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水一边被周泽期缱绻至极地吻着,  一边小心地将栀子从被子里刨出来,周泽期正好俯首,和栀子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对上。

    旖旎的氛围立刻尽数消散。

    过了几秒钟,  周泽期撑着手臂从床上站起来,看着抱着栀子的奚水,  按了下额头,“靠。”

    “嘻嘻。”奚水硬着头皮给出反应。

    “”周泽期的目光从奚水的脸上慢慢转移到赖着奚水不撒手的栀子身上,  栀子两只爪子死死扒住奚水的肩膀,用头去拱奚水的颈窝。

    “你玩儿猫吧,  我先去洗个澡。”

    奚水忙叫住他,“你生气啦?”

    “生什么气?”周泽期扯了下嘴角,  心情看起来还过得去,“你本来就喜欢猫。”

    浴室的门在眼前合上,直至水声响起,  奚水才慢慢回过神,他抱紧栀子,一下子躺倒在床上。外边的风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下了。

    周泽期一身的水汽从浴室里出来,浴室内积攒的热雾立即一拥而出,他往床上看去,  发现奚水背对着他已经躺下了。

    走近看,  奚水怀里仍旧抱着栀子,  栀子在奚水怀里用一种格外懒散放松的姿势睡着,  听见周泽期靠近的动静,它耳朵尖抖了两下,  立马醒了过来,  警惕地盯着周泽期。

    周泽期用手肘撑着上身,  手臂越过奚水,  栀子以为自己要被拎起来丢开,忙将脖子缩了起来。

    周泽期的手掌落在了栀子的头顶上,不轻不重揉了把,“谢谢。”

    栀子看着周泽期。

    周泽期:“你要说不用谢。”

    栀子:“?”

    壁灯被关掉只剩下一盏,周泽期从奚水背后将他楼进怀里,没管栀子的,栀子自己默默又挪到了奚水边上趴着。

    -

    半月后,京城就下雪了,想从天上倾倒下来的漫天碎纸屑,扬扬洒洒时又如雪白鹅毛般飘荡而下。

    地上的落叶还没来得及清扫,就被落下来的雪慢慢覆盖得严丝合缝,行人踩过,车轮碾过,被压成了半透明的冰面。

    从水管里放出来的水冰冷刺骨,奚水用冷水刷牙,热水洗脸,栀子蹲在洗手间门口仰头看着奚水。

    周泽期在客厅等他。

    今天奚水有演出,是久违的《天鹅湖》,纸坊剧院上一次演出《天鹅湖》还是在三年前。

    周泽期正好休息,可以和奚水一起去剧院,看奚水的演出。

    京城是干燥的冷,哪怕外面下着雪。

    奚水套了一件高强度抵御寒气的羽绒服,戴上毛线手套和帽子,又结结实实地围上围巾,从包里掏出家属票跑去客厅给周泽期,“中间第三排,最好的观看位置。”

    周泽期接过票,看见奚水把自己捂得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皮肤白,秀气冷清的眉弓,帽檐底下钻出几缕没藏进去的碎发。奚水很适合冬天,夏天好像也很适合。

    周泽期永远记得奚水抱着一捧栀子花跑进京大那个已经废弃的杂草丛生的篮球场时候的样子。

    “走走走。”奚水拽着周泽期的衣袖往门口走,弯腰把雪地靴拖出来,一边穿,一边说,“我们剧院后面有一家砂锅米线,十几年的老店,特别好吃,等演出结束,我带你去吃。”

    “行。”周泽期带上车钥匙。

    两人刚出电梯,在停车场,周泽期想牵奚水的手,一碰上去,手套周泽期低下头,微微蹙眉,“什么玩”

    还没来得及说完,他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尖锐地响了起来,停车场空旷,奚水都听见了声波撞在柱子上后的回音。

    周泽期满脸不耐烦地接了电话。

    那边的人叫周泽期小周总。

    其他的一些词汇,完全是奚水不了解的,他知道这是周泽期工作上的事情,瓮瓮地叹了口气。

    挂了电话,周泽期揽着奚水肩膀,“叹什么气?”

    奚水撩起眼皮看了周泽期一眼,“你好厉害,什么都会。”

    “小周总耶。”奚水尾音拖得长长的,像被糖水浸过一遍,又懒洋洋,像一只耍起无赖任你如何的猫咪。

    周泽期的手从奚水肩上移开,一把扯下奚水的围巾,捏着奚水腮帮子低头咬了他嘴巴一口,不轻不重,有点麻,有点疼。

    停车场有监控。

    奚水忙把围巾重新围好,没挡住的两边脸颊飘上一层薄红,“等会我要表演。”要是留下痕迹,不好。

    京城早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快元旦了,各处商店都在门口放了活动立牌,圣诞节刚过,有些广场上的圣诞树都还没来得及拆,直接挂上灯牌过元旦。

    奚水看着很快模糊不清的车窗,用食指在上面画着圈儿,“我今天跳的是奥吉塔。”

    “什么奥吉塔?”

    “就是女主,我反串。”

    周泽期反应慢半拍似的,半天才哦了一声,“那男主也是女舞者反串?”

    “不是,男主是我师兄秦英措,他有187,身体条件也和我不同,他骨架大,比我健壮一些。”隔行隔如山,奚水耐心地向周泽期解说,“也很好看的,我可以跳得很好看的,我给你跳过胡桃夹子,你还记得吗?”

    周泽期打着方向盘,“那个八音盒?”

    “”奚水在车窗上画了两个小人,看着它们化成几道水痕滑下来,“我会跳天鹅湖,奥吉塔,奥吉莉娅,奇格弗里德王子,这三个人的部分,我都会,不过我跳得最好的是奥吉莉娅。”

    周泽期:“为什么?”

    车正好停在红绿灯路口,奚水拍拍周泽期的肩,让他看自己,周泽期扭过头来,奚水对上他黑漆漆的眸子,心口一紧。

    “你看,我是不是长得像反派?”奚水很正经的面无表情着。

    周泽期仔细地看了他一会儿,“不像。”

    “师兄说奥吉塔是公主,要甜美一点,看起来善良亲切,我不太像,所以化妆师说今天会把我化得甜一点。”奚水靠在副驾驶椅背上,“老师们把剧本稍微改了改,所以我要甜一点。”

    周泽期觉得奚水挺甜的,“哪儿不甜了?”

    奚水:“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你自然觉得我什么都好啦,就像我也觉得你什么都好一样。”

    客观来说,小公主的甜美,奚水的确是没有,他的美有些像还未经过打磨的钻石,天然纯粹,可也给人极为强烈的疏离感,笑时才会显出几分他单纯的真性情,不笑时便更加像雪山山巅的一捧雪。

    周泽期的沉默让奚水也沉默了一会儿,“你真的觉得我甜?”

    “甜。”周泽期点头,“嘴甜。”

    奚水:“”

    -

    这是奚水到京芭后第一次担任主角,搭档是秦英措,出演奥吉莉娅的是赵苔,也是京芭的首席之一,她不让大家叫她首席,老师,叫师姐就行,资历比她老的叫她苔苔。

    奚水的两边鬓发被贴上白色的羽毛,睫毛一部分涂成了白色,眼影也是几道深浅不一的白,他一垂眼,一抬眼,美得让化妆师呼吸一滞。

    停滞过后,化妆师翻出眼线笔凑近了奚水的脸,“眼角还得往下压一点,你咋长成这样的?”

    奚水不敢动,“哪样?”

    “特好看的样儿。”

    “谢谢。”

    赵苔自己化妆,她是老人,熟练得很,部分角色出演过几十遍,闭着眼睛都能把妆化出来,她扒着眼皮,往死了涂黑色眼影,嘴里念着,“这次来的这批,也就奚水,还有那个什么小金,可以跳反串,其他的都不行。”

    秦英措做着热身,“反正我们这儿也不缺女舞者。”

    赵苔撩了秦英措一眼,“不缺,但是谁不喜欢全能的孩子?”

    秦英措若有所思,“确实,王老师就能跳反串,那祝英台跳得叫一个”

    “王叙估计活不过今年冬天了,在死之前,想挑一个接班人吧。”赵苔不在乎什么吉利不吉利,王叙和她一样,都是从国外舞团回来的,只不过王叙早回来两年。

    京芭一共六名首席,其中两名是a级首席,其他都是平级,两a一男一女,王叙则是男a首席。

    王叙为人温和大方,今年八月刚过了三十二岁的生日,在病房过的,胃癌晚期,他光着头发,形容枯槁,笑着问他们今年新人有没有不错的。

    能念得出名字的也就那五六个人,奚水是被提到最多的。

    “奚家的孩子,肯定差不到哪儿去。”

    王叙在国际上也是赫赫有名的芭蕾舞者,二十三岁,正是事业巅峰期,年轻蓬勃,前途无量,他毅然决然拒绝了当地舞团的挽留,回到了国内。

    这些年来,京芭取得的成就,有他一半的功劳。

    他们都知道,王叙找接班人不是仅会,也不是只会,是都会。

    奚水的硬件没几个人比得过,修长笔直,看得见的肌肉线条,却并不过分健壮,比如像秦英措,刷个漆放进雕塑馆也分不出真假人。

    所以奚水跳反串不会有违和感,只是男性的面部线条不如女性柔和,所以在妆造上还得下功夫。

    凛冽的冬适合在温暖如春的大剧院观赏一场芭蕾舞演出。

    《天鹅湖》的全部卖出,圣诞后,元旦前,大雪纷飞,纸坊剧院的巨幅立牌立于门口一侧,海报展开。

    周泽期从后面入场,往前走着,观众席的灯没全部打开,不过不影响视物。

    他很吸睛,一米九二的身高,笔直挺拔的身姿,剪裁合身的灰色大衣里套了件连帽卫衣,底下是球鞋,一种介于青年和成熟男人之间的气质。

    周泽期坐下后,才发现奚水给自己的这张家属票,左边是李婉芝,右边是奚不遥。

    “”

    “阿姨,叔叔。”周泽期喊了人,不再说话。

    李婉芝捂着嘴笑,“知道小溪今年出演的是什么角色吗?”

    两旁都是专业的,周泽期是外行,“女主。”

    “他不常跳反串,”李婉芝说,“虽然不常跳,但跳得很不错的,好好看。”

    周泽期点头,他每次都有好好看。

    虽然不一定能看懂。

    芭蕾舞没有台词,全靠舞者的动作,舞者的表情,舞台布景的切换来了解剧情人物的进展和变化。周泽期是因为奚水才会看芭蕾舞剧,看别人跳没劲,他只看奚水的。

    《天鹅湖》的第一幕,是国王为王子奇格弗里德相看未婚妻,他想要自己的儿子可以拥有一位体贴温柔、美丽大方的公主作为伴侣,并成为以后儿子的王后。

    但王子想要追求真爱,他对这种没有任何情感便眉来眼去的宴会丝毫不感兴趣,趁机从会场溜了出去。

    接着便进入到第二幕。

    在来之前,周泽期做过功课,奚水会在第二幕上场。

    王子溜出会场,偶遇一群天鹅,他跟着天鹅来到湖边。

    场上音乐变得柔缓,如月光底下的湖水,布景也拥有了夜色的朦胧深沉,长长的深蓝色薄纱在舞台两侧轻轻摇晃,天鹅扇动着翅膀。

    接着,奥吉塔身着白裙跌跌撞撞地从舞台后出现,奥吉塔鬓角的羽毛在走动间被拂动,她眼睛极为柔软又明朗,像入了一轮月,一轮哀戚的月。

    是奚水。

    奚水之前在车上对周泽期说:“我要甜一点。”

    周泽期目光盯在奚水身上,一瞬不瞬。

    “啪!”

    旁边的奚不遥拍了一下大腿,但没发一言。

    奚不遥看看李婉芝,想要交流感想,中间却又隔了个周泽期,踌躇再三,他稍稍往周泽期的方向靠近,压低声音,问道:“你觉得如何?”

    周泽期回过神,他看着严肃正经的奚不遥,思考了一会儿,答道:“感情充沛,动作标准,带有强烈的情感色彩,将奥吉塔被魔王变成天鹅的可怜无助饰演得淋漓尽致,体现了奚水在芭蕾上的卓越天资和前途无限的预示。”

    奚不遥:“”外行,但又不全是外行,好歹还知道剧情。

    《天鹅湖》全长两个小时,从头至尾,都要求完美拿下每一个动作,全神贯注,全身心地与角色共情,十分消耗舞者的体力。

    演出结束时快十点,全部舞者在舞台上谢幕,周泽期看见奚水冲自己眨了眨眼睛。

    还被奚不遥捕捉到了。

    -

    纸坊剧院门口。

    奚水打了哈欠,“我和周泽期先回家啦。”

    奚不遥的表情说开心也不是开心,说不开心也谈不上,总之是一种很复杂的表情,“天黑路滑,注意安全。”

    周泽期牵着奚水的手,“我上个月已经给轮胎上了防滑链。”

    奚不遥:“”

    李婉芝憋不住笑了,“好了好了,我和遥遥先回家了,你们是要回家还是再玩会儿,都随意,只不过这么冷,还是要早点回去,免得感冒。”

    送走了两人,奚水拉着周泽期,“我好饿,我们去吃饭吧。”

    他钟爱剧院后面的砂锅米线。

    米线店开在胡同口,搭着简易的棚子,满满当当地摆了一二十来张折叠桌椅,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可棚子里还坐着不少人,空位没剩多少。

    老板是一个胖胖的老板娘,她手里一手长柄大汤勺,一手长竹筷,盛汤下粉,旁边一个穿校服的小男生在打下手,忙着收桌子擦桌子,给客人端去滚滚冒着泡的砂锅,虽然是冬天,但他还是忙得满头大汗。

    看见奚水,老板娘眼睛一亮,“又来啦?今天想吃什么口味的?”

    奚水拉着周泽期,指了指旁边贴着的菜单,“有七种口味的。”

    周泽期看了一遍,“你平时吃什么味道?”

    “海鲜。”

    海鲜也是最贵的,一份五十五。

    “老板娘的虾和花甲都是活的,鱿鱼须也好好吃,好舍得的。”奚水疯狂安利。

    老板娘看着这两人,哟了声,“小溪,男朋友呀?”

    “嗯嗯,快结婚了。”奚水点头,拉着周泽期的手一点都没松。

    周泽期身形一顿,他眸色深深,像看不见尽头的长巷,他看着奚水在路灯底下亮晶晶的眸,即使是在凛冬,也仿佛身处温暖的春日。

    “恭喜恭喜啊!”能看出来,老板娘是真的高兴。

    老板娘挽起衣袖,“那我今天多给你俩放点虾,这次个头都大得很。”

    她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后边“砰”地一声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原来是她儿子直接把塑料餐盘狠狠摔在了洗碗的池子里,水花四溅。

    “手断啦?”

    小插曲没有影响老板娘的好心情,她给两人煮了满满一大锅,后边只能使劲将汤多倒一些出去才不至于洒。

    奚水坐在折叠小椅子上,看着面前热热气腾腾的米线,掰开一双一次性筷子,“快吃吧,吃完回家。”

    雪从巷子上方的窄天上落下来,被风一吹,四处飘扬。

    -

    自上次栀子得到上床睡觉的允许后,它开始每晚都上床,并且会将自己规规矩矩摆在奚水旁边,要是奚水不上床,它也不会。

    奚水每天早上醒来都能摸到毛绒绒的一团,今天有点不一样。

    没有毛绒绒,但是有一点弹性,还烫。

    好烫。

    “栀子,你怎么这么烫?”奚水揉了几把,慢悠悠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揉的不是栀子,是他不知何时将手伸进了周泽期的睡衣里,手掌正按在周泽期胸前那块肌肉上。

    周泽期也醒了,眼神短暂的涣散过后,迅速清醒,含糊地说了早安,贴过去亲了亲奚水的脖子,又把人捞进怀里紧紧抱着。

    奚水后知后觉地开始挣扎,他坐起来,摸周泽期的脖子,又摸周泽期的脸,“期期,你在发烧。”

    周泽期慢悠悠睁开了眼睛,在奚水以为他会惊醒时,周泽期突然伸手将奚水拽倒,用被子盖住他和奚水,天还没亮,壁灯的光微弱,被子里更是漆黑一片。

    奚水听见自己和周泽期的呼吸声,一轻一重,一慢一快,一温一热。

    周泽期慢慢把脑袋垂了下来,压在奚水肩膀上,哑着嗓子说道:“嗯,我在发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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