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伯该说一说这是怎么回事了?”

    林景时坐在书房内,怒而不发,只在眉间聚集一团散不开的火气,即将要燃起来。

    林安只在下方垂手等候,也是战战兢兢,方启道:“是在大人回来换了衣裳后走了才来的,拿着一块玉片,说是来寻姓林的夫家,大概是想错了,才来到我们这里。”

    一只手掐着椅子的扶手,忍不住咳了几声,脸色褪了苍白,“你既知道是错了,又为何还请她进来,该禀明缘故叫她出去才是。”

    看见林景时这副模样,林安便猜到恐怕是病又重了,哪里还想得到正在谈的事,忙问:“可是今日那场雨?我原就不想你出去的,可大人非要走,可叫我该如何给老爷夫人一个交代。”

    林景时微眯着眼,并不放过这件事,咬着牙说道:“你必须马上将人给我劝出去。”

    林安一心急只好连连答应。

    “还不去?”林景时当时呛出一口血,语气虽弱了几分,但还是吓得林安退了出去,只好叫别的人先伺候着。

    而朱巧娥被关在了拾翠轩,院门口一个凶神恶煞的壮汉守着,她敢踏出一步,便能拔出明晃晃的刀来。

    于是只好先进入书房,先是踌躇地不停踱步,总感觉不好,刚刚林景时的样子也不像多喜欢她的样子,更多是被吓的而且有些生气。

    虽说是有婚约在身,可两家父母具已不在,又如何断定,就算是否了这桩婚事,凭着他如今的地位,即便赶自己出去,也能做的体面。

    朱巧娥越想心里越难,好像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

    而越是这个时候,朱巧娥通常更喜欢找些别的事做,想起林景时身上的药香,顿时有了谨慎,只通过气味,一一将药材分解,再组合,誊写在纸上。

    “竟是寒毒之症,从这方子上看,还有些严重了。”她拿起纸,对照在阳光下仔细再看了看。

    虽然她并不能完全闻出所有的药材,可几味关键的一看便是治寒毒才用的稀罕药,随即摇了摇头。

    “这样用药虽然周全,可不太适应林景时如今的身体,瞧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必然是伤到根本了,并不只是寒毒这一种。”

    忽然外面有些动静,朱巧娥将药方叠起来放入怀中,出去方看见林安被挡在外面。

    “不知林少卿怎么说?”朱巧娥心急,先就问了。

    再看林安,好像比之前老了许多,头发略微凌乱,眼神也越显得浑浊,一看就是气满闭塞,快要失了神志。

    想替他诊脉,可被一把大刀拦住了。

    “快别拦我,没看见人都快要晕过去了吗?”

    话音刚落,林安果然是一句话都还没说出来便倒在了地上,这时,护卫才吓了一跳。

    只有朱巧娥转身回房,从包袱拿出一粒药来,再跑回来,将林安扶起,并着温水喂进药丸。

    不过一刻钟左右,才看见林安缓缓醒来。

    刚要开口,朱巧娥便按上了脉搏,“身体并无大碍,只是长年累月的郁气不除,积攒到了五脏六腑,要抓紧吃几服药,再养养心神,就没事了。”

    林安并不知道朱巧娥会医术,刚刚醒来,脑筋还转不开,稍稍迟钝了一下。

    正在这时,本在林景时身边伺候的小厮急忙跑过来,见到林安便说:“不好了,大人吐了好一会儿血,这会儿不省人事了。”

    没想到朱巧娥最先起身,拿起手边的包袱,便询问道:“可是吐了几回,血又是什么颜色呢?快带我去看看。”

    林安还没将赶朱巧娥的话说出口,就又跟在朱巧娥身后往前院的书房走去。

    小厮一路回应道:“吐过四回,前面还清醒,第四回就晕厥过去,血的话,大概暗红色,有些黏稠。”

    朱巧娥听见这个症状,默默在心里思考。

    走到书房内,暖香拂面,实在有些闷热。

    “让几个人把窗户打开一半,这哪里是病人该待的地方,即便不能受风,只用帘子遮住一些就好了,这样闷着岂不是要闷坏。”

    朱巧娥语气格外严重,叫人不自主便听从她的安排,将帘子放下来,又把几扇斜着的窗子打开一些。

    就连林安,刚刚病好,又有些手足无措。

    只见朱巧娥坐在林景时身边,拿起纤柔的手指搭在林景时的脉上,果然冰凉。

    歪着头,细细沉思了一会,又重新换过一只手。

    方才说出病症,“果然是寒毒之症不错,原本就有亏虚,如今再急火攻心,所以吐血,需要以金针刺穴方能救的回一命。”

    于是朱巧娥展开针袋,里面都是各种长短粗细不一的金针,她选中一根,除去外面的衣服,袒开皮肤,再刺下去。

    此一套功夫下来,轻重缓急,朱巧娥都拿捏得十分得当,林安看过无数大夫,也有好的也有坏的,这其中,朱巧娥年纪轻轻已然很熟练了。

    心中不由钦佩,又对自己刚才想要将她赶出去一事而深感自责。

    只有侍奉在两边,看有没有什么事能帮上。

    等朱巧娥取出针来,终于见到林景时大喘了口气,林安这才放松。

    “竟不知姑娘还会医术,前面真是小瞧了姑娘,多谢姑娘救我们大人一命。”林安忙向朱巧娥作了一揖,形容惭愧。

    “这又是何故?”朱巧娥收了针袋,上前将林安快扶起来,“安伯可是折煞我这样的小辈了,况且你我两家本是旧情,于情于理都该救他才是。”

    如今林景时横卧在榻上,玉面如书,才真是看出了冰肌玉骨的神仙姿态。

    哪个女子看着这样的人儿不倾心,朱巧娥小脸一红,忙的低下头,匆匆收拾起来。

    突然摸到包袱里的一个小瓶,“哎呀,怎么把这个忘了?”

    朱巧娥取出瓶中一粒药丸,不过指尖大小,叫人把林景时的嘴打开,放了在舌尖上,“不用管,等它自个儿就化开了,这是对心脉有益的,并不能治寒毒。”

    再说,“等会我再写一副方子来,照着上面吃,一两日后再换新的,这样的病可不能马虎,什么时候用什么药,需要时时监视着。”

    林安忙答了几个“是”,又问,“那要不给姑娘另换一个地儿住,离大人近些,好时时查看。”

    朱巧娥回头一笑,“没事,左右不过一早一晚来诊脉,不需要总看着,而且我觉得这林少卿并不怎么喜欢我。”

    “姑娘,”林安见朱巧娥说到这里来,只好盯着地板,等了一会,才说,“那婚约······”

    “不要在这里说。”朱巧娥向林景时看了看,并“嘘”了一声。

    林安才知道自己险些又惊扰了林景时,便与朱巧娥出去。

    走在路上,林安想了好多,他是真心觉得朱巧娥好,无论是模样还是性情,或是如今最要紧的医术,他都不想让朱巧娥离开林府。

    想了又想,最后他还是瞒下来了。

    回到拾翠轩,朱巧娥终于能安顿下来,林安依旧把牙婆带来的人挑了几个聪明能干的,在日落之前送到了拾翠轩。

    此处离着林景时日常所居的地方都远,所以他告诫过那些丫鬟,不要乱走。

    过了酉时,朱巧娥刚刚睡醒,原来她这几日奔波,给林景时写完方子后,洗过就躺到床上去歇着了。

    见她睁眼,屋里唯一能贴身伺候的女使才来揭开帐子,替她拿了一杯茶来漱口。

    “哎呀,快要吓死我了,我都忘了安伯在屋里放了其他人。”朱巧娥先起身,接过茶水,并没有吐出来,反而一口喝进去了。

    并问,“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又忘了。”

    一旁适时撤走了空的漱盂,又捧上一杯原本该拿来喝的茶,笑道:“奴婢叫南枝,姑娘别怕忘了,下次再叫奴婢说一回就好了。”

    身量稍长,瓜子脸,眉目清秀,举止间又是沉稳可亲的。

    继而服侍着朱巧娥起身穿衣,是林安另叫人去成衣铺子买的,不甚合适,但朱巧娥长相娟秀,倒是怎么也合适。

    “之前林管家曾说了,过几日便给姑娘请锦绣坊的大师傅来屋里裁量,如今这几件就先将就着穿。”南枝一边把林安吩咐她的话给说了。

    走到堂里,其余的小丫鬟也被饭菜上齐全了,各色各样,都做的很精致。

    朱巧娥先取了一筷子吃下,方才说道:“我原就叫安伯不要费心,可他反而更费心了。”

    南枝本是大户人家亲养的丫鬟,只不过主家受了磨难,这才将她们发卖出来,饶是没见过朱巧娥这样大咧咧的吃相,偷偷拿帕子掩嘴笑了。

    “我好像吃相不雅了。”朱巧娥反应过来,又不知名门的闺秀是怎样吃饭的,只好学个四不像。

    南枝忙劝阻道:“姑娘那样吃法才是正经呢,林管家也说了,叫奴婢们不必约束姑娘的行为,天真自然才是最难得的。”

    见朱巧娥还是为难,又补充道:“原来奴婢服侍那些大家闺秀在席上吃不饱,都是偷偷回自个儿房里加餐,可席上的不就要丢了,要奴婢说,一餐饭来之不易,这都是功德呢。”

    如此好劝,朱巧娥才渐渐放下心防,笑道:“可是要姐姐笑话了,我自小没了娘,许多规矩日后还需要姐姐多多提点才是。”

    眉眼弯弯,莹白的嫩肤能沁出水来,两朵晕红好比彩霞似的光彩照人。

    南枝忙替朱巧娥倒了杯茶,“可是抬举奴婢了,姑娘快喝了这碗茶,去前面吧。”

    这才想起还有林景时在床上躺着,忙忙吃了两口,倒是谨遵着南枝先前说的,把饭菜都吃的差不多。

    南枝给朱巧娥取来一套羽毛缎的斗篷,劝她,“这样的天儿入了夜就凉了,即便走一小截路也要披着,莫要看病的反而病了,况且也是林管家的心意,姑娘一定要穿着。”

    如此关怀细致,竟令朱巧娥想起母亲来了,可她从没见过母亲,只好望着南枝笑,“我去去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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