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临近落川河,连贯东西,有运河直通南北,为天下中心,自古以来,商贸繁荣。
自大昭定都此地,上京成为帝都,奢靡之风盛行,沿街世家高官的府邸,高门大户,尽显钟鸣鼎食之家的底蕴。
河畔是闹市,此地闾阎扑地,商铺云集,汇集了全国各地的来客。
宋蜇蜇和颜予出来的时候正逢午后,闹市上人来人往。
他们穿着和普通百姓相差无几,都是一身素白的衣衫,守卫和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只是远远地注视着帝后,看他们挽着手走在人群中,像一对平凡的年轻夫妇,也像是结伴外出游玩的兄妹。
颜予小声问:“陛下,你为何带我出来?”
宋蜇蜇却突然转身抵住他的唇,笑眯眯地说:“颜三公子,在外面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我的小名叫休休。”
休休。
宋休休。
宋蜇蜇的大名取自《诗经》,宜尔子孙,蛰蛰兮,寓意多子多孙。
她父皇盼望后妃能够为他生出皇子,继承他的打下来的江山,故而给公主安这样的名字,可惜不知道是后宫妃嫔不争气还是他自己不争气,生出来的皇子不是死胎就是年幼早夭,他最终也只能将皇位给女儿。
休休是宋蜇蜇亲娘给她取的名字,做不成大名,就当小名,属于她自己,不背负任何他人的期盼。
礼部将她的名字登入族谱的时候,阿娘就搂着她唤她休休。
可惜阿娘去世得早,已经很久没有人对着她喊过这个名字了。
“羞…羞羞?”
颜予生涩地念了一遍,好奇怪的小名。
见颜予抿唇,宋蜇蜇意识到了什么,拉过他的手,在掌心一笔一划写下了那个字,纠正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是这个休,你不要认错了。”
“好,休休…小姐?”
颜予终究还是没有直接喊她休休,他心底里默默又反复念了两下这个名字,听起来比她大名还要与她般配。
说完称呼,宋蜇蜇便挽着他的手往前走,接上了之前的问题:“我之前说过,会给你赏赐,与其他人想必,不能落下半分,这个赏赐我亲自来给你拟。”
“我思前想后,觉得你应该什么都不缺,大概就是宫中寂寥,缺点乐子罢了,于是特地空出时间来,打算陪你出来玩一天,你看呐,我把自己赏赐给你,这个礼物诚意够大吧?”
说着,宋蜇蜇抬头眨巴了下眼睛。
颜予盯着她充满诚意的眼神,再一次忍不住笑出声来。
阿笙说得对,和宋蜇蜇在一起的时候,他愈发能感觉到开心。
就好像久旱逢甘霖,雨水浇在干涸的土地上,让他心底里尘封已久的对这人世间的情感一一复苏。
宋蜇蜇也觉得自己太不要脸了,居然连把自己当礼物这种事情也能说得出来。
为了表示自己真的有诚意,她又补充了一句:“你今日无论想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去,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满足你,你想要买什么,只要在我能负担的情况下,我都会给你买。”
说着,她默默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荷包,鼓鼓的,应该供得起颜予挥霍。
她这头话才刚刚说完,突然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姑娘”,宋蜇蜇回头一看,面前是一个摆满了糖人的小摊子。
原来是小摊老板见宋蜇蜇和颜予两人结伴而行,觉得在他俩身上有商机,于是就喊住了宋蜇蜇,毕竟小姑娘都喜欢这种玩意。
“姑娘,要不要挑一个?”
宋蜇蜇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糖人,一时间有些犹豫,转头看向颜予。
老板又说道:“如果不喜欢这些式样,可以按照你的模样来现做,只不过会有点贵。”
这时候颜予探了个头过来,靠在她的耳畔,轻声说道:“休休小姐,那就要一个吧。”
“唉?”
颜予的气息萦绕在她耳边,虽然她让颜予喊她小名,但是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倒是喊得她有些不适应。
她猛地抬头,猝不及防撞进了颜予的眸中,他那素来平静的目光,此时仿佛一汪春水,微微荡漾,搅得宋蜇蜇的心也跟着乱跳起来。
她一直觉得这些糖人又腻又黏牙,并不是很喜欢吃,只是觉得模样可爱讨喜罢了,但既然颜予都发话了,一会儿后,他们各自的手上都多了一个糖人,一边吃着一边继续逛着。
河边杨柳依依,微风徐徐,水光映着天色波光粼粼,宋蜇蜇一口咬下糖人的耳朵,问道,“颜三公子,你想去哪?”
“小姐想要去哪?”颜予说,“你想去哪,我就去哪?”
“那,我们走走?”
宋蜇蜇从前居住在公主府的时候,日日不务正业,溜鸟养花,也没少出来逛,早就把这一带都逛熟了。
她知道宣平侯府从小就约束颜予,他入宫后更加不得自由,这些沿街的市集,他应该很少来过,宋蜇蜇想带着他看个新奇。
颜予的确从来没有来过这些地方,更不曾像如今这样换上普通的衣服,像个寻常百姓,混在人群中。
路边的小摊众多,卖着各种物件,古玩,木偶,刺绣等物件,他们顺着河岸走,偶尔颜予目光会在某些小物件停留久一些,宋蜇蜇便立刻花钱买下来。
他们边买边走,走走停停,一条街逛下来,宋蜇蜇已经买下了不少零碎的物件,全都被她扔给一旁的暗卫帮忙拿着。
过了桥,不远处就是杂耍摊子。
上京城云集了天下各地的艺人,短短的一条街上聚了不少卖艺小摊,耍猴的,玩蛇的,喷火的,胸口碎大石的,弹胡笳吹唢呐的,一字排开,各自拿出各自的本事,吸引不少闲来无事的上京人。
人群中央的,是几个身着轻纱带着满身银饰跳舞的西域女郎。
她们有着一头金色的头发和琥珀色的眼眸,面容精致美丽,身姿妙曼赤,赤足踏着满地花瓣,扭动着娇嫩的腰肢,翩翩起舞,身上的银饰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不时还从周围拉进一两位观众,同她们一起载歌载舞,引得观众一阵叫好,往她们身上扔银钱和铜板。
宋蜇蜇废了好大力气才扯着颜予挤进了人群。
这一处被人流围了里三圈外三圈,宋蜇蜇原先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只是路过的时候看着围观的人多,好奇心作祟,带着颜予进来想看个热闹。
没想到只是普普通通的跳舞而已。
就这,有什么好看的?
宋蜇蜇瞬间失了兴致,掉头就想把颜予往外推,可是没想到那舞女姐姐一眼就看中了颜予。
颜予生得面如冠玉,虽然衣着朴素,但是过人的容貌和浑身的气质仪态更是无法掩饰,西域女郎立刻上前来,握住颜予的手,想要把他往里拉去,与她共舞。
他僵住了,正想要回绝,没想到宋蜇蜇速度更快,直接扯开了女郎的手,并且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活像是狼崽护食似的将颜予扯到自己的身后:“这是我的夫君!”
想拉有妇之夫陪你跳舞?
想都别想!
舞女看颜予也没那个意思,便讪笑了一声,悻悻地抽回手,转身又拉了一位方才打赏得多的观众回到中间。
“怎么,生气啦?”
出来以后,宋蜇蜇拉着颜予走出了十几米远,把手中的糖人完全咽下,嘴里含糊着说,“我没有。”
姑娘家说没有生气的时候,十有八九是生气了。
颜予见她才吃了糖人,此时怕是不能用一颗糖就能哄好的了,于是伸手轻轻覆盖在她的发顶,顺了顺她的乱发,“好啦,没事啦。”
这个方法果然奏效,宋蜇蜇抬眼看他时,那双乌眸中一片澄澈,已经没了怒气。
宋蜇蜇虽然会恼舞女想将颜予拉走,却绝不会迁怒到颜予身上。
眼看着夕阳西下,已经接近饭点了,颜予便说:“小姐,我们去吃晚饭吧。”
……
他们选了一间临水而建的餐馆。
二楼临窗风景绝佳,可以一眼望到整个落川河面以及半个上京城。
水面波澜起伏,商船和画舫在水中漂泊。
暮色四合,上京城慢慢燃起万家灯火,河边有捣衣声响起,微风柔软,吹来孩童结伴归家的欢声笑语,城中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升起。
闹市昼夜不歇,街边小摊的老板正在小憩,张罗等待着夜市又一波客人的到来。
宋蜇蜇让颜予来点菜,点他自己喜欢吃的就好了,但颜予却回想着这几天宋蜇蜇用膳时落筷最多的几样菜。
“糖醋藕丁,虾仁蛋羹,烩驴肉……”
宋蜇蜇越听到后边越听却奇怪,怎么颜予点的几乎都撞她的口味上了?
莫非他喜欢吃的,和自己的一样?
正疑惑着,颜予已经报完了菜名,又问:“小姐,饮酒吗?”
宋蜇蜇点点头:“想要果酒。”
于是颜予又点了一壶果酒。
虽说宋蜇蜇是颜予的陪玩,可是实际上,颜予也没有说过自己想去哪儿,半天逛下来,都是顺着宋蜇蜇的心意。
她端杯饮完一杯酒,脸颊染上了一抹绯红,道,“颜三公子,还有一个晚上,你想要去哪里?”
说起来,颜予其实并没有什么地方想去的,宋蜇蜇能念着他,带他出来逛,他已经很知足了。
但如果真的要说,他的确有个地方挂在心头。
“小姐,能陪我回一趟宣平侯府吗?”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