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到底怎么了？”
弟子们一走远，四师兄便立刻发问，语气焦急，关切地看着她。
武试结束已有一段时间，各世家弟子皆已离开，武试场下，只有他们两个人还留在原地未动。
夕阳也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给武试场铺下一大片金灿灿的落日余晖，他们站在武试场下，余晖没有遗漏地落在两人脸上身上。四师兄看着面前女子，余晖打在她脸上，像是给她渡上一层柔光。
衬得她愈发动人，笑容柔美，双眼明亮。
“师兄，你或许会觉得我疯了，但我真的……”她开口，连声音都好似盖了一层日光，明亮又柔和，里面带着无法挥散的暖意。
四师兄愈发疑惑，着急道:“到底怎么了？”
女子抬头与他对视，眸中光芒闪亮，如获至宝，“我找到他了，”她像是怕他忘记了那个名字，一字一顿道:“我找到师弟了……”
我的师弟，湛如月。
听到这两个字，四师兄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神色立刻变了，他很清楚被她用这样语气说出来的人是谁，只能是那个人了。
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紧张地看着她，凝神犹豫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提醒她道:“摇光……师弟已经不在了。”
“他在。”钟摇光丝毫没有被动摇，坚定道:“我找到他了，他如今就在……”
四师兄打断她，开口道:“三年前，你也说你见到了他，结果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三年前，是她出现幻觉最严重的时候。
这样过分明显的质疑，钟摇光顿住，笑容微滞，不可置信地看着四师兄，轻声说道:“师兄，你不信我吗？”
“方才与我说话的那名弟子……”她望着四师兄，眸光微动，“脸上戴着半张面具的那一个……就是如月。”
四师兄未与那戴着面具的少年说过话，对那少年并无印象。
但他对湛如月还有几分回忆记在心里，他从前与这位师弟相处不多，四年过去，他模糊中记得那是一个模样俊美，冷淡少言的少年，师兄师姐众多，少年只与摇光格外亲近。
而站在摇光身边的少年，眼角眉梢都藏着笑意。
但无论是与他们相处闲静少言的少年，还是站在摇光身边言笑晏晏的少年，都与书家那位脸上戴着面具的弟子不一样。
少年虽冷淡少言，但与冷漠凑不上关系。
而书家那位戴着面具的弟子，只是粗略一眼，便知道这绝不是一位好相与的。
更何况他钟家弟子怎么可能会突然变成书家弟子。
“摇光……”四师兄仍不相信她说的话。
钟摇光低头，不让四师兄看见她脸上表情，柔声道:“师兄，我或许会因幻觉而迷惑，但我师弟，他的幻觉和真人……我分得清。”
“就算是三年前……”她顿住，轻声道:“我也分得清。”
女子低着头，声音轻柔，一字一句，坚定不移。
“他左手掌心中间有一颗小痣，右手掌心有一道极小的弯月形的剑痕……”钟摇光缓缓道:“师兄，外表和声音可以伪装，“流光”留下的剑痕要怎样才能伪造出来呢？”
“流光”是她的佩剑，从八岁那年便陪在她身边，流光留下的剑痕，她绝不会认错。
此话一出，四师兄果然沉默起来。
同是修剑之人，随身佩剑的剑痕，他知道是什么意思。
“若那名弟子真是师弟，为什么不回来？怎么会变成书家人？”越是说下去，四师兄语气越来越焦急，“四年前死去的……又是谁？”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女子右手紧紧握住，紧到指甲从伤口刺进血肉。
四师兄又道:“雾山毒虫极多，好吃腐肉，当年尸体找到时已看不清面目，因为尸体身上衣饰都是师弟身上的，身形又与师弟一般模样，我们才认定那是师弟的尸体。”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女子开口，声音自然，好似理智清醒。
“从雾山崖下的尸体开始，一切就错了。”
钟摇光闭了闭眼，在一瞬里回到了四年前的雾山。
少年身上水蓝色的家袍已染成暗红的血色，厮杀一路，早已分不清身上的血是他自己的还是那群怪物的。
前是断崖，后是嘶吼狂叫的怪物。
如此进退两难的局面，少年手臂上还有一道狰狞得有些恐怖的撕裂伤口，便是这样，少年仍能笑着同她说话，语气中似乎还有些期待，“师姐，我们这样，像不像新婚的夫妻？”
两个血人，两身红衣。
如果非要与婚嫁扯上关系的话，恐怕是冥婚。
她看他一眼，张了张嘴，没说话。
不是她不想说话，而是她中了怪物身上的蛊毒，发不出声音。
怪物的嘶吼声越来越近，少年望着她，笑容越来越淡。
少年盯着她，身后嘶吼越来越近，他眼睛却只看着她，视线沉重得像是要把她的模样深深地刻在心里。
彼此无言对视，少年又轻轻笑了一下，眸光微动，像是有什么将要冲破牢笼。
“师姐……”他忽然靠近，两手一揽，将她拉进怀里，与她紧紧贴在一起。
就算是这样的距离，他的动作仍然十分轻柔，刻意避开她身上的伤口，却一点不在乎自己手臂上再次裂开流血的狰狞伤口。
“师姐，我想一直陪在你身边。”他的声音和他的呼吸一样，越来越轻，“永远永远……都不离开你。”
鼻尖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花香，钟摇光立刻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她挣扎着要离开他的怀抱，身体却提不起力气，只能软绵绵地倒在他怀里。
蝶骨花的效果实在太好。
少年俯身贴近她，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清楚地感受到少年长发落在她颈侧，一个柔软的事物抵上她额头。
她昏迷前听见的最后一个声音。
是少年的低声呢喃。
“师姐……别忘了我……”
四年过去，他的声音依然清晰。
钟摇光睁开眼，有些难以忍受。
师弟，忘记的那个人不是我。
她望着地上她和师兄的影子，慢慢开口道:“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书清鸣说他是书君怀，是书家三公子。”她似笑了，“我钟家弟子，到底是怎么变成书家三公子的呢？”
你是谁？
简单的三个字，刺一样横在她心中，扎得她胸口刺痛。
钟摇光喃喃道:“他又是怎么……忘记一切的呢？”
四师兄一个也回答不上来，他也同样疑惑，他看着摇光，恰好与抬头的她对视，女子眼睛里像藏着一把火，目光灼灼，亮得吓人。
“若是一场误会，说清便是，只要师弟回来，一切都好。若今日这结局是有人蓄意为之……”她顿住，眸中寒芒闪过，右手越握越紧，“其罪魁祸首……”
我必诛之。
明明她没有直接说出会如何，可四师兄瞧她神色，下意识想起了几个字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果她找到了罪魁祸首，必会让其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样的念头刚刚出现，四师兄就被自己吓住了，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摇光绝不是这样的人。
可她身上杀意，他如何也忽视不了。
不过一瞬，四师兄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师兄……月亮出来了。”
她忽然换了话头，四师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皎洁美丽的月亮，不顾还未彻底消失的太阳，自顾自地出现了，遥挂于天际。
身形隐约，却无法忽视。
四师兄又看向摇光，天生温柔的一张脸，笑眼明亮，视线坚定得有些锋利。
恍惚之间，他想起一个十六岁的女孩。
她不太爱笑，却生了一双好看的笑眼，眉目之间自带笑意，只站在那里便如画一般美丽，格外讨人喜欢。
握一把纤细的软剑，天资过人，一身奇力，小小年纪便牢牢压制住诸多师兄师姐。
十六岁的小师妹，比月亮还要皎洁美丽。
没有人会讨厌她。
四师兄看着摇光，心情复杂，喉咙干涩。
她的模样半分没变，明眸善睐，同从前一般好看。
可他知道她身上一定有什么变了，彻底变了。
就算她脸上带着比从前灿烂太多的笑容，视线却依然冷淡。
没有温度，感受不到笑意，冰冷麻木的微笑。
“师兄，我要带他回来。”
忽然之间，她的眼里多了一个闪亮的东西，像光，又像……
四师兄望着天上隐约的弯月。
是月亮。
她的月亮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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