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夜晚,总带着几分平日没有的潮湿和凉意。

    偶有夜风袭来,吹得禅房前的柏树枝丫乱颤,地上疏影扭曲,行如鬼魅。

    韩芷拿起铁剪将窗前的烛芯拨亮些,目光顺着窗外映在地上的树影看出去,最终落在禅房前抱着扫帚清扫落叶的智成身上。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本埋着头扫地的智成竟朝她们这边看了过来。

    望见站在窗前的韩芷,他连忙抱着扫帚双手合十朝她行了一礼。

    韩芷见状,也学着他的动作回了一礼。

    旁侧,秋儿教训完云雀,见一旁计时沙漏里的泥沙泄了大半,顿时惊觉:

    “小姐到现在都还未用晚饭呢,奴婢方才去他们斋堂看了,还有一些米粥和小菜在,奴婢去给小姐乘些过来。”

    韩芷:“先不慌,等侯爷回来了,再去乘也不迟。”

    秋儿本想劝她自己先吃,可望着她那不容置疑的面色,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给收了回去。

    古佛寺前山门,越岂冷着脸站在屋顶,视线落到山门前抱着双腿坐在门后打盹的小和尚身上,方才察觉出异样。

    照着古佛寺的修建布局来说,确实只有此处能供人上下山。

    可他忘了,古佛寺这几年颇受周崇那个狗皇帝看重。

    一个深得帝王看重,且时常还会来上香祈拜的寺庙,便是为了帝王出行的安全,也应留存一条少有人知的暗道。

    要不然,若那日帝王出巡,叫有心之人堵了山门意欲谋反,古佛寺全寺上下也逃不脱干系。

    越岂心中想清此事也不再继续逗留,转身就朝他们住的禅房飞了去。

    本来还抱着双腿靠在门上睡得正熟的小和尚,在他离开的那一瞬间突然睁开双眼。四下夜风簌簌,只余他眼中的寒意透着无边的冷气。

    禅房里,韩芷本坐在烛灯前看书,听闻窗外发出的细碎响声,这才赶忙着走到窗边,将窗户全推了开。

    越岂从窗外跃入,一身黑衣上沾了些许湿气。

    韩芷望着他:“侯爷看到人了吗?”

    “没有。”

    越岂伸手脱下自己的外衣,方才搂着她的腰,将她揽进自己怀里。

    “饿了吧,我去斋堂给你找些吃的来。”

    韩芷有些别扭的坐在他腿上:“你快放开手,这是寺里,不得无礼。”

    越岂被她这话逗笑,歪着头嗅了嗅她身上的香气。

    “寺里又如何,本侯不信鬼神,难道还怕神仙怪罪?”

    “侯爷信与不信,都得有一个敬意。”

    越岂亲了一下她佯装生气的小脸,轻声哄道:“夫人说得对,所以我不会做别的,就抱抱你。”

    房门外,秋儿本想问韩芷要不要去准备晚饭,听到屋内动静后,便识趣的闭上了嘴。

    云雀去倒完香灰回来,见她站在门外也不进屋,好奇的道:

    “你怎么不进去,放小姐一个在屋里,若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秋儿瞪了她一眼:“侯爷在里面,那里还轮得到我们陪小姐。”

    “侯爷回来了?”

    秋儿看了眼她手中抱着的香炉:“你也别进去了,就在门口守着,我去斋堂拿饭。”

    “哦,好。”

    屋内,韩芷伸手推开越岂在自己脖子上作乱的脑袋,有些生气的道:

    “侯爷出去追了半响,人没追到,现在还有心思在这儿调戏我。”

    “这寺内定有别的小路能下山,想来那个人在我们到山门时,就得了消息。如今这个时候,只怕早就逃下山了。”

    韩芷摸着他的耳朵,若有所思的道:“你说,到底是谁与古佛寺走得这么近,且还不愿被我们看见。”

    “管他是谁,左右不过是狗皇帝跟前的走狗罢了。”

    韩芷:“我觉得不太像。”

    越岂把玩着她的纤纤玉指,嗓音慵懒性感:“那夫人觉得会是谁。”

    “我也说不清,我就是觉得此人若是周崇跟前的人,大可不必如今紧张我们。”

    越岂:“兴许是如今宫中太医不允许狗皇帝服食金丹,狗皇帝自己偷偷背着人来此处,寻别的丹药也不一定。”

    “古佛寺专门炼制丹药的永慧大师早年便被皇上召进宫去了,皇上若真想吃丹药,直接找他不就是了,又何须派人跑这里来。”

    越岂将脑袋靠在她肩上,有气无力的开口:“我回来时已经安排曾广带人盯着这间寺庙了,若有异样他们即刻便会来禀报我们。”

    “你怎么了?”

    韩芷察觉到他的异样,当即紧张的转过身,仔细瞧了瞧他的身上:“可是受伤了?”

    越岂可怜兮兮的瘪着嘴。

    “没受伤,我就是饿了。”

    韩芷闻言,作势就要起身叫秋儿她们去拿饭,她这边尚未站起身,在门外听见动静的秋儿,就敲了下门,端着几碟子小菜和两碗粥走了进来。

    “小姐同侯爷饿了吧,奴婢瞧见斋堂那边还备了些点心,现在就去给你们拿些过来。”

    韩芷见秋儿说完就要转身离开,赶忙喊住她:“先别管点心,你们忙了一天也饿了,都去吃饭吧。”

    秋儿:“几步路的距离,奴婢将点心拿过来,再去吃饭也行。”

    说完,秋儿不等韩芷开口,便自个快步走出去将门带了上。

    越岂:“你这丫鬟真懂事,出去还知道替我们把门关上。”

    “侯爷饿了就吃饭,那来的这么多话。”

    越岂被她骂得有些委屈,也不再继续贫嘴。

    第二日

    寺中僧人起得早,外面天还未亮,韩芷就被从前殿传过来的诵经声给吵醒。

    越岂睡觉很警觉,她这边刚一翻身,他就醒了。

    “被吵醒了?”

    韩芷用被子替他盖好手臂:“时辰还早,侯爷再睡会儿。”

    越岂揽着她的腰,歪头靠在她肩上,轻声嘟囔:“那你也再睡会儿。”

    就这样,韩芷又陪着他迷迷糊糊多睡了一个时辰,待到外面晨光透过窗户钻进屋内时,方才起身。

    越岂夜里不束发,眼下一头墨发披散在肩头同胸前,衬得他俊颜越发妖冶性感。

    “灾民的事有南平侯接手,城里寻来的大夫今日也该都到了,夫人不必如此着急的回城。”

    韩芷一边穿衣,一边扫了眼他如今这副魅惑人心的妖孽样,没好气的开口:

    “都日上三竿了,侯爷还是早些起来吧,要不然一会入寺的香客过来瞧见了,多不好。”

    越岂不甚在意的把玩着自己的墨发:“有什么不好的,本侯不是还穿着一件衣裳吗?”

    韩芷看了眼他那半敞着的单薄里衣,以及藏在里衣下若隐若现的宽阔胸肌,只觉眉心又开始突突的跳了起来。

    这男人啥时候能让她省省心!

    “把衣裳穿上。”

    几件外衣被韩芷抱着丢到自己身上,越岂当即捂着自己的腹肌,一脸难受的道:

    “我腰上有伤,好疼。”

    韩芷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你别装,我知道你腰上没伤。”

    “我没骗夫人,我这伤是昨天在十里铺得的,不碰还好,一碰就疼得紧。”

    说着说着,他一张俊脸眼见着就白了两度。

    这下韩芷是彻底慌了,几乎想都没想就冲到床边扒拉开他身上压着的外衣,盯着他藏在里衣下的腰道:

    “伤那儿了?”

    越岂依旧一脸痛苦的倒在床上:“就在左后腰上,夫人扯开里衣就能瞧见。”

    无奈,韩芷只好抓住他的里衣往两侧退去。

    等到里衣退去大半,眼瞧着越岂整个上身都快光了,韩芷依旧没瞧见他身上的伤,不免有些急了。

    “到底伤那儿了?”

    越岂委屈的看了她一眼:“左后腰。”

    左后腰?

    韩芷当即板着他的身子往右侧躺去,许是嫌他身上这半穿半脱的里衣太过碍眼,越岂这边刚侧过身,韩芷便抬起他的手,将里衣全脱了下。

    某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侯爷见状,当即惊恐的捂住自己的胸膛。

    “夫人做什么,我可是清白人家的孩子!”

    韩芷目光幽幽的盯了他一眼:“侧过去。”

    “我不!”

    “你不?”

    越岂弱咽了一下口水:“我……我还没准备好。”

    韩芷狠拧了一下眉头,双手扶住他的腰腹,刚要板着他往右侧躺去,他们那紧闭的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了开。

    “侯爷,我找怀仁……”

    许劲川话刚说到一半,看清屋内的场景,当即尖叫着就往屋外跑了去。

    韩芷生恐他这大嗓门引来寺中僧人,赶忙着也跳下床追了出去。

    “你小声些!”

    许劲川两只耳朵红了个通透,一见韩芷更是慌得连话也说不太明白了。

    “大、大小姐放心,我、我我一定……”

    韩芷头疼扶额:“不是你想的那样。”

    许劲川狠咽了一下口水,想起方才越岂躺在床上那个小媳妇样,只觉辣眼睛。

    “没想到侯爷竟、竟然……”

    胡乱穿着一件外衣走出房门的越岂:“本侯竟然什么?”

    韩芷一见他如今这副模样,气得整张脸都绿了。

    “你穿成这样出来做什么,快进屋去!”

    越岂眨巴着一双好看的丹凤眼,走到韩芷身边搂住她的腰:“夫人陪我一起进去。”

    许劲川崩溃的将自己刚梳好的头发扯得一团:

    “啊啊啊!我受不了,告辞!”

    “都怪你。”

    越岂:“怪我什么?”

    韩芷怒气冲冲的牵着他回到屋子里,指着地上的里衣:

    “若不是你骗我,我能脱你衣服吗?我不脱你衣裳,许劲川能被刺激成如今这副模样?”

    越岂笑着走上前将里衣拾起:“我们俩是夫妻,你脱我衣裳也正常,难道还有谁敢说什么?”

    “我那是想脱你衣裳吗?我那是以为你受伤了,急着想替你治伤。”

    越岂将里衣搁到床上,笑眯眯的抱着她亲了一口:“许劲川可不会以为夫人是想看我的伤口。”

    “你!”

    越岂奸计得逞,笑得越发放肆。

    “夫人兴许不知道,许劲川在西北可是出了名的八卦王,想来用不了多久夫人占我便宜这事,就会传到所有与我们相识的人耳中。”

    “你说什么?”

    越岂低笑了一声,妖冶的面容俊美又蛊惑。

    “如今我的清白都被夫人夺了,也闹得人尽皆知,夫人以后若是敢抛弃我,我便不活了。”

    韩芷茫然的眨了下眼睛,好半天都没怎么缓过神。

    “所以,你是故意引许劲川进来的。”

    越岂半蹲下身将她抱起搁到床上:“夫人以为呢?”

    韩芷瞧着眼下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那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卑鄙。”

    越岂冷哼一声:“夫人骂吧,反正你这辈子是别想撇开我了。”

    “我如今都入了顺成侯府,难道你心里还不放心?”

    越岂搂着她的腰,倒在床上:“不放心,每日每夜都不放心。”

    韩芷沉默了一瞬,突然觉得她有必要同越岂好好讨论下这件事。

    “侯爷。”

    “嗯?”

    韩芷:“我既答应入顺成侯府,便没想过要离开,你不必如此患得患失。”

    “我也不想,可是我控制不住。”

    越岂歪头看着她白净如玉的小脸:“你心里有别的人,我放心不下。”

    “别的人?”

    越岂不太愿意提及这个话题,可此时还是低声道:“就是顾砚之,你心里有他。”

    韩芷稍稍撑起身子,目光俯视着对上越岂的两只眼睛。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心里有他了?”

    越岂委屈得像个受了丈夫冷落的小媳妇:“你没说过,可是我知道。”

    “侯爷还在计较我曾经同他有婚约这件事?”

    “不单是这个。”

    韩芷:“那还有什么?”

    越岂别扭半天,方才气鼓鼓的说出一句话。

    “你看他的眼神,同你看我的眼神不一样。”

    韩芷:“……”

    “你就是心里有他,哪怕你不跟他见面,你心里依旧有他,一丝一点都算有。”

    韩芷坐起身,望着从窗外钻入投射在地上的光线。

    “当初我与他的亲事,是我爹同外祖母定的。当时韩家危在旦夕,我的想法是投靠二皇子一派,可我爹他们却不知怎么的,瞒着我投靠了五皇子。也是这事,致使我们韩家最后被五皇子抛弃,成了替罪羊。”

    官场上最忌讳两边倒的情况,所以周隽最后推他爹出来做替罪羊,也不是毫无道理。

    越岂:“可你答应了。”

    “嗯?”

    “韩长忠对你的宠爱我心里有数,若非你自己答应,他不会全然不顾你的想法,替你定下同顾砚之的亲事。”

    韩芷:“我当时无非想的就是保全住韩家上下,同谁定亲都是一样。”

    “那你为何不找我?”

    越岂沉着脸坐起身:“你明知我喜欢你,只要你一找我,我定会帮你……”

    “不知道。”

    韩芷对上越岂负气的双眼,低声道:“韩家对不起侯爷,对不起燕王府。我虽有意借着侯爷的手,保住韩家众人,可那时我根本摸不透侯爷的心。也或许是摸透了,我也不敢信,没脸信。”

    韩家害了燕王府,她早前存心利用已然过分,如今如何还能以情要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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