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新街口人还挺多,下班的,吃饭的,逛街散步的,人不比夫子庙少。
丁贝平故作严肃的对韩江宁说“你跟好了我,别走丢了。”
韩江宁这人特别懂得配合,他伸出一只手,正正经经的说“那你牵好我,别让我走丢。”
丁贝平在他手掌心轻轻打了一下,“我扯皮扯不过你。”
她给韩江宁介绍了一家地道的老南京菜馆子,韩江宁第一次吃到了要沾卤汁的烤鸭。
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偏甜口的卤汁配上咸口的烤鸭片,说不出来的神奇搭配。
北京烤鸭吃的是蘸酱的风味,南京烤鸭的精华处则是每一家店秘制的卤子。
丁贝平笑着和他说,在南京,每一个小区都会有一家买鸭子的店。
两个人吃完饭出来,天也黑了大半,只在天际的微末处残余着一点点粉红色的晚霞。
热闹喧腾的烟火气,在这片土地一下子被点燃。
大街上人来人往,和无数人擦肩而过,不带回头。
人与人缘分的奇妙处,就在这最最寻常的时刻彰显出来,比如此刻并肩走在一起的丁贝平和韩江宁。
新街口有很多有趣的小店,吃的喝的,也有买些稀奇古怪小玩意的。
但丁贝平记得他是要来买衣服的,带着他去了新街口的中央商场。
韩江宁买衣服是个很果断的人,不挑,基本上选个颜色,挑个合适的款式就立马结账。
因为他觉得男士的商务装也好,休闲装也罢,其实都大同小异,区别只在材质上下功夫。
比如纽扣是陶瓷材料还是贝壳材料这些小细节。
他皮肤白,身材又保持的不错,腰都是精瘦的,一点赘肉也没有。
每次试穿衣服出来,都显得不是衣服衬人,而是人衬衣服了。
他在试衣间的时候,丁贝平坐在沙发上等他,无聊的翻着手上的时装杂志。
店员走过来,笑着说了句“您先生的仪态和身形都好,穿我们家店里的衣服都不错,他刚刚试的那款,您觉得蓝色好看还是浅灰色好看?”
丁贝平在“您先生”这三个字里一愣,她有些尬尴的把手上的杂志放回了书架上。
她解释道“他不是我先生。”
店员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以为她脸皮薄,替她说道“我知道了,还是男朋友,对不对?”
丁贝平刚想开口,试衣间的帘子就被韩江宁拉开来了。
他上一件试了浅灰色,现在他穿了蓝色站在她面前,领子上的扣子只留了一颗没扣,笑着问她“灰色和蓝色哪个好看?”
其实刚刚在试衣间里面,他就听到了外面的对话,故意没出来,想听听她怎么说。
和他想的一模一样,急着眼解释,反而越解释不清。
他在里面慢条斯理的扣着扣子,想着下午自己写在明信片上的内容,摇摇头笑了。
两个颜色穿在他身上都不错,浅灰色更百搭一点,蓝色比较适合夏天。
店员和韩江宁现在都把目光投在了丁贝平身上,因为选择权在她手里。
丁贝平和韩江宁对视了一眼,他冲她咧开嘴一笑,目光中也泛着点点笑意。
就那一笑,丁贝平立马知道,他肯定听到了她刚刚和店员的对话。
这是种接近于玄学的默契,一个眨眼,一个笑,你就可以知道对方弯弯绕绕的心思里,是天上的月亮,还是地上的花。
他这笑,偏偏还多了几分揶揄的味道。
所以她特意走近韩江宁几步,帮他理了理其实不需要整理的衣领。
反正店员也已经误会了,不如破罐子破摔。
韩江宁微微低头,对上她要笑不笑似的眼神。
他没想到她会整上这么一出,有点诧异,也有点惊喜。
丁贝平皱起秀丽的眉头,像是在思考,她假装纠结了几秒,对韩江宁说“两个颜色都挺好,款式也适合你,我很难选的。”
语气里带着她故意加上去的撒娇。
韩江宁对于她的话和动作,都相当配合,他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那这件衬衫的两个颜色都要了,刚刚试的那几件也一起包起来吧。”
店员欣喜若狂,高档男士服装的价格,一件就动不动就几千出头,看来这个月的销冠,她拿稳了。
出了店门,韩江宁一只手提着几只袋子,丁贝平看了他一眼“要不要我帮你拿几个?”
他摇摇头,“不用,都是衣服裤子,不重。”
她冲他手里的袋子努努嘴,“你还真买两件啊,我刚刚和你闹着玩的。”
他很认真的看着她“我还真以为你觉得我穿两个颜色都好看呢。”
她笑了“确实都好看,但一个款买两件,真不至于。”
结账的时候,她特意看了小票一眼,直吸了一口凉气,在心里骂他败家老爷们。
韩江宁倒是无所谓,“反正夏天换衣服勤快,多买几件也没事。”
他空出来的手上拿着店员刚刚给的小票,路过垃圾桶旁边就随手扔了进去。
丁贝平想要出声阻止,但他动作太快,没有拦截成功。
她叹了一口气,小声嘀咕了句“你动作也太快了,别扔啊。”
韩江宁有些好奇“留着小票干什么?”
丁贝平知道他肯定没有买衣服留小票的习惯,“你的衣服都很贵,万一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留着小票还可以退款或者重换,你扔了,就无凭无据了。”
她教育的对,韩江宁虚心接受,点头道“好,我下次一定把小票保留好。”
她笑着念叨了他一声“败家老爷们。”
韩江宁脚步一顿,也笑了,他悠悠开口“你把最后两个字重复一遍。”
她疑惑的照办,轻轻说“爷们。”
韩江宁冲她点点头,憋着笑道“没事,就逗逗你。”
丁贝平“切”了一声,“韩江宁你这人真无聊。”
爷们这词在京话里有“老公”的意思,韩江宁小时候经常听到父母打情骂俏,母亲笑着说“做我爷们,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他现在这是欺负丁贝平不懂北京话呢。
出了商场的门,夏天的晚风还带着一点热气。
丁贝平忽然问他“你喜欢什么口味的冰淇淋?”
其实,是她自己想吃了。
韩江宁报了个“随便。”
被丁贝平翻了个白眼,“没随便这味道。”
她拉着他去了一家还挺火的冰淇淋店,店员问他们“要什么味道的。”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说“巧克力味的。”
说完,对视了一眼,又各自别开了眼睛。
他低头一笑,她抿着嘴巴不好意思的看着面前的菜单。
这顿冰淇淋丁贝平请了,她和韩江宁在大马路上干杯。
在街边找了一个长椅坐了下来,他们看着夜景,吃着手上的冰淇淋。
这个时间点,是一天当中最清凉和惬意的时候。
嘴巴里还有巧克力冰淇淋特有的甜蜜冰凉和微苦回甘,安静美好的不像话。
丁贝平看了眼他的侧脸,气质锋利,却又带着温和。
像是被刀鞘包裹住的刀刃,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怀下,褪去了犀利的锋芒。
韩江宁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看着她一笑,“怎么了?”
这笑不带有任何复杂的情感,简简单单,一笑生花。
他再锋利,但笑起来的时候,还是情不自禁让人想去靠近。
就像花天生喜欢太阳光。
丁贝平低头,“没什么,就是逛了一天,有点累了。”
韩江宁点点头,“确实也不早了,我开车送你回家。你早点休息。”
他们一起起身,丁贝平想帮他拿几个袋子,他笑笑拒绝了“不用,我自己可以,不用女孩子帮忙。”
她也不同他争,看着他一个人大包小包的全部提在手里。
坐在车上的时候,她在副驾驶座上昏昏欲睡,睁开眼睛看了眼外面的夜景,霓虹灯的光彩和远处的万家灯火交相辉映。
而左手边的男人,正在专注的开车。
前面的红绿灯正好结束完绿灯的最后一秒,韩江宁停下了车。
是一个六十秒的大红灯。
他偏过头去看她,正好和她懒洋洋的目光对视。
她打了一个哈切,眼睛被哈切逼得泛着水光。
在车里暗黄的光下,是唯一一点惹人瞩目的亮。
他的心上泛起一点又一点汹涌的温柔,像是寻觅星星的人,突然找到了方向。
他开口“这么困啊,马上就到了,回家早点休息。”
语气很轻,好像真的很怕吵醒她,吵醒这份只有六十秒的宁静。
她的困意在这种极度温柔,又极度张弛的氛围里,完完全全的松软了下来。
她说“韩江宁,你笑起来很像月亮。”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是贴切又温柔的比喻。
韩江宁的目光更柔软了几分,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叫“今晚的月色很美。”
他在六十秒的红灯跳完之前,带着笑意回应刚刚那句话“你笑起来像温柔的风。”
今晚的月色很美,风也很温柔。
绿灯亮起,丁贝平把头别向窗外轻轻笑了。
安静的夜晚,不需要太多东西的点缀,耀眼的霓虹灯也不过是华丽的糖纸。
真正的糖果,是皎洁的月色以及看不见形状的风。
相依在繁华深处,又远离尘嚣之外,偏偏在她和他之间,又沾染上三分红尘的味道。
他送她到了小区门口,下车前,她和他告别“路上慢点。”
“好,再见。”
她回家开门的时候,拿出包里的钥匙,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看到钥匙上那一只比心的大白鸭,愣住,又笑了起来。
他也有一只呢。
丁贝平笑着摇摇头,低头情不自禁的摸了摸那只臭屁的大白鸭。
韩江宁回到酒店的时候,洗了个澡,坐在房间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翻着钱钟书的《围城》。
窗外五光十色的灯火正盛,玻璃仿佛一道屏障,隔着他与外面的世界。
他的头发没用吹风机吹干,只是拿毛巾简单擦了一下,湿漉漉的顶在头上。
韩江宁没戴眼镜的眉眼格外清秀,褪去了白天里在公司那股子严谨的味道。
他倚在沙发的靠枕上,翻着手里的那本《围城》。
丁贝平的话在脑海里浮现,“不要送我书,寓意不好。”
这话让他想了半天,也摸不着头脑。
答案就在这本书里面。
他沉下心,戴上自己的银框眼镜,认真的看着书里的文字。
不得不说,他真的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会把她的俏皮话放在心上,也会用心去破解她话里的意思。
困意在洗完澡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专注的把自己投入到了书里面。
月亮在窗户外面轻轻笑了,像是在感叹什么。
风温柔的摇摇头,恍惚的吹过荡漾的月色。
世界在此刻完完全全的安静下来,心中喃喃低语的声音,也在此刻失声。
丁贝平没有睡着,她穿着睡衣拉开窗帘,把目光投入到了静谧的夜色里。
她想起他没有锋芒时候的笑容,像是油画上最纯的那笔颜色。
不参杂着别的色调,在一副完完整整调和出来的画中,只做它自己最本真的样子。
那笔纯色,往往是和画中的色调最般配的互补色。
不需要太多,只一笔,画中意境的展现,就可以得到升华。
那是她欲望开花的地方。
也是她所深深迷恋,深深陶醉的地方。
丁贝平的困意慢慢消散了,她闭起眼睛想要重新培养,却又认命似的睁开。
窗帘外的路灯太亮,她有一瞬间恍惚的认为那是月光。
手机里有消息的提示音传来,她有种感觉,是他。
打开来,和她想的一模一样。
“睡了?”他问。
她回复“还没有。”
“滴滴”他又重新发来一条短信。
不是多温柔浪漫的一句话,最最寻常的字眼,组合在一起,却让她拿着手机沉默了。
耳朵上的粉红色,颜色一点一点的变深,如同开花的心事。
丁贝平看着那句话,缓缓笑了。
她揣摩着他此刻的表情,是上扬的唇角,又或弯起的眉眼。
总之不会像她一样满面通红。
她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去,心中的热度清凉了不少。
天作孽,让他们遇见,折磨着彼此心脏上的一根弦,又给那原本荒芜的花园,种上玫瑰,浇水施肥。
他发来的短信是,“丁贝平,我在《围城》里找到答案了。”
像是得到糖果的小孩窃喜,又像是摘星星的人登上明月。
此刻酒店内的韩江宁伸出修长的手指,缓缓划过刚刚书页上端正的宋体。
答案,在那些隐晦的文字里,仿佛无声的告白。
他抬头与月亮对视,无声的笑了。
在钱钟书先生的《围城》里提到,异性之间,是不会送书的,一般都是借书。
有借,才有还。
有欠,才可以继续相见。
感情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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