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无云,月色落在阶梯上,晃晃如玉石堆砌。
总算是到了,朱巧娥先跑了上去,找了个凳子坐下来敲敲腿,稍微缓解一点,才发现林景时在下面走的很吃力。
赶紧又跑下去,兀自牵起林景时的胳膊,言语轻柔,“我总是独自一个人,到忘了你了。”
说完,另一手挠挠头,抿唇笑笑。
进入房间,将自己刚刚坐过的凳子搬进去一些,让林景时先坐下,可林景时却自己寻了张椅子,安稳靠上了。
这样也好,朱巧娥只好自己坐下了。
尸首已被抬去了大理寺,管家走上前,朝林景时坐着的圈椅上一指,“这就是我们老爷最后坐的地方。”
朱巧娥吓了一跳,但林景时面不改色,宛如他此刻就是李季同一般,端坐在桌前,一应笔墨纸砚皆是由他的喜好所摆设,而从中发现死者的习惯以及性格。
左手之上堆叠着几本书,林景时从上面翻出一本,可已落了灰,呛到了他。
再然后又取过纸笔,随手写了一两个字,便无趣。
朱巧娥从来只是替活人看病,很少见过死人,因此心里记着这里之前还停着一具尸体,总坐不住,所以站起来,四处看看。
这书房并不很大,甚至比起前面的几个厅堂略显得不足,朱巧娥只稍走两步就到头了。
林景时注意到朱巧娥的行动。
朱巧娥绕了一圈再回来时,经过了立在墙边的架子,上面也都是些古玩摆设,见到一只黄玉鸟,怪可爱的,想拿下来玩玩。
“姑娘!”管家突然一声惊叫,使朱巧娥吓怔住,“这东西可是几百年的老物件,若是摔了可就是糟蹋东西了。”
一听说要糟蹋东西,朱巧娥再不敢动了,赶快想要走,反而被地上什么东西给绊到足尖,失了平衡,重重摔倒了地上。
管家一见朱巧娥摔下,急忙走上前,看似在扶朱巧娥起来,可林景时一直盯着,他的脚偷偷把旁边的地毯勾了过来,挡住了什么东西。
朱巧娥刚刚坐下,林景时便不好了,好像气喘不过,又连连咳嗽不止。
以为是吹了风,所以又反复起来,朱巧娥赶紧把管家往外面推,“快去叫人来,我要把他带回去才行。”
管家也迷迷糊糊,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三两下就被朱巧娥给推出去了,站在门外踮了踮脚,还不肯走,又往里看了看。
看见林景时果然严重,都知道这林少卿是个病秧子,也怕出了差错,在朱巧娥的催促下,只好跑出去寻人。
而朱巧娥回过去,幸好身上带了药丸,正想再喂他一粒,可那人已不再椅子上,而蹲在了架子边。
“把门关上。”四个字说的口齿清晰,并没有虚弱的状况。
“你是装的?”朱巧娥脱口而出,又赶紧将嘴捂起来,等林景时一双冷眼瞪过来,才把门都关上了。
朱巧娥也蹭了过去,蹲在林景时的身边,问道:“你在找什么?”
林景时并不回应,而是揭开了地毯,发现木板上有一块小小的被切割过的木头,林景时用纸叠起来几层,顺着边缘将那小木头撬了起来。
里面是一个拉环,林景时用手指勾去想要拉起来,然力不足,试了一回,实在用些沉。
这时,一根水葱似的指头伸了过来,朱巧娥只是轻轻一用力,竟然就触动了机关,打开了一个藏在下面的暗室。
林景时拍了拍衣裳,装作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
“现在就要进去吗?”朱巧娥两手撑着地板,半个身子已经探进去了,可下面深不见底,说一句话,也要过好久才会传回来。
她瑟瑟发抖,一则那地底的寒气太重,飘上来也冷,二则,想起又死过人,难免不会多想。
只好重新盖上去。
“这样的地方,你可千万不能去。”朱巧娥仍是后怕,搓了搓手臂。
管家正好带着邓无为来了,林景时听见动静,又趴下去了。
朱巧娥将门开了一点,走出去。
邓无为忙问:“可要紧?马车已经套好了,这会儿凌岳还没来,只好我背他出去了。”
朱巧娥有些心虚地朝邓无为使了个眼色,又向管家说:“我方才给他用过针急救,如今搬运不得,只好先留在这里待一会。”
“那这,要不还是去老爷的卧房里歇息吧。”管家想要引他们出去。
“不用不用。”朱巧娥忙着拒绝。
邓无为心领神会,也跟着说道:“我们林少卿的身子骨是比姑娘家还弱的,这位姑娘是林府新请的大夫,既然她说不要搬,我们还是不要动的好,要不出了差错,可要管家随我一同入宫请罪的。”
见怎么也说不过,管家只好允许。
“那我进去看看林少卿吧?”管家跻身就要往台阶上去。
朱巧娥又忙拦住了,“不行,这屋子里狭窄,如今门窗紧闭不透风,我怕人多了进去会有影响,所以就我和邓寺丞进去便好。”
管家只好悻悻离去。
进入书房内,林景时早已坐起来了。
朱巧娥抹了一手汗,第一次骗人,背上也是大汗淋漓,恐怕一回去还得再洗一回。
“这也太明显了。”邓无为笑道。
朱巧娥指着自己,“你是说我吗?”
林景时解释道:“那管家一定知道什么,不肯让我们发现这个密室,虽然打草惊蛇,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弯腰便要下去,朱巧娥只远远躲着,扯过林景时的衣裳一角,“当真要下去,我瞧着让邓寺丞下去也是一样的。”
邓寺丞凑上脸来,笑道:“姑娘竟只疼林少卿不疼我,我也怕黑,而林少卿是不怕的。”
“哪里疼他,他原是病人,你可也病了?”朱巧娥脸儿涨得通红,忙的羞到一边去。
手一松,林景时照旧拿着一盏烛台下去了,朱巧娥一回头见人不见,又担心他的病,所以疾步追了上去。
可是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前面一盏灯,朱巧娥失足踩滑了石阶,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林景时。
却是趴在地上,抱住了林景时的腿,使他动弹不得。
“哎呀,可摔坏我了。”她半摸着墙半爬起来,掸了掸裙子上的灰尘,想到才穿一天,好像就弄脏了,所以更使劲一点。
而林景时见她不抱了,又开始往前走,朱巧娥才追上去,“等等我,只你这一盏灯,我们两个用,不要抛下我。”
少说有十几阶,终于下到深处,林景时将烛台放在一张桌上,才四处环视。
但朱巧娥仍不敢放了林景时,轻轻靠在他的背上,总疑神疑鬼的跳一下,反而打断林景时的思绪。
所以才郁闷道:“我见那处有个凳子,你去坐吧。”
就在桌子旁,也能被火光照到,然朱巧娥还是害怕,抬起脚试探离开林景时周围,但又被吓退回来,摇了摇头,“不要,还是跟着你,况且此处寒气甚重,我与你靠近,能替你减缓一些凉气。”
如此,林景时再也不想说话。
一进入,除了正面的桌子,左边堆放了好几个大箱子,林景时从里到外打开,都是一些金银珠宝之类,单挑出了一件拿到外面,也是稀奇的。
朱巧娥跟着林景时,也取出一条珠子,一颗颗比她眼珠还要大些,圆润光滑,摸在手上甚是舒服。
“这是前朝梁王墓里的东珠。”
听见“墓里”两个字,这串珠子忽然就烫手起来,丢的比谁都快,嘟囔着抱怨几句,“为何不早说。”
朱巧娥又双手合十,朝那箱子拜了拜,嘀嘀咕咕念了几声佛号。
才敢把手在林景时的披风面上蹭了蹭,反正他也不怕。
“不止这一条,这箱子里大多数都是从死人墓里挖出来的,看来这李季同并不是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林景时淡定查过每一个箱子,最终得出结论。
于是朱巧娥看这几只箱子,仿佛都有不可名状的影子在上面飘着,吓得把林景时抱得更紧。
林景时眉心皱得更紧了,转头去往另一边,倒是除了几幅画就没有别的。
又来到桌前,下面有两个抽屉,林景时一一打开,却什么东西都没有。
可他明显发现,当他打开第一个抽屉时,在上面留下的手指印,而将要打开第二个时,却发现他手要按下去的地方已经有几个干净的印记。
“有人来过了?”
他避开那些印记才打开第二个的。
但一打开,朱巧娥本来严防紧守着那堆箱子,可忽然一股奇异的怪香被吸入,她回头看向林景时。
微弱的火光映在林景时的脸上,影影绰绰,只像有哪个熟悉的人走到了面前,朱巧娥伸手去抓,可身体却无法控制地往下坠。
“醒醒!醒醒!”
林景时感受到朱巧娥松开手,正欲回头望时,朱巧娥已经倒在了地上。
他似乎也能闻见那股气味,始终萦绕在鼻尖,但来不及细察,他忽然也感到头晕眼黑,仿佛陷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渐渐有光破开那团黑雾。
而这时,上面邓无为守着,见李府管家带了一群人过来,便朝门洞唤了几声,不见回应,只好独自出去应付。
“邓寺丞,这几位都是来找林少卿的。”管家如此回禀道。
才见众人一个个出来。
“见过邓寺丞,刑部派我来问,不知这次的案子可有什么进展?”
“见过邓寺丞,奴才是安宁侯府,听闻林少卿在这,我们侯爷得了一件奇珍,欲邀林少卿今晚入席赏鉴。”
“见过邓寺丞,余老太师听闻林少卿病重,遣奴才过来询问。”
邓无为望着左一个右一个,正对面还有一个,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案子自然是在查了,你看我们林少卿拖着重病出来查案,如今还晕在里面,今日肯定不能去府上鉴赏奇珍,还望侯爷见谅。”
余太师府里来的忙说:“那可怎么得了,我们太师叫林少卿过去,他亲自去请了太医来替林少卿诊治。”
偏要往里挤。
“不用。”全凭邓无为一己之力拦下,“太劳烦余太师了,何况这么晚了,不好叨扰。”
远远的,凌岳终于从巡防营那边赶来,邓无为见到救命恩人一般,快叫了过来,小声耳语,“你在这里千万不要让他们进去,就说会打扰大人休息,我要去看看。”
而邓无为突破重围,回到书房便将门关起来,笑说:“受不得风,受不得风。”
只是眼下那下面一片漆黑,邓无为咬了咬牙,才鼓起勇气下去,几乎一路都不敢睁眼,摸着墙走的。
刚走到平地就发现两个人都倒在地上,怀疑空气里有迷烟,忙捂住了口鼻,想先叫醒倒在最下面的朱巧娥,难不成要他把两个都背出去吗?
凌岳或许可以,但他一定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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