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个人在店里当心点, 要是出了什么事就找警察同志。接尸这活儿不好干,能干就干,不行就让德华干,你把钱分给他……”
祖孙俩一人一鬼, 在停尸房里说了好半天的话, 主要是老太太在讲,焦润在听。
忽然, 从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幽幽铜铃声, 焦老太太止住了话头,笑着道:“看来时间门到了, 奶奶该走了。”
话音刚落,空中就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焦润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人从天花板降了下来。
此人面容刷白, 眼睛狭长,黑发整齐地束在脑后, 头戴一顶大高帽, 高度直冲天花板,目测至少有十厘米, 身上穿了件白大褂, 无风自摇。
他手里拿着一张纸,看着焦老太太的方向,面无表情地念道:“焦氏刘凤儿,死于农历正月十六晚十点二十五分零八秒,现引领你去阴间门清算阳间门事,跟着本无常走吧。”
焦老太太笑着点点头,说道:“无常老爷, 您先等等,我最后交代我孙女一句话就跟您走。”
自称无常的白脸男子眼珠微滑,看了眼焦润的方向,眯着眼睛道:“你能见鬼?”
焦润见他一身白,微微点头道:“能,您是白无常?”
白脸男子微微摇首,道:“吾乃黑无常。”
她怎么没看出来哪儿黑?
黑无常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怀表,说道:“给你们一分钟,时辰一到,就得上路了。”
“好的好的,谢无常老爷。”焦老太太连连谢过,抓紧时间门道:“润润,咱们家的存折都放在衣柜的最下面那一层,在奶奶的鞋里面放着,密码都是你阴历生日,房产证和店铺,奶奶都改成你的名字了,就算不嫁人,也有够你花了,还有……”
听老太太零零碎碎地说完,焦润舔了舔嘴唇,说道:“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有件事想问问您,奶奶您的骨灰是想放家里,还是放公墓?”
焦老太太摆摆手:“不用放公墓,死了还占地方,把我骨灰埋后院就行,你爷爷,你爸你妈,都在咱家后院,奶奶放了块转头,你去了就能挖到。”
焦润:……幸亏问一嘴,不然她都不知道家里后院这么热闹。
黑无常扣上怀表,出声道:“时辰到了。”
焦老太太不舍地握了握焦润的手,她还有好多话想说,好似怎么都说不完。
“这么多年未见,这无常小儿还是这般冥顽不灵的死模样。”
脑海中,冥添依靠着无形的墙壁,双手盘在胸前,嘲讽般地说道。
焦润没回话,黑无常却陡然一凛,“唰”地看向了焦润的方向。
焦老太太以为黑无常等得不耐烦了,拍了拍焦润的手,笑着道:“奶奶先走一步,去见你爷爷他们了。你健健康康的,争取长命百岁。”
焦润看着两人渐渐分开的手,慢慢点了点头:“嗯。”
黑无常死死地盯着焦润,仿佛想从她身上看出个什么东西来。不会错的,方才他从那丫头身上感觉出了一丝熟悉的鬼气。
可那小姑娘魂七魄俱全,确实是个活人。黑无常心下疑惑,开口问道:“小姑娘,你可见过一个身穿红衣的恶鬼?”
焦润看向他,回道:“未见过。”
鬼身上的衣服以白色居多,不然就是黄色灰色,红色还从来没见过。
黑无常面容严肃地说道:“你仔细想想,那鬼可不是一般的鬼。”
焦润唯一见过的不一般的鬼,就是她脑袋里的这个穷鬼,但冥添不穿红衣服,他几天换一回,不是白的,就是黑的,都是性冷感的颜色,就像无印良品的古代时装展览。
“没有。”
黑无常有些纳闷,莫非是他感应错了?
数千年前那位被封印,阎王几次派阴差去寻觅中山宝剑,却始终没有音信。但那位如果真的破开了封印,想必会在人间门大闹一番才是,不可能这么悄无声息,连鬼差都没有惊动。
焦老太太在一旁道:“我家润润不会说谎的,大人,您要找那红衣服的鬼干什么啊?”
黑无常垂下眼帘道:“与你们无关,刘凤儿,跟着我上路吧。”
焦老太太冲着焦润摆了摆手,慢悠悠地跟着无常往上飘,非常自来熟地攀谈道:“无常大人,咱们一会儿先过桥,然后喝孟婆汤?”
黑无常双手拢着袖子,淡淡地回道:“投胎前才喝孟婆汤,我们先要走里黄泉路,将你身上对人世间门的眷恋走干净。”
焦老太太:“里啊?我没穿旅游鞋,这棉鞋成吗?我今年都七十了。”
黑无常:“……对鬼来说,走里路不会疲累。”
焦老太太:“那走完了路,就去投胎?……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还想去找找我老伴呢。”
黑无常:“走完黄泉路,要去判官那儿结算生前事,好事坏事腌攒事,都要评算个明白。恶鬼横鬼索命鬼,要去地狱还债。”
焦老太太搓搓手:“老太太我一辈子没干过坏事,应该不用去受罪吧?”
黑无常:“你生前好坏,不听你个人评说,得让判官来评定。”
焦老太太一听急了:“那不就是一言堂吗?我们现在都民主了,得多找几个人来评评理啊,您说是不是?”
黑无常闭了闭眼:“地下有个判官,这事不用你操心。”
焦老太太快走两步:“您跟着一块儿去吗?那您得帮我说两句话啊,我可是年年给您烧猪头肉的。”
黑无常皱了皱眉:“猪头肉?本无常怎么没收到?”
焦老太太毫不心虚地道:“我就念叨着送给无常老爷,莫非送错了,给了另外一位?”
……
焦老太太和黑无常越升越高,脚底慢慢升到了天花板之上,就再也看不见了。
焦润:她怎么觉得,她奶奶无论去了哪儿,都能混得不错呢?
“丫头,你怎么不告诉无常小儿,你身体里面藏了个本王?”
焦润给老太太的遗体罩上白布,在脑袋里说道:“就算告诉了他,他能把你弄出来?”
冥添邪笑道:“凭他?再修炼个千年也解不开本王的契。”
原著里女主靠自杀才能解的契,没道理一个无常就能把他揪出来。再说鬼和鬼王的关系肯定要比她熟,冥添总在脑袋里说“阎王”、“无常小儿”,显然几千年前就是老相识。
与其将不相关的鬼搅和进来,还不如先维持现状,静观其变。
冥添不想让黑无常察觉到的原因就更纯粹了,因为他丢不起这个人……几千年未见,归来弱的似鸡,就跟没混好,不想去同学会一个道理。
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停尸房的门被“啪”的一声推开,一个皮肤稍黑的壮汉跑了进来,哭丧着脸道:“润润,老太太真没了?!”
德华今年二十五,长得很端正,就是心眼有点直,不会拐弯。
焦润第一次听到他名的时候,还问过他是姓刘吗?
德华不姓刘,姓赵,他爸最早想给他起名叫兴华,寓意振兴中华,可那年叫兴华的初生儿太多了,他爸想了想,上户口的时候就给他改成了“德华”。
德华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淌着大鼻涕道:“前天看到她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么走的这么突然?”
焦润伸出手,制止了他的脚步,说道:“你把鼻涕眼泪擦干净了,别甩到我奶奶身上。”
德华吸了吸鼻子,用棉袄擦了擦眼泪道:“润润,咱们这是直接去火葬场吗?”
焦润低头,摸了摸老太太的手臂道:“先回店里一趟,去给我奶奶取点东西。”
焦润向护士借了担架床,推倒了医院门口,焦润和德华两人使劲将老太太搬到了面包车的后面。后面的空间门不大不小,正好容纳下一个人,还不会随着车来回晃动。
德华开车,焦润打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
松开离合,德华从兜里掏出了烟,他的心情还没整理好,多年的熟人突然就没了,心里没着没落的。
“给我一根。”
焦润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熟练地点上,拉下车窗。
德华愣了愣:“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焦润:“别看我,看前面,好好开车。”
两口烟入喉,她脑袋里的冥添开始抗议了:“你吸的这是什么?”
焦润回道:“我今天心情不好,你少说点话。”
她上辈子打记事起就没哭过,遇到天大的事,面上都不太能看出来,可不代表她没有感觉,不会难受。
冥添刚要反唇相讥,不知怎么的,他又把嘴闭上了,随着焦润的吸气在脑子里面“咳咳咳”。
德华从后视镜里看了眼焦润的脸,还是一样的干净漂亮,但总有点不一样,看得他有点不敢搭话。
“润润啊。”
焦润从车座中间门翻出来了一张纸,卷成漏沟型,弹了弹快要掉下来的烟灰。
“你说。”
“你别太难受,生老病死……”
没等德华说完,焦润转过头道:“这些话是店里的待客术语,我比你熟。心意我领了,你可以省省力气,今晚要忙通宵。放心,我会给你钱。”
德华:“说什么钱不钱的,老太太就和我奶一样,我怎么能收钱?”
焦润点点头,转头又看向了窗外。
德华按下转向灯,想了想道:“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燃烧的烟头在黑夜中忽明忽暗,白色的烟雾随着夜风飘上了天空。
“继续开店,继续生活。”
德华有些惊讶地道:“你打算接着干白活?”
这年头干白活的还是男人居多,女人少,年轻漂亮的女人更少。
焦润笑了笑:“我奶奶说了,我是阎王爷赏饭吃,天生干这行的,没有转行的道理。”
如果她没有认识焦老太太,或许她转手就会把店卖了,有了启动资金,完全可以干点别的。
可焦老太太喜欢这家店,百六十行,没有一行是多余的。
德华歪了歪头,他怎么没看出来焦润适合干这行?
“那以后,驱邪超度的活儿你能接吗?”
焦润慢悠悠地转过了头,在阴影中笑着道:“接。”
“你会老太太那两手?”
焦润:“会,还深得真传。”
见过无常,气过鬼王。
不是她吹,就这个镇,乃至这个市,没有比她更“资深”的阴间门沟通顾问了。
面包车开到店门口,焦润下车打开邮箱取出钥匙,拉开店里的铁门,从纸钱元宝,到别墅电视,店里有的,她每样都拿了两套。
“哎,你不给老太太准备寿衣啊?”
焦润挑眉:“谁说死了就一定得穿黑衣服了?我奶奶就喜欢碎花棉袄,那我就得顺着她的意,就让她老人家高高兴兴地走。”
取好东西,焦润让德华顺路去了趟她家,将院子里大棚下面的纸人分几次拉到了火葬场。
德华有点懵地道:“润润,这些全都给老太太烧去吗?”
焦润打量了下眼前的八个纸人,成摞的纸钱元宝,别墅、汽车和家电。
老太太潇洒走一回,她这个做小辈的,必须得给到排场。
焦润右手洒脱地一仰,笑着道:“天地银行里没有个千八百万,下去是要被人笑话的。烧!”
焦润没有发现,她身后正飘出了一缕凡人不可见的烟雾,在火葬场里像吸尘器一样,贪婪地吸食着残留的鬼气。
冥添右手撑着额头,心想暗道:这丫头做白活,对他来说可太好了,他只要每次吞食一点点,早晚能修复鬼身,就算解不开契,也可以在短时间门内从□□中飘出来。
丫头,是王是寇,我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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