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策清是在头一天晚上,接到她的电话的。

    他和一群江衍鹤的共友,玩网红,追校花,从来不会花时间在社团上。

    唯一堪称正常的娱乐,就是在室内篮球场打球。

    青年们追着球跑,三步上篮,挥洒汗水畅快淋漓。

    候补的沈鸿,在一旁叫他:“谢哥,手机响了,怕不是你的系花空虚寂寞冷,找你抚慰吧。”

    裴时斯笑着拍了一下谢策清的肩膀:“是蒋蝶吗?不错,苦尽甘来,熬出头了啊!”

    谢策清笑骂一声,接过毛巾擦汗,单手拿起网袋隔断里振动的手机。

    那一刻,他最渴望的,是接到蒋蝶还是礼汀的电话。

    答案显而易见。

    看到来电显示的那瞬间,他会心地嘴角上扬。

    他把毛巾顶在剪得极短的头发上,更显得英朗桀骜。

    “喂,我在二体,靠近燕南园这边的篮球馆,你要来吗,来啊,让我的兄弟们见见你!”

    电话那头安静许久,他身边几个等他打球的朋友也停下拍球的动作。

    一个个紧张得不得了,都担心打搅谢策清长久以来的努力。

    沈鸿更是八卦地附耳贴了上来。

    想要听见他们谢哥的仙女,今晚是否真的愿意自毁千年道行,来普度众生。

    裴斯年站在一旁喝水。

    他听到电话那天传来,纤细的胆怯的声音,轻柔地:“没有人会想见我。”

    几个男生的兴趣被高高提起来。

    那个声音实在是太清冽柔和,激发所有人的保护欲。

    更何况大家都知道,谢策清的眼光一直在天上。

    能被他介绍给其他人,不是天仙,都是女神。

    沈鸿皱起眉,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他和谢策清是挚友,他见过蒋蝶,人走的是性感御姐风,说话是艳丽带媚。

    不像现在电话里这个,像一捧干净的细雪。

    这个声音太清冷了,好像不在凡尘那种。

    “不准偷听!”

    谢策清心情不错,狠拍了一下沈鸿汗津津毛茸茸的脑袋。

    转过头,避开他们,对电话那头温柔地说:“你还在学校里吗,我出来接你过来好不好。”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谢策清也耐心等待了很久。

    “不用你接我,我们还没有那么亲近。”

    她的声音,疏远又清淡。

    谢策清被拒绝也不介意,压低声音笑起来:“也就是说你会过来找我吗?”

    等待几秒,他怅然若失又带点期许地挂断了电话。

    “好兴奋啊,她居然说会来。”谢策清笑道。

    “没出息!”

    费澄声把球砸到谢策清脚下:“狗儿子,丢男人的脸。女人不能捧在手上的,你越哄着她,她越给你拿乔。你看江衍鹤,恋爱全是月抛。蛊人的男人都是得不到的男人,我们像个发情的野狗一样想和女人睡觉,别人不靠性这种原始冲动,也能让所有女人梦寐以求。更别说你,舔狗,丢人现眼。”

    “她和别人不一样的。”谢策清拿出一瓶百岁山,骄傲自满地甩手抹汗:“江衍鹤都得不到她,因为我才是她的——”

    他不说话了。

    顺着谢策清的目光,一群人往门口望去。

    那个女生踏着京域大学校广播,克莱德曼的《水边的阿狄丽娜》出现在篮球馆门口。

    身姿曼妙,裙裾轻盈起飞,绕着雪白脚踝晃晃悠悠。

    沈鸿想,真是一个极其漂亮的人。

    甚至用漂亮都不能完全形容出那个人的流丽清雅。

    她穿着白裙,抱着一束花,头发刚洗过,夹着蝴蝶形状的链条夹,湿润垂坠,带了一点水雾氤氲。

    难怪谢策清一听到她的声音,就失魂落魄。

    比和蒋蝶打电话时温柔千倍。

    他们在场的所有男生,都不再开荤段子玩笑,唯恐惊到天上人。

    一瞬间,七八个男生,此刻完全想不到,能用什么词汇,来形容谢策清的福气。

    谢策清迈开长腿,踱过去,陪同她一起走过来,体贴备至地给她开路。

    费澄声眯眼,仔细鉴定了一下。

    走过来的那个人皮肤雪白,长发飘飘,细腿笔直孤拔,光洁如瓷,裙子勾勒身材极好。

    他才觉得谢策清当舔狗,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两人站定后,谢策清殷切地,给女生挨个介绍他兄弟的名字。

    裴斯年不怕死地伸出手,想要和她握手。

    “干嘛呢你!别想着占便宜!”他的手指被谢策清一把拉住,及时拦下了。

    “这是礼汀。”谢策清炫耀道,似乎想要别人夸他的眼光。

    费澄声耳熟能详,学校各学院美女的名字。

    这个清纯脱俗的女生,他好像还真的没见过。

    他提出质疑:“刚转学来的,还是你很乖,从来不出风头?长得这么漂亮,我没道理没见过你啊。”

    “学校这么大,你认得全吗?”谢策清嗤笑道。

    礼汀没说话。

    她只是笑,并没有对之前无人认识她,做出任何解释。

    那时候她怯于见人。

    长发掩着脸,每天戴着口罩,穿长袖长裤掩盖身上的阴干气息。

    现在不是了。

    礼汀盯着费澄声,看了好一会。

    她从花枝从抽出一朵洋甘菊,白花镶蓝边,如同涟漪。

    她面容纯美,无辜又期盼:“那以后不要忘记我,可以吗?”

    费澄声心口一颤,飞出上万只蝴蝶。

    他承认自己被引诱,不受控制地点头。

    惯是混迹花丛,但没被清纯美人祈求过。

    费澄声的脸突然红透,还下意识去嗅嗅刚才礼汀送给他的那朵花。

    真香,刚才骂谢策清丢人现眼的是他,现在魂飞魄散的也是他。

    几个男生见他得到好处,纷纷想要找她,去争取自己的那朵花。

    礼汀没有偏心。

    每个人从她手上得到的花,都是独一无二的一支。

    李锐旭痞气地笑了,抹走额间的汗:“我送花给那么多女人,这是第一次收到花。”

    是啊,第一次。

    刻骨铭心的第一次。

    这谁能抵得住啊。

    而且,就只介绍过一遍他们的名字。

    她甚至每个都清浅地叫出来。

    柔声说,“以后请多多关照。”

    谢策清吃味地试图打断,很想亲昵地把手搭在礼汀细瘦柔韧的腰上。

    但他怕眼前的人不肯。

    况且他不愿意把礼汀拉回充满色欲和性意味的人世间。

    他在一旁疯狂咳嗽,试图找回存在感。

    礼汀微微笑,在他耳畔轻声说,似是诱哄:“不要心里不平衡,剩下的全部都送给你。你可以选一种,明天送给蒋蝶。”

    “送给蒋蝶?”

    谢策清还没来得及享受被偏爱的快感,就被最后这句话打回原形。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可以让蒋蝶彻底属于我了吗?”

    “嗯。”礼汀睫毛扑棱:“期限到了。”

    她眼睛盈盈地看着他,只有他一个人:“我答应你的呀。”

    其实是江衍鹤狠到断了源头,他向来最知道如何拿捏弱点。

    根本不需要弄脏他的手。

    赵炜就因为自作孽,买卖类似果冻的违禁药,被请去喝茶了。

    蒋蝶自然独属于谢策清一个人。

    几个男生虽然不懂两人承诺了什么。

    但是都听出来,她不是谢策清的女朋友,大家都闷笑起来。

    看到如此清丽的女生,况且她还不是谢策清的女朋友。

    一群男生身心躁动,哪里还有心思继续打球。

    “要不要去loofly喝酒?”

    李锐旭把花拿在手上,外套搭在肩上,一副相携出发的姿态。

    旁边几个没有女朋友的男生都跃跃欲试。

    裴斯年渴切地问礼汀:“你要去吗?”

    谢策清在一旁,无名怒火在心里,遮天蔽日地烧灼:“她怎么可能喝酒,要去你们自己去,我送她回家。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揣着什么别样心思,只会发情。”

    费澄声走到礼汀跟前,低声问她:“你去吗,你不去的话,我们喝起来没有什么氛围,也没情绪了。放心,我们不会给你灌酒,但是大家都想你在旁边,润润唇,意思一下就好,信我。”

    礼汀不置可否。

    谢策清不知道那个人安静地想了些什么,心里一阵烦乱,没来由的急躁不悦。

    他很清楚,他在嫉妒。

    就好像野兽在领地精心守护的宝藏,被别人发现,虎视眈眈,让他不安。

    这种烦闷的感觉,不像蒋蝶用赵炜激他。

    他会心有不甘,为什么没有人这么爱自己。

    但同样,放在礼汀身上。

    哪怕眼前的人,依然和他的朋友们保持着距离,没有暧昧,没有肢体接触。

    仅仅说了几句话,或者他们看她的眼神。

    谢策清也觉得怨愤难平,心绪不宁。

    “我怎么就这么不爽呢?早知道就不把她介绍给你们了,气死。”

    “我会去。”礼汀毫无戒备,她淡淡笑着,眼神掠过谢策清:“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既然他们都邀请我了,我没道理这么不识抬举。”

    谢策清听完,醋劲儿消了一大半,“那我不管,你要坐在我旁边,不然这些野狗乘我不备咬你一口怎么办?”

    “喂。”裴斯年拍了下谢策清的肩膀:“不至于吧哥,仙女是我们大家的。”

    沈鸿向来知道怎么取悦他兄弟谢策清。

    他笑着插科打诨,又带点说不清地妒忌:“你好会哄他。”

    “对呀。”礼汀转向他,尾音吐字在唇间润过,她眉眼弯弯。

    “先认识你的话,我也会哄你。”

    这群男生一个都没抵抗住,全军覆没。

    重色亲友算什么?

    “谪仙苦海慈航纡尊降贵下凡尘,世人皆甘愿奉献身体灵魂,充当欲望的祭品。”1

    loofly里放着慢摇。

    谢策清还是害怕这群狼子野心的家伙,不怀好意地触碰到那人的裙摆。

    他刻意找一个光线明亮的角落,试图让礼汀过来坐下。

    但礼汀径直黑暗里走。

    众人看了,皆眸色一暗。

    好巧。

    她坐得是江衍鹤的老位置。

    “江衍鹤不来吗?”李锐旭低声问。

    “打电话问了,我还说,谢策清带了个天仙,让他鉴定一下。”沈鸿说。

    谢策清问:“你叫他来干什么?他哪需要看天仙,站在那里,冷清得没有七情六欲。一堆女的恨不得为他殉情,选都选不过来。”

    “我笑死,你怕了吧,江衍鹤在的话,哪个女的眼里还有别人?”费澄声嗤笑道。

    他在这件事上是吃过大亏的。

    他的前女友程颐,loofly老板的妹妹,费尽心思和江衍鹤认识,然后一脚把他踢开。

    裴斯年蹙眉:“那人不是和作精礼桃分手了,在修身养性,最近都没见到他。那个礼桃真的离谱,半夜打无数个电话,让我帮她求江衍鹤回头。”

    礼汀手指颤动了一下。

    她手撑着脸,面前放了一杯樱桃马提尼。

    一副不认识那个人,事不关己的模样。

    易浩晚感叹道:“江衍鹤还用修身养性吗?放荡肆意,随便玩,还能傲得生人勿进。这两年他处了多少个网红校花,没见哪个女的哭着要他负责的,全是求他爱她。他就算分手,也狠得像根本没动过情似的,偶尔带人来,女生都迫不及待地给他献殷勤,他就懒散坐着笑看别人讨好他,懂吗?人江衍鹤是无法被拥有的。”

    费澄声脸色全黑:“那些女的怎么就不懂这个理儿我现在想起程颐,就来气。江衍鹤什么都没做,就把我绿了。”

    他发泄完,转头看向礼汀。

    她正安静地呆在江衍鹤惯常坐的位置旁,穿着白裙,躲进克莱茵蓝的窗帘边,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

    宛如湖水上的白天鹅。任谁看了都甘心化作磷火,陪她浮泛在水波里。2

    窗帘被风吹得撩起来,类似进入某帧迷幻蓝色的电影胶片。

    她和没来的那人,很像不同时空的情人,正在密会。

    旁若无人,别人是面容模糊的路人丙丁,扮演着际遇的前提。

    费澄声说不清楚那种感觉。

    礼汀正在小口咬着樱桃马提尼,搭配赠送的冰镇樱桃。

    她百无聊赖,对他们所说的江衍鹤,那个又野又坏,却冷戾英隽的青年,并不以为意。

    仿佛丝毫不感兴趣。

    一点点,都不。

    “江衍鹤会来吗?”

    “会,说已经到域北道了,马上来。”

    礼汀拿起来一颗长柄樱桃,扬了扬。

    她的声音轻柔,尾音微微含了一点湿润的暧昧的吐字。

    似乎,在刻意地勾引谁一样。

    “你们看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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