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巧娥住下没几日,已酌情在叶氏身上试药,颇有些成效。

    而今林望书身上也好了大半,都走得了,便三天两日的在云水苑中晃悠,或瞧瞧药,或与朱巧娥说笑个几回,关系好些也日渐亲密起来。

    “母亲昨日还在说,若她身子好周全了,就该把我们的婚事筹备着上了。”林望书坐在一张摇椅上,身边丫鬟用蒲扇轻摇,对面便是给朱巧娥新设的药棚子。

    听闻此话,朱巧娥心口一紧,微微抬起了脸,唇欲动,但想了想,还是埋下去未发一语。

    林望书撑起身子,拄着拐,走到朱巧娥面前,用最温柔的声音问道:“难道不好吗?”

    “也不是。”朱巧娥咬着下唇,夕阳的余晖下,她那一双清湛的杏眸也染上零碎残红,“只是觉得太快了些。”

    “既如此,那就再等上一段时日吧。”他将朱巧娥的手按住,却在第一时间被她躲开。

    心里落了空,林望书眼底略有些遗憾。

    “公子,铺子里来人请公子过去一趟。”门外的小厮传话。

    “哦,知道了。”林望书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来,目光转了出去。

    朱巧娥微微吐了一口气,才笑了笑,“那林哥哥快些出去吧,我这里的药熬好了,也得给婶婶送去。”

    “好。”林望书被几个小厮扶着,勉强能走得动道,到了门前,转头再看了一眼朱巧娥。

    这一连几日,他只有走了的时候,朱巧娥才会放松下来。

    然而没时间给他思考,刚走出云水苑的视线范围,小厮就偷偷递上来一张纸条,压低声音道:“那人要见公子。”

    而纸条上正是会面的时辰与地点。

    林望书脸色僵硬,“那还不快去套车。”

    暮色垂落,江楼上有一人远眺,灯火明耀,照亮他修长的清影,江面三两只彩船,皆是出双入对,令人羡煞。

    但这人却面露不屑,粗略吃了一口酒,上好的玉杯就被他从楼上丢了下去。

    “公子,他来了。”一名黑衣侍卫站出来,拱手回道。

    “可跟着别的?”言语间是少年人才有的轻浮,可心思却是严密的。

    那黑衣侍卫不敢抬头,继续躬身道:“回公子,好像是有,但或许是察觉到我们的封锁所以并不敢上前,要去查吗?”

    少年摇摇头,玩着自己手上的一枚玉戒,“何必白费力气,我已知道是谁了。”

    正在话间,门扇轻扣三声,林望书已到了门前,黑衣侍卫才上前将门打开。

    只见林望书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慌忙便跪倒在地,磕头道:“见过陛下。”

    少年一转身,凤眸微眯,竟然就是谢琮,他此次微服出宫,只为了见这林望书一面。

    “前两日太后的寿辰,朕是忙了一些,没来得及问你事情办得如何了?”谢琮的眼睛发出毒蛇一般的刺骨寒气。

    林望书只不过瞥见一眼,后背便渗出一层冷汗,不知是打了个寒颤,还是真的吓得发抖。

    “回陛下,现如今那朱巧娥已住进小人府上,不出半月,必然能将婚事敲定了。”

    话一说完,便噤若寒蝉,连动弹也不曾有的。

    谢琮的眼角微微下垂,似乎不满意,“竟还要朕等半个月。”

    “陛下。”林望书唯有以头抢地,已是头破血流,他嘶哑道,“小人尽力而为。”

    “这就对了,劝你切莫生了二心,你母亲的毒普天之下唯有朕能解,可别以为那朱巧娥真能破解了寒心草之毒。”

    谢琮的目光锐利而深沉,即便不去看,也能使林望书的汗毛竖立,一点也不敢懈怠。

    “走吧,相信你会尽快带给朕好消息的。”

    林望书早已腿软,若不是几名宫人上来扶住,他恐怕站不起来,神情恍惚,“是,谨遵陛下之命。”

    夜空晴朗,水风初暖,好几颗繁星点缀月色,谢琮举起杯酒,小酌两口,念叨:“夏令新,日渐长,老师,你可还睡得着?”

    “陛下,我们该回宫了。”

    “走吧。”

    另一边,苏方本欲跟着林望书,然则还未到地方,他便感受到几道敏锐的鹰眼,谨记着林景时告诉他宁愿失手,也不可暴露的原则,苏方只好在外围一圈等到林望书出来。

    虽然他又等了一会,打算到与林望书会面的那个人出来,然则,强大的气息逼迫他一步步退却,自知今日无法探查,便先潜回府中,将此事告知了林景时。

    “看来我想的果然没错,这林望书背后定然是有人指使的。”林景时缓缓将手按在书卷上,抬起眼来。

    恰巧邓无为也在如故居,听见这第一手消息,立刻跳起,“那我得赶紧去告诉朱姑娘,叫她不要受骗了。”

    “回来,咳咳咳······”林景时不知何时又染了风寒,所以即便是捂着斗篷,也还是受凉咳嗽了几声。

    邓无为只好站住,回过头,先关切他的病情,“之前不是好多了,朱姑娘留给你的方子你可还在吃?要不我去找南枝递个话,叫朱姑娘出来替你瞧瞧。”

    “你如今与南枝可好得很,打算什么日子设宴?”林景时将话题转开,他这几日一贯如此,总是听不得朱巧娥的。

    邓无为很轻易就被带偏了,他挠挠头,低下头,“还没谈到这份上,如今南枝虽是自由身,可她爱跟着朱姑娘,我不好强扭着她二人分开的,只等着什么时候朱姑娘成亲了,恐怕才会考虑。”

    说着话,斜斜瞄了林景时一眼,只见他脸色不大好,有些颓败的模样。

    也是听人说的,此次太后寿宴,已是当着满城的勋贵高官,将赐婚懿旨发布下去,婚期拟定在明年春,正是余芝父亲丧期满一年,可见太后一党有多迫不及待地想要拉拢林景时了。

    林景时眼眸低低转了半圈,才发现苏方也站了许久,“既然没找到那人的踪迹,也就罢了,还是叫人盯着林家,不得松懈。”

    “是。”苏方自退了出去。

    而另一边南枝因为极好的厨艺与林家上上下下的人都打通了关系,而瞧着林望书回来,她便烙了几张饼子,朝马厩里去,正好伙夫们正在下马车。

    “几个大哥,瞧着你们刚回来,我这几张饼子,府里的人都吃过了,所以特地给你们留的几张。”

    南枝的态度热情,其他人也没防着,都上来各拿了一张,赞叹道:“自从姑娘来了,我们可有了口福。”

    “这都是我们姑娘的心意,她年纪小,做事情马虎,还望日后各位多宽待她些。”南枝一一都见过,到了末尾,拿眼往车厢里瞟了瞟、

    众人乐得高兴,无人察觉到她的目光。

    从马厩出来,回到云水苑并不见人,可见朱巧娥去了叶氏那里还未曾回来,只好等着。

    “婶婶觉得这些天喝的药可有效?”朱巧娥刚在叶氏身上施过针,仔细问道。

    叶氏虽然有了一定年纪,然则年轻时的底子还在,大概是她图个简单快活,所以比别人都少了许多愁绪,脸上竟连一点细纹都没有,白净得还如剥开的鸡蛋那般光滑。

    所以,朱巧娥喊着“婶婶”都觉得不自在。

    这几日生病,肌肤稍许黯淡了一些,但她听见朱巧娥的声音,还是露出欣慰的笑容,“多亏了你夜以继日的照料,我觉得好多了,至少每日能多说几句话了。”

    可朱巧娥的手指按在其脉象上,眉心却始终未曾舒缓,语气也紧了几分,“晚辈不过是尽医者之责,尽心施救。”

    叶氏的眼在朱巧娥的面容一扫,最终目光落在了朱巧娥的手上。

    她的眼神温柔似水,这一点林望书完全遗传到了,朱巧娥总觉得这样一双眼望着自己,她便不好轻易开口拒绝。

    “你与望书的婚事,我想着下个月就办,你说好不好?”叶氏的态度可亲。

    朱巧娥的指尖微颤,这一点,叶氏能清晰地察觉到,但她并不显现出来,而一直抿着一丝温和的笑容。

    “下个月初五正是个好日子,原本高郎还在的时候,最遗憾的便是他为了自己那点自尊而背信了朋友,如今他二人具已不在,你父亲既交了你给我们,虽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可也能保你衣食无忧,平安地度过此生。”

    叶氏这番话娓娓道来,既是在各方面都说服朱巧娥。

    朱巧娥正如被人拿住了软肋,嗫嚅着,只在她自己心里说道:“这么快,但是我连这寒心草的来源都还未查清楚啊。”

    见她不动,叶氏便出手摇了摇她的手臂,她才抿唇点头。

    叶氏自然开怀,脸上仅有的几点病气也一扫而光,容光焕发,“这便好了。”

    她轻轻握住朱巧娥的手,连连点头。

    这件事在朱巧娥走后,叶氏就派人去告诉了林望书,他刚见过谢琮,未能缓过劲了,没想到母亲这一两番话就将这件事搞定了,不由得松一口气。

    再想想朱巧娥那娇艳可爱的俏容,这件事他本就不吃亏。

    好些天前,母亲忽发恶疾,好几个大夫都瞧过,只说是简单的风寒,然则他们开的药,吃了也依旧不得治。

    之后一天夜里,就有人找上门,正是谢琮,这才得知母亲所中之毒乃是南番奇毒寒心草,非他不能救。

    父亲早亡,母亲一个寡妇将他带大,这份母子之情,他最是牵挂的,所以为了救活母亲,这才拿了谢琮给的玉片到了无名寺中制造与朱巧娥的偶遇。

    谢琮答应,事成之后便可免了他因祖父获罪家中三代不能入仕的罪罚,这样,他也能完成父亲生前的遗憾。

    谢琮派人将他的身份做的极好,即便是谁来查,都不可能会有纰漏的。

    他脸上一丝悲凉的笑意,嘴唇动了动,“只要和朱巧娥成亲,就能救回母亲,也能早一步达成父亲的遗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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