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载九年三月初,镇北侯于维被北狄铁骑围攻,为国捐躯。
临终前,于维上书,请求封帐下悍将许憎为帅,帝允之。
四月中旬,于维棺椁回京,帝悲恸万分,追封镇北王,令太子亲自吊唁,着太子妃同往,宽慰镇北王家眷。
这是淳载七年以来傅瑶第一次出宫,她着着一身单调的素色衣衫,脸上略施薄粉,头发挽起,只配一根素簪,看上去活脱脱是个病美人。
萧楷捉住她的手,即便已经是夏季也触手一片冰凉,就用掌心的温热给她捂着:“吃了这么多药,怎么还不见好?”
傅瑶将另一只手也放上去:“比之去年已经好多了。”
萧楷道:“镇北王府人多事杂,进去之后一定要让绿蕊和衣子橖跟着你,你身子不好,要格外小心些。”
傅瑶点头:“殿下不必担心我。”
车帘被风撩起,傅瑶恰好侧目看去,只见栉比鳞次的酒楼茶肆,这长街依旧是她最熟悉的模样,却不知是心境不复从前还是时移世易,她总觉得这繁华的长街后透着一股颓败之气。
“瑶瑶,你……”
傅瑶回头看向萧楷,萧楷却道:“没什么。”
傅瑶坐端正了:“殿下,听闻父皇要建摘星楼?”
淳载帝一向喜好奢靡,正值战乱之际,便想建摘星楼,一则宣示大靖国力昌盛,二则通达天意,祈求仙人庇护。
傅瑶不知如今世道如何,却知从前税赋便不曾轻过,百姓对花溪围场早已心存怨言,更何况是这除了烧钱毫无用处的摘星楼?
萧楷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烦闷:“本宫已经劝过父皇,别担心。”
话虽如此,傅瑶却是更加担忧起来,从萧楷的反应来看,怕是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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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正午的阳光炙烤着寸草不生的荒漠,空气中生出一股燥热。
年轻的主帅侧卧在沙丘后面,他卸了甲,只着一身单衣,衣领松松垮垮的,看上去有些颓废。
萧靖钰手中握着一只半旧的酒壶,仰头将烈酒灌入喉中,烧刀子顺着咽喉而下,在肺腑间灼烧着。
那里仿佛有一团浊气,驱不散也吐不出,迫的人难受至极。
“我还以为你会领兵回京,又或者借送镇北王棺椁潜伏入京,攻其不备,想不到你竟躲在这里喝酒。大帅,你这可是违反军令了啊。”
萧靖钰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只闷声不语,又饮下一口烈酒。
许雁秋在他身旁坐下:“你怎么想的?”
萧靖钰五官深邃,带着说不出疏离和戾气,他冷眼盯着那无穷无尽的黄沙:“我大靖,寸土不让。”
这是于维的原话,他少年时鲜衣怒马,征战沙场,后被君王忌惮,怀才不遇数十载,如今死于战场之上,最后只留下一句——“我大靖,寸土不让!”
许雁秋叹息一声:“我说的是别的。”
“别的?”许憎饮完了最后一点烈酒,“傅瑶迟早是我的。”
许雁秋:“……”就多余问这一嘴。
萧靖钰扔了酒壶,起身往帅帐而去。
许雁秋无奈摇头,征战数月,百姓税赋不断增加。淳载帝又好大喜功,在主帅死后,依旧命人偷偷修建摘星楼,还有那每年大量人力财力维护的花溪围场,都够养几个大靖铁骑了。
昔日天下太平,即便积贫积弱尚能粉饰一二,如今正是交战之际,淳载帝依旧骄奢淫逸,不知收敛,简直是怨声载道。
听说两广之地,甚至有百姓因税赋过重举家迁离。流民渐多,土地荒废,长此以往,岂是国泰民安之兆?
这些他知道,萧靖钰知道,于维又何尝不知?
于维心系大靖子民,死前将大靖铁骑托付给萧靖钰。他当了一辈子的忠臣,做不来乱臣贼子的勾当,却把兵权交给一个痛恨淳载帝的人。
他明知萧靖钰的狼子野心,却还给了萧靖钰可以一战的力量。
或许他早就看透了什么,想借萧靖钰的手来完成不能亲手做的事。
可萧靖钰呢?整日阴沉沉的,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别说透露一点心意了。
许雁秋一拍大腿,罢了罢了,他一个大夫,操心什么家国盛衰大事?
于维死后,大靖铁骑士气锐减,与州耶王的交战中胜少败多,铁骑拱手相让十个城池,眼看就要将镇北王的功绩败光。
消息传回京中,淳载帝不淡定了,以为是主帅无能,当即派了监军和副帅前往边境。
可监军和副帅刚到前线,就见两军正打得如火如茶,主帅亲自带兵,三天三夜连夺十二座城池。
监军和副帅一脸懵,铁骑忙着安营扎寨,主帅在新城池睡得天昏地暗,他们只能灰溜溜地写了奏章,上报朝廷。
两人之后随军数月,却一直都未见过主帅许憎,只是从作战风格看出此人行事狠辣,善于诱敌,是个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
大靖铁骑且战且进,一路势如破竹,到淳载九年的冬天,已经打到北狄国门,兵临城下。
铁骑在北狄国门下安营扎寨,身为主帅的萧靖钰正坐在帅帐中,他盯着大靖的地图,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雁秋裹着厚棉袍,揣着手进来,在帅帐门口将靴子上粘的雪跺掉:“川耶王送来了求和书。”
萧靖钰也没看他:“告诉他,我要卅毋。”
许雁秋看向他,突然觉得这人似乎也不是那么冷情冷血,说着什么百姓疾苦与我何干?还不是速战速决,直捣黄龙?
萧靖钰眉头微皱:“暖和够了吗?”
“哦,够了够了。”许雁秋连忙拿着求和书出去了。
“够了够了。”许雁秋连忙拿着求和书出去了。
按道理,萧靖钰应当上报朝廷,由圣上裁定是否接受议和。若要议和,还要派文臣前来。
这么一折腾就是数月之久,萧靖钰却完全没有要折腾的意思,直接兵临城下,向川耶王伸手要人。
州耶王没办法,只能将州毋和降书一并奉上。
监军见军中有异,就赶来查看,却只见被关在笼子里的川毋和北狄使臣奉上的降书。
他当即斥问:“北狄送来了降书?为何不上报朝廷?”
许雁秋回头瞥了他一眼,实在不想让萧靖钰徒增杀戮,就对两边挥挥手。
两名随从立刻一左一右捂了嘴,轻车熟路地将人拖走了。
北狄使臣等了足足有半个时辰,萧靖钰才不紧不慢地从里面出来。
此时是正午,阳光倾洒在萧靖钰脸上,能片看出眉骨间有一道不甚明显的疤痕,给他平白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川毋瞪着他,挑衅十足,并不认为他敢怎么自己。
北狄使臣则奉上降书,用有些整脚的中原话道:“我王愿奉上降书,向大靖俯首称臣。”
萧靖钰却看也没看他们一眼:“设祭台,砍下世毋人头祭奠镇北王。”
他手下亲卫一点也不含糊,当即去倒酒设祭台,顺带在北狄使臣面前磨了个刀。
那些使臣被吓得两股战战,却又不敢多嘴一句,只能站在原地。
萧靖钰倒是一点也不含糊,当着他们的面,不顾册毋的威胁,手起刀落,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就滚落在雪地中。
亲卫挑了人头摆上祭台,萧靖钰唇线抿着一言不发,连敬了三碗烧刀子,心想:“老头,大靖的疆土我替你夺回来了,卅毋的人头也砍下来送给你了,放心去吧。”
使臣等他祭奠完,才重新递上降书:“还请大帅过目。”
萧靖钰接了降书,却看也没看一眼,直接撕了:“北狄使臣出尔反尔,在军营行刺主帅,奸诈至极。我大靖拒不受降,誓要取下州耶王首级,以祭袍泽魂灵!”
“你…··你无耻!”使臣全部愣在原地,指着萧靖钰一时语噎,不知该作何反应。
萧靖钰唇角勾出一抹讥诮:“回去告诉州耶王,他还有一个时辰来逃命。”
使臣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霸道无理的主万帅,流氓到让他们直接放弃用长篇大论来斥责,只抓紧时间往回跑,生怕跑慢一步就被杀了。
毕竟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句话,看起来在这里不是太好用。
萧靖钰从一旁拿过一张大弓,不紧不慢地拉弦搭箭,而后对准正在逃跑的使臣,施施然松了箭。
“啊!”
当即有人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其他使臣回头看了一眼,被吓得语无伦次,屁滚尿流地跑了。
许雁秋静静看着,心想:“好像越来越疯了。”
许憎撕毁降书,擅自出兵之事传回京中,朝中连上几十道奏章弹劾许憎,淳载帝更是龙颜大怒,当即下旨,令主帅许憎立刻收手回京,将大靖铁骑交由副帅统领。
关于许憎,就像是凭空杀出来的一样,他没有任何家世背景,只是凭借一腔孤勇在战场上厮杀出来。
这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是极为励志的,他们受盘剥已久,如今又恰逢灾年,只道天子昏聩,又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哪里还存有拥护之心。
许多人甚至画了许憎的画像贴在家中,日日参拜上香。
正所谓功高震主,许憎仿佛是走了于维的老路。
淳载帝匆忙召他回京,想故技重施,削他的军权,奈何许憎拒不从命,竟绑了监军和副帅,又在北狄国土占地为王,大有和朝廷对质的意思。
而此时的大靖,百姓难以忍受繁重的徭役,又遇雪灾,两广流民日益增多,淳载帝拨了钱粮,却只养活一群蛀虫。
淳载帝本就多疑,对兵权更是忌讳得很,又加之有人故意挑唆,转移矛盾,一时之间全都盯着远在北狄的许憎,从而忽略了大靖内部。
眼看就到了年关,寒冬即将过去,可与春日融融一同到来的,却是一场天下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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