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贝平给外婆挑了盆淡黄色的月季,和韩江宁准备一起去外婆家蹭饭。

    看到那盆月季花,外婆的眼神都变得格外温柔。

    吃完饭,外婆去阳台上侍弄她的月季花园。

    丁贝平打扫着自己以前的房间。

    韩江宁在一边帮她整理着一堆她以前的速写纸,按照她下面的日期顺序一张一张排好。

    丁贝平笑了“随便收拾一下就可以了,你还这么认真的按照日期排列好。”

    话刚说完,她又凑近他笑道“韩江宁,你不会和我一样也是处/女座的吧?”

    韩江宁点点头“还真是,我9月10号的生日。”

    丁贝平打开手机,看了眼日历,“韩江宁,今年的9月10号正好是中秋节。”

    一堆厚厚的速写纸被他整理的差不多了,他直起腰对上她的眼睛,眉眼含笑“这么巧,我们可以一边赏月亮,一边吃蛋糕。”

    “我还不知道你的生日呢?”韩江宁坐在她书房的椅子上,仰头笑着问她。

    其实两个人都不怎么注重过生日,所以生日这事儿,对他们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记起来了和记不起来都是照样过。

    但是现在在一起了,这个日子好像就又被赋予了某种不一样的含义,起码在彼此心里,这是件得记住的事情。

    丁贝平回答道“我的生日是8月25号,马上就到了,你不提我都忘记了。”

    韩江宁已经在心里算着那天要送什么礼物了。

    外婆在阳台喊了声“乖乖,帮外婆从客厅最下面的柜子里拿一袋化肥来。”

    丁贝平往韩江宁亲了一口,“我去阳台那里帮外婆的忙,你帮我简单收拾一下那对书和笔记本就好。”

    韩江宁松开她的手,笑着说“去吧去吧,我会帮你收拾好的。”

    她的笔记本都是高中美术集训的时候记得画画笔记,压在箱子里很久,都积灰了。

    韩江宁拿抹布把上面的灰都擦干净,随手翻了翻,记得内容都是些背景的颜色怎么调,又或者苹果的亮面和灰面怎么画,是利落的三笔好看,还是丰富一点的五笔好看。

    里面还有很多碎碎念,比如冬天洗颜料盘手都被冷水激的发红,比如集训的老师真凶,比如放假居然还要一天画十五张速写。

    上面的文字旁边还有她作为美术生的基本素养,就是活灵活现的各种简笔画小表情和插图。

    她还把画画的日常像是连载漫画一样每天都画在了笔记本上。

    韩江宁越往后翻,笑意越浓烈,在她的世界里,她是一只拿着画笔每天闯关打怪的小兔子。

    受到棕熊老师的表扬会开心的坐上胡萝卜飞船,如果遇到了瓶颈期画不出来,那只小兔子就会蹲在枯萎的胡萝卜地里画着圈圈。

    韩江宁看着那些文字和配图,好像坐上时光机器一样,走入了她的青春岁月。

    遇到困难的时候,小兔子会自己给自己画上太阳。

    孤独的时候,纸上的小兔子也戴上了墨镜,拿着一支烟,上面的文字是“孤独才是人生的常态。”

    难过的时候,小兔子在井里够着水中的胡萝卜,插图旁边的文字是“猴子捞月,兔子捞胡萝卜。”

    时光的尘埃来回穿梭,韩江宁修长的手指在将近尾声处忽然顿住。

    他的目光定格在了某一页上面,笑意一点一点的消散。

    因为那是那只兔子,最失落的一天。

    二十八岁的韩江宁和十八岁的丁贝平,在某种意义上,通过那些文字,在此时此刻共情。

    这是兔子十八岁的生日,好巧不巧,同班里也有一个女孩子和她同一天生日。

    夏日炎炎的美术集训营里,同学的妈妈给女儿送来了一大捧玫瑰和一个双层大蛋糕。

    玫瑰花很鲜艳,蛋糕也很好看,上面的十八根蜡烛在关灯后的教室亮的耀眼。

    全班人都分到了好吃的蛋糕,妈妈给女儿一个大大的拥抱,大家一起快乐的唱着生日歌。

    祝福和礼物是这天最盛大的甜蜜,她的羡慕在这样的温馨里暗潮汹涌。

    今天也是她的十八岁生日。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记得,连一句“生日快乐”也没有。

    她吃着香甜的蛋糕,嘴里却觉得苦涩。

    从前觉得生日没什么重大意义,她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可今天见到了别人的妈妈那样郑重的为女儿过十八岁的生日,她没有来由的,也强烈渴望着这样被重视的感情。

    她在笔记本这样写“以前觉得仪式什么的并不重要,现在我才知道,爱一个人,会抱有盛大的仪式感,因为想把最隆重的爱意表现出来。”

    “而我没有,从来就没有过。”

    韩江宁不知道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这些文字用最平淡的口吻叙述下来。

    生日派对在全班人的欢呼声中结束,而她离场后飞奔到宿舍,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她带着期待,带着激动,希望妈妈也能送上一声温柔的祝福。

    电话接通了,她笑着问“妈妈,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妈妈的声音带着疑惑。

    妈妈是真的不知道,而她也是真的失望。

    这通电话最后被她默默挂断,妈妈也没有再拨打回来。

    她十八岁的生日,看到的是别人的幸福美满,吃到的是别人香甜的蛋糕。

    而她笔下的小兔子,在那些文字旁边得到了她心目中幻想的生日。

    一个巨大的双层胡萝卜蛋糕,插着一个大大蜡烛,上面是数字18

    兔子妈妈给兔子送了一大束鲜花,祝福她顺顺利利开启成人的道路。

    文字却在结尾处用无力的口吻赌气,“我以后再也不想过生日了。”

    韩江宁愣在了结尾的句号里,积灰的笔记本,连往事都陈旧的有点恍惚。

    但心里微微泛起的酸楚却真实的从心脏处传递上来。

    韩江宁合上了手上的笔记本,擦干净上面的积灰,一本一本整理好放在了柜子里。

    他抬头看向阳台的方向,她蹲在地上和外婆一起给月季花换花盆和施肥。

    阳光洋洋洒洒的照了她半身灿烂,整个人像是被镀上层金光一般,在他的眼睛里发亮。

    不知道和外婆讲到了什么,她低头一笑,云层散开,天光尽绽。

    韩江宁想到笔记本里气鼓鼓的兔子,抱着胡萝卜在角落里掉眼泪。

    他又想到开心时候的兔子,连眼睛都被她画成了爱心的形状。

    这是他不曾来过的青春岁月,小兔子的悲欢喜乐,他从未参与。

    她十八岁的时候,他二十三岁,和她现在一样大。

    跟着程衍的脚步和余承光一起在京圈筹谋着如何才能杀出一条血路。

    现在,韩江宁什么都有了,如果他非要绞尽脑汁的去谋划着什么,那他此刻想的是,如何才能尽自己所能,给她过往的缺憾,一个迟到的圆满。

    这是场注定盛大的仪式。

    因为有最隆重的爱意作为支撑,也许要用一生来完成。

    8月25日,她的生日。

    韩江宁微笑,那就让他来弥补她十八岁的遗憾吧。

    丁贝平从阳光里抬头,正好对上他站在书房那投来的目光。

    如阳光一般温和清澈,没有任何锐利的锋芒,就和她画里的一样。

    她起身,一步步向他走来,有点想要拥抱他。

    没有原因,就像画画时,完全凭借色感调出来的颜色一样。

    她还是没有拥抱他,因为理智始终牵引着她的神经,她满手都是月季花的尘土。

    面前的男人。应该永如少年般干净整洁,哪怕千帆过尽。

    她想起第一眼见到他,是星光满身,荡漾于世间最细腻温柔的地方。

    她尚在阳光处回想,而他已经俯身低低拥抱住她。

    阳台那里的外婆微笑着别过了头,年轻人的那些感情,她都懂。

    她曾经也爱过,有人把一朵开得正盛的月季花,别在她的辫子上。

    发尾的颜色从黑色变成雪白,时光已经把他带走,只有阳台的月季花,依旧茂盛如初。

    丁贝平微笑,“我手上都是泥巴,没办法对你的拥抱礼尚往来。”

    感情是一杆秤,他们满怀温柔与畅意,对彼此做出最大程度的倾斜。

    韩江宁笑了一声,“没事,我拥抱你就好。”

    这是一个蝉鸣声激烈的夏天,故事的开场不早也不晚,在此刻饱含深情的念白。

    过往的序章,在一个很轻的拥抱之间不声不响的翻篇。

    从此万籁俱寂,温柔泛滥。

    下午的时候,他们和外婆告别,老人家每天定时定点的去跳广场舞。

    丁贝平带他去了南京的明城墙。

    坐在车上的时候韩江宁就笑着说“北京也有一个明城墙遗址公园,在北京市东城区崇文门东大街那里,我还没去过。”

    丁贝平带了两大瓶矿泉水,“城墙上没有小卖部,我水带足了。”

    这个点,太阳也差不多下山了,旁晚还是携带着点点的热气,从地上直冒出来。

    买好了门票,两个人就开始爬城墙。

    韩江宁对这不熟,他完完全全跟着丁贝平走。

    明城墙完整保存了251千米,丁贝平带他走了风景最好的玄武湖那段,从神策门一直到太平门,站在城墙上还可以俯瞰到玄武湖的绝佳风景。

    晚上的城墙,沐浴在落日之下,橘黄色的阴影笼罩着每一块古老沧桑的石砖,高高的城墙上,晚霞和云压得格外低。

    周围的树木郁郁葱葱,枝叶在傍晚的微风里轻轻摇曳。

    这一段城墙依着玄武湖的旖旎而建造,随着黄昏的颜色愈发浓重,他们想到了在玄武湖的那个傍晚。

    情侣园里,他们对彼此的感情若即若离。

    他试探着她的心意,她也在套着他的话。

    他向她走近了几步,低头带着笃定的笑意,望进了她的眼睛里。

    从此南京的晚霞天,在他们心里,被赋予上了完全不一样的意义。

    这是一段感情,在最微妙处的转折,也是在最崭新处的开端。

    他们都穿着透气方便的运动服和运动鞋,因为都有长期运动的习惯,两个人走起来都不是太累。

    城墙一眼望不到头,天色随着步伐的移动,如画卷被展开一般的开明敞亮,落日是天际处的交点,过渡着由暖色到冷色的渐变。

    傍着古老城墙的玄武湖,是一面硕大的镜子,与天光一同被照亮。

    城墙边的红灯笼如守卫一般,风雨中皆屹立不动。

    微风吹拂在脸上,连时光都是慢的。

    他们牵着手,微笑着并肩前行。

    丁贝平想到了什么,在这安静的时刻开口询问“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韩江宁的回答让她有些意外,他说“等给你过完生日,就差不多要回去了。”

    丁贝平微笑着摇了摇头“二十三岁的小生日,不用怎么过,一起吃顿饭就好。”

    她的语气平和“我对生日这事没什么执念,从来不过的。”

    韩江宁笑了笑,目光如湖水般清澈,他轻轻望向她的侧脸,如同隔着时光厚重的壁垒,温柔告诉十八岁的她,他的答案。

    掌心的温度,如太阳般炙热,像是热烈且干燥的阳光,被她一手稳稳抓住。

    他的声音携着夏天的晚风,吹进她的耳朵“我对生日这事儿,有很大的执念,我想给你好好过。”

    丁贝平抬头望上他一双含笑的丹凤眼,眼尾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情书中转折的句号,是未完待续的深情款款。

    这一段路,从这个时候开始,有了不一样的意味。

    “不止这个生日要好好过,每个生日都要认真的过,你就等着我每年的惊喜吧。”

    他说这话的口吻,像极了小孩子藏着好东西但不愿意告诉你是什么。

    丁贝平没有再拒绝,她轻轻晃了晃他们牵着的手“好。”

    也许她自己都快要忘记了,十八岁的时候,没有过一个美满生日的小兔子。

    那个时候的失落,难过或许早就遵循了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被她假装遗忘在了记忆的角落。

    现在,她在他的话里重新想起来,竟没有了太多遗憾和不甘。

    有可能,是因为此时此刻,在她心里,已经近乎美满。

    玄武湖永远安稳沉静,她遇到一个人,那个人,成就了她对爱情唯一的渴望。

    远处的钟山沉默着不说话,就像他们之间的寂静也是心照不宣的浑然天成。

    古老的砖墙上刻着依稀可辨的文字,是明朝时期,古人的声音穿过时光千年在今天回响。

    韩江宁弯腰看着砖上刻的内容,对她好奇道“实在看不清他们究竟刻了什么。”

    丁贝平拉着他站起来,专业的回答道“这些字啊是当时的官府强制要求制作这块砖的工匠把名字刻上去的,如果出现质量之类的问题,可以实名制找到制作的工匠,这是质量责任制。”

    韩江宁笑了,“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古人是觉得好玩才刻上去的。”

    丁贝平温柔的看着他“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和你说过的古鸡鸣寺吗?”

    韩江宁想了想,“记得,你当时还问我有没有家室来着。”

    说到此处,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在秦淮那晚,她面上沉着冷静,声音也没有波澜“您有家室或者女朋友吗?如果没有,可以去古鸡鸣寺看看,听说求姻缘很灵验。”

    他知道她是在变着法子套他的话,所以他回答的也从容“恐怕是得去一趟了,家母一直让我快点谈恋爱,可处在事业上升期,没遇到合适的人。”

    棋逢对手的两个人,在江南的温柔乡,用无形的招数在较量。

    比谁先心动,看谁先认输。

    最后啊,明里暗里博弈了好几场,还不是互相沦陷在了吻里半点也吃不消。

    韩江宁兴致勃勃道“不如我们有空去趟古鸡鸣寺?”

    丁贝平摇摇头“那是没遇上好姻缘的人去给自己求姻缘才灵验,已经遇上的人,还是别乱去吧,虽然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自己也不全信”她一笑“但我也不想拿我们的感情去冒险。”

    她有点不好意思“韩江宁,我不是迷信啊,我只是觉得没必要。”

    他点点头“你说的也没错,缘分这事有点玄乎,特别是在寺庙。”

    话说到这里,远在静安寺的余承光打了一个喷嚏。

    司徒冬至奇怪的看着他,“大热天的,你不会感冒了吧?”

    古树下的他们安静的对望,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余承光自己也觉得有点奇怪,“没感冒,就是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司徒冬至在傍晚的树荫下微笑,她是个很沉闷的人,很少和人开玩笑。

    但自从她认识余承光之后,却有着说不出来的亲切,像是从前和哥哥相处的时光一样。

    余承光和她认识之后,心理上也有着说不出来的安稳。

    他的目光顿在她的笑颜处一下子停下来,她很少真心的笑,大部分时候,是沉默而安静的。

    司徒冬至和他开玩笑道“别不是有人在想你了吧?”

    余承光摇摇头叹气道“谁会想我?没人想我。”

    这话结束后的三秒,两个人之间的心事又被重新唤起,互相别过了眼睛。

    余承光微微低头“那你呢,你会想我吗?”

    司徒冬至的脸一下子发红,呐呐的念了句“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佛祖说,错错错。

    余承光看着她发红的耳朵,轻轻一笑“小尼姑,我和你开玩笑呢。”

    司徒冬至想反驳他这句话,却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她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这是她不知所措时最常见的动作。

    余承光正经道“最近你的病好一点了吗”

    司徒冬至的脸还是红着的,她小声的回答“好点了。”

    她其实不是小尼姑,是因为生病才掉光了头发。

    这病是心病,医生也治不好,只能靠她自个儿。

    可她遇上他之后,却好了很多,比如晚上可以睡着了。

    佛祖有容人之大量,给两个有心结的人,各自解救的良方。

    罪孽是夜色寂静处的月亮,闪光在他们的梦乡。

    余承光对上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想到如果可以割肉疗伤,那么他们彼此一定毫不犹豫千刀万剐。

    他忍住想抽一根烟的冲动,温柔对身边的女孩子说“走吧,这里在山上,天黑了会很冷。”

    徐徐回望,山寺多寂寥,烟火心事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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