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轻野再迟钝也意识到事情不对。

    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阮青梅显然就是在针对他。

    他重新打量阮青梅,小姑娘唇红齿白,娇俏讨喜,  一双美眸灵动,  乍看热切殷勤,  实则带着恶劣的调侃和讥诮。

    为什么?他曾经得罪过她吗?

    一个女人,一个漂亮女人,  莫名其妙老是找自己麻烦,他只能联想到一件事——桃花债。

    龙轻野皱眉,他最怕这个。

    他这个人不仅运气好,桃花运也十分旺盛,经常莫名其妙地被女人缠上。就比如先前的十姨太,原本只是说好要结盟,在龙家后宅联手,那女人却突然要嫁给他,  直接乱了他一盘好棋。

    女人就是麻烦!

    他冷冷道“姑娘好手段,敢问我到底何时得罪过姑娘,龙某愿意道歉,  可否就此揭过?”

    “噫,  你在说什么呀?”阮青梅“傻白甜”人设不倒,“我昨日赢麻了,  就又来玩两把,你不会觉得我在跟踪你吧?”

    “是不是,  姑娘应该心里有数。”龙轻野道。

    阮青梅笑了“可是鸾都这么大,  我怎么知道你会去斗蛐蛐,  又怎么会知道你会来这家赌坊?我还提前包场了呢,  要说跟风也是你,  我买什么你押什么,跟着我的明明都赚了,现在不和我玩,自己输了,就来怪我?亏我还觉得你是个好人,原来竟是个输不起的。”

    龙轻野额头起了一根青筋。

    输?在遇到她之前,他就从来没输过!

    这女人好会气人,每次和她说话,分明半个脏字也无,但就是能戳他肺管子,简直是天生的克星。

    偏阮青梅好似全然没有自觉,还认真建议道“老六兄,我看你心情不好,不如先吃点东西?”

    “对面有家烤鸭,听说很不错,鸭子都是现杀的,后厨从天不亮就来干活,一手拎着鸭脖,手起刀落,一刀一个,一刀一个,一刀又一个……然后拔毛,拔了长毛,再去短毛,最后用刀刮掉小绒毛,用镊子一根一根揪掉细毛,等‘薅’干净了,再刷上蜜汁腌制,送入五十年的老炉子,反复炙烤,烤得外焦里内,肉质劲道。怎么样,我请你吃呀?”

    阮青梅说得太具体,也太生动,以至于龙轻野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被一刀一个,又反复薅毛的鸭子,敢情她现在就是薅完长毛再薅短毛,薅完短毛薅绒毛,非把他薅秃了不可?

    他深吸一口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姑娘,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来了!龙傲天名台词!

    阮青梅记得后半句本来是“莫欺少年穷”,但是他本来不“穷”,就是被她欺负了才“穷”的,这句话不合适,他大概是觉得说不出口,临时改了。

    她一摊手“这话说的,不吃就不吃呗,怎么请你吃饭还欺负你了?”

    要不是系统一直在叮嘱她女主的“善良准则”,她何必每薅一把羊毛就请一顿饭——他饿,她就给他吃的,谁见了不说一句“带善人”。

    还有,这狗头什么眼神?简直好像她在故意引起他注意一样,这狗头身上那种分分钟都“我是你得不到的男人”的自恋真是让□□头都硬了。

    阮青梅顿时狠狠下头,连薅羊毛都没兴致了。

    “既如此,公子请便,三十年后在河西,还望老六兄高抬贵手?”

    “……告辞。”龙轻野道了门口,又回头看看,见阮青梅的确没有跟上来的意思,还笑眯眯地摆手。

    好好的漂亮姑娘,怎么这么气人!

    龙轻野默默在自己的恩仇录上记下一笔,愤而离去。

    系统“亲呐,他走了,还薅吗?”

    “怎么,你没薅够?我是知道他身上还有点儿……”

    系统“别别,给他留个底裤吧,你出了气也就行了。”

    阮青梅“呵呵”了一声,出气,当然出气,可是她一看到那张衰脸,就觉得不爽,就会又生新气,既然羊毛薅到手,以后还是不要相见了。

    “放心,只要他不再往我眼前撞,我就不理他。”阮青梅颠了颠芥子袋,顿时又美滋滋,“这一上午,又薅了不少呢。”

    龙傲天路线也叫人间线,是整合凡间力量的一条线索,但是和另外三个到处跳的家伙不同,当这条路线不是主线的时候,龙轻野这个人就没什么存在感。

    也因此阮青梅其实不太知道,自己不攻略他的时候,他都在干什么。

    在师尊线里,好像有人提了一句“沧浪世家出了一个厉害的散修,无门无派,气运冲天,行事张狂”。当时九大宗遇到了一件难事,有人提议可以去请一请这位沧浪世家的新“家主”帮忙,但是祈云琉对这位新秀放浪形骸的事迹印象不佳,认为此人不可托付,拒绝了。

    可见在非攻略线中,龙轻野也有一些作为,至少龙家“宫斗”中是胜出了,只不过和个人线达到的成就和名望不可同日而语,实力方面也没有到叫九大宗大另眼相看的地步。至少在阮青梅死前,龙轻野也就这样了。

    阮青梅感慨“没了我,他怎么差了这么多?是不够努力吗,还是说没人刺激他就不行。”

    系统“咱们这是乙游,不被女主认可的角色,气运总是差那么一点儿。”

    敢情她就是个大buff,还是可消耗型的,阮青梅白了一眼。

    晌午已过,她想起二狗子大概还没吃饭,到底还是去对面要了一只外带烤鸭,叫店里片好又用油纸包好,准备回去。

    不吃拉倒,她还不想请呢,回去和二狗子吃。

    系统却突然说道“亲呐,二狗子没在客栈,你刚走,他也出门了呢。”

    “咦?”阮青梅一怔,“他去哪儿了?”

    “我看看——”因为二狗子是当下的男主,所以系统可以快速搜索坐标,“他在……呃,花市?”

    ……

    令荀追出客栈,阮青梅已经没了踪影,他脸色微沉。

    昨日赌坊归来,他就变得怪怪的,原本滚烫的心像是突然凉了一块,做什么都觉得不对。

    阮青梅初来乍到,又精力旺盛,想要自己到处逛逛也没什么。她没必要事事都和他汇报,他亦不会约束她,她自然也没必要刻意避开他。

    令荀思忖了一会儿,转身朝城门走去。

    鸾都南门挨着官道,进城不远处就有一间驿馆,每日都有车马往来,还有专门的信差传递货物信件。

    令荀来到驿馆门口,正赶上两个信差牵着马出来,其中一个中年大胡子信差看到令荀,眼睛一亮“好小子,你总算来了!你要是再不来,就得赶下一程,我可得一个多月才回来。”

    他让同伴先去准备,自己则不客气地在令荀胸膛一拍“好小子,又长高了!信呢?快拿来,我给你捎上。”

    “杜大哥,我来是想告诉你,今年不必送信了。”令荀笑着说。

    “啊?”杜威表情一肃,“为何,你不是每年都送平安信回家吗?可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

    令荀失笑“杜大哥,我都说过了,那不是我家。”

    “少来!你小子十三岁开始,每年都往请江寄信,不是寄给家中难道寄给相好?”十三岁,哪儿来的相好?他推测不是给兄弟姐妹,就是给家中老娘。

    只是,不知道他为何那么小就背井离乡,身边连个亲戚大人都没有。

    杜威是鸾都驿馆的信使,老家在清江,每年有大半年能借着送信的机会回家,虽说辛苦了些,对他而言却是个美差。

    大约七年前,他刚调来南城驿站时,遇到了十三岁的小令荀在驿馆前徘徊。小孩儿人虽小,性子却很沉稳,跟他打听了很多关于寄信的细节,说话举止竟周全不输给大人。

    然而,问过问题后,少年却从怀里掏出一朵玉兰花,问他能不能将这朵花寄到清江。

    杜威失笑,心说到底是小孩子,清江城原名“寒江”,一年中有半年都是隆冬,如玉兰这般向暖的花儿只能在室内养育,何况这一朵离了枝头,用不了两天就会蔫了。

    小男孩听罢,失望了半晌,忽而像是想到什么,转身跑走。

    三天后,在同一时间,小男孩又出现在驿馆门口,这一次,他手里捧着一封信交给邮差,信封上隐隐有玉兰香气。

    “你不会塞了一朵花儿进去吧?”他问。

    “我请人帮我做了一朵绢花,又取玉兰花汁液浸泡三日……”小男孩挠挠头,“有这气味儿,就会更像真花了吧?”

    “还能这样?”杜威觉得稀奇,又觉得小男孩实在聪明,他故意板起脸“但我这可不是白送信的地方。”

    “我付钱的!”小男孩掏出七个铜板,付了邮费,“请您把信送到清江城燕子巷第三户人家,不必见着人,只将信顺着门缝丢进去即可。”

    杜威一看,那信上也不写自己的名字,也不写收信人的名字,就空落落一个封套,什么也没有。

    杜威觉得少年有趣,便答应下来。

    此后,每年差不多的时候,小男孩都会来寄一封芳香四溢的信,有时候是玉兰,有时候是月季,有时是山茶……没有名字,没有收信人,几年如一日,唯一变化的只有少年自己。

    他从那么高,长到这么高,到现在,已经比自己都高了。

    一晃七年,前几年他还是跟着商队来鸾都,十六岁以后便自己来。每年,他都要在同一个时间,花上一笔不菲的路费,走很远的路,坐船顺流而下,来到鸾都城——就为了寄一朵花给清江燕子巷。

    就像特意从春天,寄一封信给冬天。

    杜威这几年生活不差,凡事顺遂,他总觉得和这个奇怪的少年有关,所以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和同驿馆的信差换班,在此等候一封满是花香的信。

    他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少年的名字,只有一次从同行的大人处得知,他好像姓“韩”。

    不过今年,青年迟到了,这还从未有过。

    杜威已经多等了三天,实在不能再等了,正要出发,这小子居然出现了。只不过今年他来,不是为了寄信,而是告诉他今年不会寄信了。

    “大哥,谢谢你,今年不必送绢花了,我可以自己给她。”

    “咦?你家里人来鸾都了?还是你要回去?”杜威问。

    令荀笑着摇摇头,不再多说,只是和杜威道谢。

    虽然对方从没说过,但令荀知道,这位杜大哥每年都是特意来此等他的。

    清江路途遥远,气候寒冷,这些年他想了很多主意,都没办法送一朵真花过去,只能尽可能保留花朵的气味儿,再以绢花代替,可今年,他总算可以送一朵真花给她了。

    此时正是玉兰花期,就送她一株白玉兰吧。

    令荀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向花市方向走去。

    因为每年都来,他对鸾都城的花市还算熟悉,挑选了花后,令荀给了花市老板一笔钱,又告诉他把花送到何处“送出”。他用的名字和地址都是假的,并不怕对方追查,即便查到了,那时他也早已不在鸾都。

    办完这件事,他来鸾都的目的也就达成了,令荀松了口气,忽地想起昨日阮青梅路过瓦市时,好像馋一家卖烤鸭的店面到不行……其实他觉得味道一般,甚至有些油腻,但是阮青梅好像很想吃。

    她第一次来鸾都,见什么都觉得有趣,这点愿望还是该满足她。

    思索间,他才发现,早在他心中得出结论之前,脚下竟已然向东边移动了。

    还真是……令荀笑自己。

    他记性很好,没太费功夫就找到了那家店,排了四五个人才买到鸭子,店里的人当着他的面把鸭肉片成薄片,他看着那油光脆亮的鸭皮就觉得很腻,忍不住退后一些。

    身后传来一阵喧哗,是对面的赌坊开门了,门口那么多人守着,在大门敞开的瞬间一拥而入。

    这世上太多人梦想着一夜暴富,前赴后继,乐此不疲。

    令荀摇摇头,接过店家包好的鸭肉。

    ……还是太腻了,闻着还行,吃着怕是受不了。

    令荀向前走了几步,到一家甜水铺子里,要了一罐儿冰糖酸梅。他转身的一瞬间,没注意在一拥而入赌坊的人群中,挤着一抹灵巧的身影,和众人格格不入,又格外融入。

    令荀本来还打算去瓦市逛逛,只是才走了几步,这鸭子的味道就腻得他不行,只想赶紧脱手。令荀当即转身,决定先回客栈再说。

    又路过那闹声冲天的赌坊时,他看到赌坊里出来了一个人,一个他早上刚刚见过的人。

    龙轻野?

    他又去赌了?

    只见龙轻野一脸愤愤地出门,那绝不是赢得盆满钵满的表情,看来出师不利。分明也是个翩翩公子,世家子弟,可叹他这会儿垮着脸,看起来更衰了。

    令荀停下脚步,决定等一会儿。

    赌坊门口是必经之路,但他不想现在过去——明明彼此都没什么心情,互相见了,还得打个虚伪尴尬的招呼,没意思。

    令荀以为龙轻野很快就会离开,不想他刚迈出门槛,居然站住,回过头似乎在和里面的人说话。

    紧接着,他就看到阮青梅从门内出来,和男人挥手道别,笑容甜美。

    一瞬间,令荀觉得胸口被人重击了一下。

    有一点,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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