却也迟迟不肯给予她位份,便消磨了那颗试图放纵的心。

    “我又不会再逃,圣人松开我罢,”她推拒之间却激起男子更多的情致,赌气道:“哪有人和宫婢说新婚燕尔,不过是圣上借着这个由头,又来哄我。”

    圣上微微怔住,听她话中意思,也并非坚决的不情愿,面上含了淡淡的笑,去解她手足上的束缚,笑着调侃道:“枕在紫宸殿里,也能叫宫婢?”

    紫宸殿作为他独有的地方,甚至包含了一些前代君主的不堪过往,并不允许嫔妃留宿过夜。

    本来她若早早顺从些,他也就顺顺利利封她做淑仪,将她引到温室殿去同起居几日或是半月,等一切收拾停当,再教她搬到宫中去。

    然而阴差阳错,还是教先帝留给她的东西派上了用场,将紫宸殿变作她的囚笼。

    好在她也算得上是识时务,两人也不至于为侍寝这事闹得太僵,从此平和恩爱,也不是不好。

    她终于又获得了短暂解脱,再也不想扣上,即便是仍有些羞意,为日后计,还是展臂去环住了圣上的颈项。

    上天生了她这张脸,却又叫她不得

    不沦落到日后为君王殉葬的地步,她看不开也得看开,剩余这些年,自然还是恣意些好。

    待皇帝百年,皇后必然要杀了她,这名正言顺,她对日后活下去已经不抱希望,现在趁着圣上宠她,能要多少,便要多少,及时行乐最要紧。

    “那圣人说,我为什么不算宫婢?”

    她紧紧捱着他,愈发教男子清晰察觉到她的柔软,只要被他一握,便娇嗔躲开:“我是陛下的什么?”

    圣上爱极她这般鲜活爱撩拨人的模样,有心逗弄她,含笑道:“音音喜欢什么位份?”

    郑观音被他揶揄得心里生气,她就是喜欢皇后的位置,圣上还能废后与她不成?

    “我也不大懂这些……”郑观音稍有迟疑,这还不如圣上赏赐,她要高了圣上不喜欢,要低了自己心里也难受,试探道:“圣人觉得才人怎么样?”

    她眼里,才人也算得上是比较有身份的宫嫔,第一次册封,似乎还没有见高过这个去。

    圣上“唔”了一声,含笑道:“昨日皇后来见朕,她人贤惠,特意为你请了个美人。”

    “当真?”

    郑观音倏然眼睛一亮,美人对于她来说已经是难得的高位,即便她不信袁皇后会有好心,但这份好处总是实打实的。

    圣上颔首,抚她脑后青丝,沉吟片刻:“不过朕觉得不大好,便拒了。”

    话音刚落,身前颇令人舒适的盈盈云絮便稍离开了他。

    “圣人怎么这样?”

    郑观音才要高兴一点,忽然被他又弄得跌下,简直比燕好时男子后继无力还要让人扫兴,但碍于身份又不好怪他。

    “既然圣人觉得奴婢配不上美人,便一定要说给奴婢听么?”

    她垂头丧气,实在难掩心底的失落,“您干嘛说给我听,是为了教奴婢哭给您瞧?”

    圣上失笑,将她重新带到自己身前来,不顾她几度挣扎,无奈道:“音音,朕不封你美人,难道连侍奉也不肯?”

    升降嫔妃,这些内廷的女子都不该有怨言才是,只是郑观音偶尔这样生气,圣上本来便欲给她更多,并不以为忤,只是笑她未免太势利眼,“皇后肯许你美人的位置,难不成你还这般枕到她榻上去?”

    若是同皇后对食,将来能免去殉葬,为了活命,倒也不是不能委曲求全,但郑观音情知这不过痴人说梦,圣上拿她来解闷,便不理他。

    她别过头去,有几分耍气的无赖,“圣人赏赐什么,奴婢不都得谢恩,您又何必拿这些话来消遣我?”

    然而圣上却不肯放过她,低声蛊|惑她道:“便没想过更高?”

    郑观音心下忽而狂骤,然而也只是一瞬,便平息下来。

    再往上,便是可以独居一宫的主位,她一没家世,二没皇嗣……但是有这张教圣上魂牵梦萦的脸,倒也说不准。

    想通了这一点,她忽而又有些事后的后悔——从前真是杞人忧天。

    现下她倒庆幸,做人代替品也没什么不好,圣上万一不那么喜欢她,便凭她从前所作所为,哪里还能活得到如今,甚至刚晋封便是主位?

    “圣人是说婕妤?”郑观音放低了声音,也有些犹豫瞧向身侧的天子,楚楚可怜,“您这样疼我?”

    “封个婕妤便是疼你?”圣上含笑瞧向她,“不再想想?”

    郑观音的手不着痕迹地攥住锦被,她记得服侍皇帝的东宫旧人各有生育,已经占了大半的高位。

    她们也不算比她大过太多,但家世更好,也生过一两位皇嗣,她微微迟疑:“总不会是充华?”

    圣上笑吟吟,抚她鬓发:“差不多。”

    郑观音大惊失色,她抚上自己这张脸,心底对美貌自矜第一的那点自恋清高几乎也便随

    风而逝。

    ——圣上是有愧于那女子么,竟然这样昏了头在她身上?

    那女子的苦楚她没受过,然而这补偿落在自己身上,确实也教人舒坦,被人透过自己来看别个,便更不觉得有什么。

    甚至身上也不算多痛,郑观音暗暗想,便是圣人今日开口再要她几次,其实也未必有她最初觉得那么难挨了。

    圣上不知她心思,见她痴痴,但显然震惊高兴居多,不觉朗声一笑,捏了捏她颊侧,柔声道:“音音,你觉得喜欢么?”

    郑观音含羞点点头,心下却似有阵阵波涛,她低声道:“怎么这样高,一封便到顶了么?”

    三夫人已经满了位置,都是有家世子嗣的主儿,她再升迁,似乎也难。

    圣上默了默,去衔她唇齿,声音柔和了一点,“将来的事情,如何定得准呢?”

    她只要被人精细呵护,恩宠又不断,将来总会怀上两人的子嗣,届时便是封了贵妃,仅次于皇后,她心里也只会更高兴。

    倒不似他破格设立这位置时,即便她甫一入宫,便已经成为后宫实质上的主人,实则总是怏怏不乐。

    郑观音虽不大明白圣上的意思,然而他手渐渐向下,她面上虽含羞,却默许了他的放肆,只间或发出一声短促的吟。

    似是欢愉,似是苦痛的邀请。

    圣上触了触她伤处,知道她也有一点喜欢,刻意柔缓下来,只在一旁以手指抚弄,不疾不徐地等着她按捺不住,主动来求。

    然而渐至佳境,连偶尔飘入罗帷的熏香都遮不住她的味道,万忠的声音却突兀地出现在了帐后。

    “圣人,宫门外有人急着求见。”

    圣上这时节谁也不欲见,见怀中的美人微惊,心下也动气,“便说朕躬违和,教他回去!”

    这声音已经含了怒,万忠却不肯走,只是为难:“可是……”

    郑观音咬着唇,她刚刚在圣上手中略畅意了一回,并不为这事昏头,勉强将圣上推远些,“圣人怎么不问问是谁,万一真有急事呢?”

    万忠听见方才殿中有笑声,便知道圣上与郑娘子心情应该都缓过来许多,把西苑那件事揭过去了,及至靠近帐中时听到那过于孟浪的轻声调||笑,他也不是刻意来扫圣上渐浓的兴致。

    好在郑娘子也还贤良,只要她一劝,圣上倒勉强也听,帐中默了片刻,才传出他熟悉的声音,“是谁?”

    “是有人敲了登闻鼓,”万忠也有些无奈,圣上今日才得了绝色美人,连臣子都不欲多见,然而偏偏有人不识趣,“奴婢也是没有办法,所以才来扰陛下安歇。”

    敲登闻鼓是历朝历代都有的,平民百姓直达天听,极有威慑力,就算是皇帝不大方便,也得接见敲鼓的人。

    然而越级上告本来便是一桩极不可思议的事情,郑观音也只是听说过,似乎要人滚钉板作为威慑,否则什么人都来告官,那皇帝也就不必管什么国家大事了。

    “一般的人只怕不会敲,”她幻想血淋淋的画面也觉得有几分怕,“圣人要不要便去见一回?”

    这自然是得去,圣上望着容色愈见妩媚的她,微微带了气笑,她是足意了的,无奈道:“朕缓一缓。”

    郑观音见着狰狞,仍有些害羞,侧过头去,竟也壮了胆子低声取笑他:“滚一滚钉板,便不用再缓。”

    圣上斜睨了她一眼:“敲登闻鼓,如今只笞打,并不滚这个。”

    万忠本来该将这些人的诉状与来历都让人一并弄明白了,一边伺候圣上穿戴,一边将这些简明扼要说与天子,心中大致有一杆秤在。

    然而今日圣上携郑娘子起身,见圣上温存,不仅仅是放了郑娘子起身,意态言辞都与往日情状大有不同,他便似是哑了,等宫人引郑娘

    子去梳妆用膳,才犹豫开口。

    “奴婢有一言,不好教郑娘子知晓,只敢说与陛下听,”万忠背后微微出汗,方才圣上有多么高兴,现下只怕便有多少怒气,“怕您生怒。”

    圣上瞥了他一眼,这个奴婢说来也尽心尽力,无非是为着他今日难得懈怠进谏,但若为这攻讦她是祸水,万忠未免不想活。

    “你说就是。”

    万忠应是,他略有些迟疑道:“今日敲鼓的不是别人,正是泾阳长公主殿下所生养的那位四郎……”

    小黄门正捧了些瓜果糕点,教圣上权当垫一垫,只是听到总管说起这人,不免也身形微颤。

    圣上微微一顿,隐晦望了一眼里间,声音微微沉下去,“朕瞧他是失心疯了。”

    谢家与皇族通婚,在朝中也有自己的势力,他一个世家公子,被人夺了妻子这种丑事不知道自己藏匿遮掩,反倒敲击登闻鼓让众人知晓。

    万忠知晓圣上一向还是很欣赏谢四郎这般的郎君,偶有文人的荒诞与胆气,官吏们畏惧长公主与谢氏,眼睁睁瞧他击鼓也不敢阻拦。

    甚至如今,都没有动刑。

    然而这一回下面的人未免太过瞻前顾后,与圣上的本意背道而驰。

    ——他虽不曾直视天颜,却觉察得出圣上已经动了杀机。

    谢郎君也愚钝,圣上哪怕偶尔疼爱欣赏小辈,并不是那等十分顾念亲情的人。

    连郑娘子都已经臣服,侍寝时亦心甘情愿,他却同天子争夺,且放在了明面上,岂不是螳臂当车,自取灭亡?

    “办事的官吏,就这样不济,”圣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不复方才的温和,“他一个出身大家的郎君,饮醉了酒,说要敲,便没一个知道拦一拦。”

    “今日当值者,每人笞五十,”圣上淡淡道,“也教他滚一回钉板,世家的郎君身子骨娇嫩,吃一回苦楚,就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万忠见圣人如此说,心头稍松解些,“圣人仁心,奴婢听闻谢郎君其实也没胡言乱语些什么,只是有人瞧见罢了。”

    若只是这样,不过是授意让人给谢文徽灌酒,说一个酒后失德而已,并未泄露天家丑闻,谢文徽倒也不是不得活。

    圣上不过是颔首,心想书房里也有事未完,被他这样打断,先去批复奏折也好。

    “若滚下来以后还活着,教人抬了他到御书房来,”圣上言语轻轻,并不算太在意谢文徽的死活,“若咽了气,就告诉泾阳一声,用薄棺随便发葬就是。”

    圣上正说着,转头忽然见郑观音去而复返,她松松挽了鬓发,立在门口,正特意折回来,她本来得了淑仪的位份满心欢喜,也愿意殷勤些,悄无声施与男子一点柔情蜜意,然而却听见圣上云淡风轻说起谢文徽的生死。

    她微微一僵,立在那里却觉得陌生,难以置信,喃喃道:“圣人不是说,他不必滚钉板?”

    圣上不意她去而复返,起初也不是不惊异,然而她既做了嫔妃,当着许多奴婢的面问起外男,他稍稍有些不快,声色也严厉了些:“音音,内廷女子不得干政。”

    郑观音面上微见难堪,泾阳长公主家中的郎君里,会这时节敲登闻鼓的只有他。

    她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只以己度人,若他忍气吞声,自己也不怨恨,她们的情谊并不深,面对皇帝,她也会屈服做嫔妃。

    圣上似乎也觉自己待她说话声音大了些,有心弥补,走近些握了握她肩,柔和声音:“晚间多用些膳,省得夜里饿。”

    她点头,却略有些怕,然而望进他目光中一片冷,不觉颤了颤,轻声央求道:“圣人,不如算了罢。”

    他本来也不会娶她,不过是机缘巧合,皇后不喜欢她这张脸罢了,帝后之间勾心斗角,何苦将

    他们也牵扯进来。

    但凡圣上要的东西,又有哪样没有称心?

    圣上却不肯叫她这样含糊,闻言轻轻一笑,语气是令人生怕的温和:“音音,什么算了?”

    郑观音本来也不欲又在帷内事上触怒他,柔声道:“毕竟是亲眷,留一条性命,笞打过也就罢了。”

    然而圣上却勃然作色,只是声音仍克制轻了些:“音音,你当朕是什么?”

    她还不大能掩饰住那份关切与惧怕,仍然与谢文徽站在一起,为他掩护,替他说情。

    “是与臣下争夺美人的君主,还是你私下背着丈夫养的情郎?”

    圣上深吸了一口气:“朕才是你名正言顺的丈夫,他在外面胡言乱语,败坏的难道不是你的声誉,难道不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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