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春,却风雨大作,前路漫漫,被模糊了方向,辗转几回,一把青布小伞在密林中左右徘徊,终于寻得长亭。

    已有几人在亭中升起火堆,朱巧娥刚一走进,因雨水淋湿的身体顿时温暖许多。

    她将伞合上,朝外面甩掉伞面的雨水,倚靠着一根柱子放下,自己也渐渐坐在火堆旁,用手小心理着垂下的几缕乌丝。

    见有个姑娘进入,众人不禁正襟危坐,不自然地都往左右挪了挪。

    雨声不断,重重的乌云径直拦住了远山,朱巧娥不忍倒吸一口凉气,幸而她今日起身早,也不知这雨要下到何时。

    “这可真是出门逢债主,怎么偏巧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坳里给遇见雨了?”只是一句埋怨,很轻易便被朱巧娥说了出来。

    众人当她孤身一个女子,都不敢与其搭腔,谁料她倒自个儿说了起来,不禁卸下紧张。

    其中一个行商样貌的男子也耐不住,回道:“是啊,谁说不是呢?我还赶着进城去办货的。”

    “你倒是办货,迟个一时半刻也无妨,我可是进城去寻大夫治病的,身上发的疹子总退不下去,可痒死我呢。”

    又是个年轻的农户,瞧他一边说话一边挠身上的疹子,已是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朱巧娥“呀”了一声,忙翻出包袱,取出一个陶罐来,“快别抓了,若是脓了就更难治了,你且先擦着这个,却是治标不治本,过会雨歇了,再重新抓两副药吧。”

    农户半信半疑,朱巧娥只好用竹签舀出一些往他手上擦去,“你先试试,只要擦上必定能缓上一缓。”

    被药膏所擦拭处泛起些许冰凉,当真镇住了痒痛。

    朱巧娥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空瓶来,又舀了许多装给了那个农户,弯了弯眉眼,笑道:“拿去吧。”

    农户忙接了过来,远远避开人群,偷偷擦了起来。

    先说话的商人疑惑,“可是什么药,这么灵?”

    朱巧娥慢条斯理地收拾着包袱,一边回道:“是我家里的秘传,这春日里花草多,蚊虫也多,我也偶尔会起一些疹子,所以家父才配制了药膏叫我随身带着。”

    “那可真是神医了。”商人忍不住夸赞道,又借过那陶罐里外瞧了瞧,“这东西倒方便,擦两下就能不痒,若是拿出来卖了定能赚钱。”

    这会儿才听见许久都没开口的老汉啐了一口,“真是满眼钻进了金银堆。”

    商人只有笑笑,不敢得罪长者。

    而老汉也弯下腰,替朱巧娥捡起落在一旁被绢布包着的玉片,掸去灰烬,递了过去,“听你语调却不是这京城里的,孤身一人来此是为何?”

    朱巧娥乖顺接过玉佩,只一把塞进包袱里,干净的清眸渐渐蓄起雾气,略有点闪烁,忙掩下眼帘,抿唇说道:“我家没人了,来京城寻亲的。”

    竟是问到别人的伤心处,老汉终于不再板着一个神情,喃喃自语道:“哎呀,我到底做了什么?”

    一旁的商人也趁机挖苦道:“倒是于心不忍。”

    等那擦药的农户刚回来便瞧见方才送自己药的姑娘快要哭了,也是心直口快,“是谁得罪了姑娘,我定要叫他好看。”

    以为是商人,没想商人一个眼神是指的对面的老汉,方大叫道:“您说您一个教书的先生,为何连个丫头也忍不得。”

    看来这农户与老汉是认识的。

    朱巧娥觉得这事情不好再下去,只有硬生生咽下去那番悲痛之情,清脆说道:“不关老人家的事,只是我忍不住想起一些事。”

    却是两眼微红,娇滴滴如一朵半绽的水莲,清纯艳丽各半,更多是小小年纪,自骨子里散出的一股韧劲。

    众人微是一愣,老汉最先开口,缓缓问道:“既是寻亲,可熟悉?”

    朱巧娥便将那块刚收好的玉拿出来,“记不太清了,只有这个信物,还有就是听闻是在京城做大官的,姓林。”

    老汉接过玉片,小心端详着,“我倒看不出,你能瞧出什么端倪来?”

    说着,递给了对面的商人。

    商人不急着打开看,先笑道:“若说是姓林的大官,京中倒是有一位,大理寺少卿,如今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呢。”

    “是了,是了,那倒是个大官。”农户也忙上前应道。

    这时商人才揭开绢布,仔细瞧着手里这块简陋的玉,叹了口气,“若是想凭这块玉去寻人只怕是难了,这样寻常的货色,满大街都是呢。”

    这一句话却如那降下来的大雨,一下便浇息了朱巧娥心中的希望。

    她只有眼巴巴看着,“这位大哥是个见多识广的,原谅我从偏远处来的,替我指一指。”

    其实商人打从朱巧娥开口便对这姑娘有好感,想来他四处走动,与家人聚少离多,看着朱巧娥便念到家中刚刚产下的小女,自然是要帮的。

    “相逢即是有缘,过会儿雨停了,你便同我们一路入城,我替你寻些门路,可也不敢保证。”

    于是便将这寻常的玉片也小心翼翼地替朱巧娥包好了递还给她。

    朱巧娥笑起来有几分动人,“自然是,即便找不到也不怪大哥的,还不知各位姓名,我姓朱,叫巧娥,灵巧的巧,嫦娥的娥。”

    老汉捻须含笑,“这名字取的衬你。”

    “周先生可真是的,人家与你互通称呼,你却评鉴起别人的名字。”农户似也珍重起来,整了整衣着,向朱巧娥说道:“我们村里的都叫我二牛,你便也这样叫吧。”

    “此一听便粗陋不堪。”周廷卿还是摸须,眉头却深皱起来。

    对面商人朝火堆里加了一把干柴,满面红光地大笑,“先生如此严格,我便不好说出自个儿的名字,晓得我姓孙就是了。”

    浓烈的火光映照在朱巧娥雪白的脸蛋上,越发光彩照人,盈盈拜下,“只不过一个称呼,顺口便好,那巧娥便见过周先生,孙大哥与二牛哥了。”

    “我这乡下人哪能受得了这礼。”李二牛受宠若惊,吓了一跳,正欲上前去扶着,可又念着男女之别,只好悻悻垂下手来。

    孙旭却也不扶,拿出一壶茶来,各一个白釉瓷杯,斟满,“我说我们有缘,能在这雨天相遇,何不共饮此杯,日后再会也好忆起今日之情。”

    “那感情好的。”李二牛最先接过,囫囵咽下。

    如此牛饮,自然入不得周廷卿的眼,可还是推手饮下,而淡淡回味,适才齿缝留香,眉梢生愉,“这茶可是珍贵。”

    孙旭正替朱巧娥斟茶,也分出两分精力回应对面,“没想周先生还是个懂茶的,此为蜀中新茶,自然是好。”

    朱巧娥接过小巧的茶杯,还是温热的,先润了润唇瓣,品过味道才喝下去。

    “话说,你们方才讲过的那位大理寺少卿可是什么来历?”朱巧娥绝不放过任何线索。

    李二牛因最先喝完,便也最先应道:“也是姓林,最近几年才出来的,不过我在乡间干活,很少知道京城里的事。”

    于是孙旭才接言道:“我知道一些,那林少卿素来体弱,很少见人,可城里姑娘却都道他是个神仙似的人儿。”

    听到长相优越,朱巧娥也如一般女子那样不禁神往,又回过神,问道:“可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孙旭向朱巧娥看去,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意味深长地问道:“不知朱小妹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朱巧娥不觉红了耳廓,并不应声。

    猜到一两分的孙旭正经起来,“只不过是听闻,说祖上是端州来的。”

    朱巧娥心里一惊,她正是从端州焦台县来的,难不成这林少卿当真是她要找的人。

    她捏着手中玉片,不断摩挲着,如同她此刻的内心,也是焦躁不安。

    父亲病逝前,曾是那样求着她一定要寻得未婚夫林家的庇佑,即使到了现在,她也不是很懂。

    而关于这个未婚夫,她似乎有些许记忆,可这种记忆又不是很清晰,只听父亲那几句只言片语,知道曾是相邻而居,时间长了才定下这门娃娃亲。

    却是从来没派人递过消息,直到朱巧娥及笄也没来,再然后父亲重病,一连耽搁了数年,如今十六了,也不知那林家究竟是认不认。

    但转念一想,父亲生前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投靠林家,更何况,如今再回去也是狼入虎口,那邱员外在父亲病时几次多番地来医馆骚扰于她,实在不敢回去。

    也就是说即便是为了让父亲在九泉之下安心,她也要硬着头皮照做。

    落在檐上的雨声渐渐小了,不知何时,朱巧娥注意到亭下又来了位生人。

    却只是躲在亭外的檐下,连石阶也未曾踏上一步,见那一声鸦青色的锦袍沾满了泥水,应该是雨中行走所致。

    单薄的背影如孑然于清风中的修竹,硕长挺拔,微微露出的侧影也是足以惊人心魄的一瞥。

    朱巧娥这才起身,将刚刚烘干的毛巾向那人递了过去,柔声问:“怎么不过来坐,里面暖和些。”

    细长的睫毛下半掩着一双寒潭般深邃却冰凉的点漆黑瞳,只一眼,便令朱巧娥坠入无边深渊,不能挣扎,凉出一身冷汗。

    细雨斜飞,形成一片迷离。

    她从未见过这样毫无瑕疵的脸,可上天在精心雕琢这张脸时,仿佛忘记加一抔凡间的尘土,致使他略微有些不知人间的礼数了。

    只见那男子非但不理朱巧娥,甚至还往外挪了半步,再也没有回过头,好似避她如蛇蝎般。

    悬在半空的帕子只好尴尬地收回,朱巧娥不自觉舔了舔干燥的下唇,“不过这雨总算是要停了,恐怕也待不了多久。”

    可不论她说什么,这些话都如石沉大海一般,就连个小波折也没在那个人的脸上掀起。

    过会儿一辆马车从亭外通过,又停了下来,才见到有人撑着伞过来接那男子上车,继而缓缓驶离长亭,消失在水烟朦胧之中。

    “这世上总有性子古怪的人。”孙旭见朱巧娥脸上略有些尴尬,只好帮她解释缓和一下,“若要人人都像小妹这样的性子,还不一派和气。”

    李二牛也帮腔道:“是了,是了。”

    只有周廷卿暗暗坐着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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