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中的天亮得晃眼,韩芷被台阶上蜿蜒蛇形的血印弄得脑袋有些发懵。

    就在她晃神之际,周围景象又开始变幻,威严恢宏的宫殿变成青砖白墙的小院,院中几树梨花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被风卷着落了一地,春景正盛。

    只不过站在院门前的带刀侍卫,打破了这份静和安宁。

    小院正屋里,韩芷看见了前世死去的自己,面容狰狞惨白,手脚因为死前太过痛苦扭曲成了一种诡异的模样。

    在她尸体旁边,胡悠月至始至终面色都很镇静,一直到她气咽归西方才抬手招来一个宫女模样的女子。

    “去看看,死透了没。”

    女子领命走到她尸体旁,先探手试了下她的鼻息,又闭拢食指中指抵着她脖颈间寻了下心脉。

    “回娘娘的话,死透了。”

    听女子这么说,胡悠月才彻底长松了一口气:“死了就好,叫人进来把这里处理干净,切勿让皇上看出马脚。”

    本来还在惋惜自己死状一点都不美的韩芷,闻言猛地抬起头。

    那杯毒酒不是越岂给的?

    她心中疑惑尚未解,周遭景象又是一变。

    皇宫大殿里,越岂面色苍白的靠在龙椅里,两个太医正在给他胸前的伤口换药,不大的伤口时不时溢出一些乌血,直看得韩芷眉心皱成了一团。

    在越岂的边上是一个脸生的小太监,小太监瞧着越岂的伤口心疼得直流泪。

    “到底是何人伤了皇上,竟下手这么狠。”

    越岂似是有些烦他的哭声,原本闭着的双眸也睁了开。

    “去把皇后叫来。”

    小太监闻言方才抬起袖子擦了下眼角的泪珠,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静心打扮过的胡悠月就被小太监领着从殿外走了进来,望着坐在龙椅里俊美英气的年轻帝王,胡悠月脸颊微红,柔柔弱弱的低身行了一礼。

    “臣妾见过皇上。”

    越岂看了一眼她身上的宫服,眉心顿时皱了起来。

    “朕记得皇后并不喜欢梅花,今日怎么穿了这身衣裳。

    胡悠月闻言脸色微白,赶忙垂低脑袋:“皇上是觉得臣妾穿这身衣裳不好看吗?臣妾以后不穿了。”

    “你是皇后,牡丹更配你。”

    胡悠月苦涩的点了下头:“臣妾知道了。”

    夜色沉沉,殿内烛火的光亮映在宽阔透亮的大殿上,带出团团簇簇的闪动光点。

    越岂没说话,殿内也无人敢说话。胡悠月闻着殿内的药味,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在对上越岂那双沉寂落寞的眼眸时,到了嘴边的话又怎么也说不出了。

    “她怎么样?”

    越岂这句话嗓音压得很低,可在寂静无声的殿中,胡悠月还是听见了。

    韩芷安静的站在旁边,看着胡悠月眼中情绪几度变化,最终还是安静柔顺的开口:

    “臣妾派了人去看着她,不会出什么事的,皇上放心。”

    不会出什么事,人都死透了自然不会再出什么事。

    若是那杯毒酒是越岂下的令,韩芷自当不会有半句怨言。毕竟她伤了越岂,还险些要了他的性命,被他毒死也属应当。

    可当知道那杯毒酒是胡悠月自作主张给的以后,她的心情就没有这么平静了。

    毕竟她跟胡悠月无冤无仇,那怕说胡悠月现在是越岂的皇后,她也没有资格插手她跟越岂之间的恩怨。

    夜风从窗户钻入大殿,扑灭了几盏灯烛,殿中幔帐迎了风尽数鼓起。四下冷风簌簌,叫胡悠月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越岂把胡悠月的反应看在眼里,神情冷漠的道:“起风了,皇后回宫吧。”

    胡悠月不想这么早离开,连忙牵强的笑着开口。

    “皇上有好几日没去臣妾宫里了,臣妾想再陪陪皇上。”

    “你是皇后,除了伺候朕,还有满后宫的事宜需要你处理,下去休息吧。”

    越岂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胡悠月纵然不想离开,也只得应声道:“那臣妾先退下了。”

    “恩。”

    胡悠月这边前脚刚走,原本还靠在龙椅里面色憔悴的帝王,顿时站起身取过一旁的披风就往殿外走了去。

    一直跟在他身旁伺候的小太监见状,吓得赶忙追上前。

    “皇上这么晚是要去那儿,奴才这就去叫撵轿。”

    越岂疾步带风,看都没看那小太监一眼:“朕出宫一趟,你不必跟着了。”

    “可太医方才说了皇上要静养……”

    “这宫里你是听朕的话,还是听太医的话?”

    小太监被越岂眼中的冷意吓得心口一震,连忙停住脚步:“奴才知罪。”

    越岂离宫,韩芷也自发随着他的身影越出皇宫城墙,来到了夜里的长安城主街上。

    眼下京中各地灾民暴动已被压制,可受时疫和天灾的影响,百姓日子依旧过得很艰难。

    那怕是在天下脚下的长安城里,也随处可见乞讨度日者。

    越岂一袭黑衣融进夜色里,目光落到街边乞讨的小孩身上,流露几分压抑的悲悯。

    “曾广。”

    暗处的曾广得令急忙现身。

    “属下在。”

    越岂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腰间,才发现自己出宫时并未带半分银钱。

    “你身上有钱吗?”

    曾广取下自己腰间的荷包就要递给越岂,却被越岂阻拦住。

    “把你手中的这些银子都给那个孩子送去。”

    曾广顺从的拿起荷包走到那小孩面前,递了过去:“主子给你的,拿着吧。”

    小孩看着曾广腰间别有的长剑,有些害怕的抱着破碗往后缩了几步。

    曾广没什么耐心跟他多纠缠,直接将手中荷包往那小孩破碗里抛去,便冷着脸走回了越岂身侧。

    “回主子的话,已经送出去了。”

    越岂抬眸看了他一眼:“明日你带人将城中各处百姓的情况都打探一下,汇成一本册子送到朕手中。”

    “是。”

    韩芷借着街道两侧灯笼微弱的光亮,看着那个得了银子,飞快跑开的小孩,心中有些难过。

    越岂不知道对于这种乞讨小孩,给他银钱远没有直接给他吃的来的可靠。

    小孩力气小,那些招眼的银子,只会给他带来厄运。

    夜色中的城外庄子,沉寂得宛如一间鬼屋。

    越岂提气跃上庄子外的槐树枝丫,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院中正屋的方向。

    跟着他一路过来的韩芷见状,眼睛有些酸涩,心口更是像被一团棉花堵住了一般,叫她连气都有些喘不上。

    别再看了,直接进去吧。

    若是再不进去,她的尸体都要烂成一摊泥了,说不定还会招来蚊蝇蛆虫。

    一想起这个画面,韩芷瞬间觉得心口更疼了。

    曾广注意到自家主子低落的情绪,难得缓声安慰。

    “眼下夜深,说不定韩姑娘已经睡了下,主子若想看她明日再来吧。”

    韩芷有些崩溃的扯了扯头发。

    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什么明日再来!

    她都死透了,就不能让她早点入土为安吗?

    好在越岂并未听曾广的忽悠,而是直接飞着跃下了树枝,停在院中。

    “我就去看她一眼。”

    他这话说得情深谴眷,叫边上的韩芷沉默了几瞬。

    正屋里没点灯,越岂似是怕自己吵到她,整个进屋过程都十分小心,便是移动的脚步声也被他压到了最轻。

    看着他这副谨慎小心的模样,韩芷其实很想跟他说没有必要。

    她都已经死透了,除了黑白无常的摇铃声可能会吵到她,其他的都不是事。

    等到越岂进入正屋即将要走到床榻前时,他终于发现了异样。

    韩芷看着他骤然僵住的背影,有些不忍心的别过脸。

    都怪胡悠月,害她死得这么难看,现在吓着人了吧。

    “韩芷。”

    黑夜里,越岂压抑着嗓音喊了一声,见床榻上的人没有动静,他这才彻底慌了。

    “来人!”

    数个黑影闻声瞬间窜进屋,两个黑影进门时没怎么注意,还撞在了一起。

    韩芷听着他们以头撞头的清脆响声,有些疲惫的捂了捂脸,人还是同一波人,傻也是同样的傻。

    曾广最先将屋内的烛火点亮起来,望着床榻里脸色惨白,已经开始七窍流血的自己,韩芷吓得惊叫了一声躲去了旁边的屏风后。

    “快!快去请太医。”

    床榻前的越岂不仅不怕她如此惨烈的死状,竟还不死心的要把她从阎王手中抢回来。

    韩芷望着抖着双手,一脸崩溃的把她的尸体搂进怀中的越岂,只觉自己眼眶有些发热,难受得她想哭。

    何必嘛,人死不能复生。

    一众太医被曾广带到这间小屋子的时候,夜色已经过半。

    望着床榻里死状惨烈的她,几个太医吓得狠抖了几下胡子,却又碍于越岂的执拗,还是硬着头皮替她把了把脉。

    不知又过了多久,那些太医终于还是埋着头跪倒在越岂跟前,实话实说道:

    “启禀皇上,这个姑娘已经毒发多时,臣等……”

    “闭嘴!她没死!你们若是不能救回她,朕就要了你们的狗命。”

    韩芷抬手擦了下眼角的眼泪,下意识上前想抱抱越岂,不料她的手刚碰到越岂,就直接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

    看着自己因为触碰越岂,而幻做虚影的身子,韩芷难受的大哭了起来。

    “女施主。”

    静止悲悯的嗓音从身后传来,韩芷哭音骤顿,急忙转过身。

    静止双手合十,神色无波的看着眼前景象:“过去不可追,既是上一世的经历,女施主看看便是,不可沉溺其中。”

    韩芷哽咽的指着自己上一世的尸体:“可这也死得太难看了吧。”

    静止:“……”

    “人借势而来,也顺势而去。所有躯体不过是虚妄,女施主不必在意这些。”

    “那静止师傅让我看到这些,又是何用意?”

    静止走到正屋门边,抬手对着黑沉的天空一挥,周遭景象极速变化,一转眼他们就来到一处城门之上。

    “这才是我想让女施主看见的东西。”

    韩芷顺着静止的目光看出去,刚看清眼前的景象,便被吓得浑身一颤。

    抬眼望去,她视线所及之处,全是尸体。有身穿铠甲的士兵,也有手抱婴童的妇人,有身强力壮的男人,也有垂垂老矣的翁客。

    他们都死在了一块,尸横荒野,任由蛇虫秃鹫啃食。

    或躯体破碎,或尸体腐烂。血水浸透沙地,方圆几十里寸草不生,人烟全无。

    “上一世女施主的死,惹得帝王发怒,胡家九族尽数被杀,便是这些无辜的百姓,也难逃怒火殃及。”

    韩芷呼吸停滞,一双眼睛变得灰暗,好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

    静止带着她跳下城门,饶过地上的尸体往右侧走去。

    “这是庆安二十七年,民间各处共爆发了十一起伐帝之义,皆被帝王带兵镇压。”

    韩芷跟在静止后面慢慢走着,一抬头他们又来到了皇宫里。

    韩芷望着眼前这个烛火昏暗,四面幔帐低垂,气氛压抑死沉的大殿。很难想象这是之前她所看见那个灯火通明,沉香四浮,庄严肃穆的皇宫主殿。

    昏暗压抑主殿里,越岂紧皱着眉头躺在床榻上,在他榻前两个小太监正战战兢兢的侍立着。

    “什么时辰了。”

    越岂嘶哑低沉的嗓音响起,两个小太监赶忙应声。

    “回皇上,刚过子时三刻。”

    小太监的话一出,原本还闭着双眼的越岂瞬间坐起身。

    本来就精神高度紧绷的两个小太监见状,吓得连忙跪倒在地,慌声求饶。

    “皇上饶命!”

    越岂赤足踩在殿中,抬手掀开边上的幔帐,嗓音阴翳低沉:“朕又没说要你们的命,你们慌什么?”

    两个小太监死死埋着脑袋不敢再多言。

    “曾广。”

    一直守在殿外的曾广闻言,当即快步走入。

    “臣在。”

    越岂懒身坐入殿中的椅子:“把他们两个拖下去乱棍打死。”

    两个小太监刚要开口求饶,越岂就抢在他们前面道:“你们若是敢开口求饶,朕就赏你们凌迟之刑。”

    韩芷望着眼前这个明明面容一样,却又处处透着陌生感的男人,有些崩溃的往后退了几步。

    “怎么会这样?”

    静止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女施主的命理中,情之一字颜色甚浅。也因如此,女施主欠的情债,才一直都累积着压在你身上,叫你不能入轮回离去。”

    “那我应该怎么办?”

    静止抬步朝殿外走去,一直走到殿前宽阔的广场中,方才开口:

    “以情抵债,待到债数消尽,方可离去。照着命数来看,越岂应当是一名明君,所以女施主还得助他补全亏失的功德。”

    韩芷:“所以我重生的这一世,除了还我自己欠下的债,还要改变越岂,拯救这些无辜的百姓?”

    “一切命理皆有数,女施主只要顺承自己本心,所有阻障便会自动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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