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女娃子醒醒,到站了。”
“啪啪”两声,右肩膀传来的钝痛让时冉从梦中惊醒,循着那痛感视线对上站在过道里的售票员。
恍惚中注意力只集中在售票员那张张合合不停蠕动的双嘴,像在看一出静默无声的话剧。
“哔”的一声,双耳才重新听到声音,一瞬间,耳边洪亮的女声,车外嘈杂的人声、鸣笛声一股脑涌入时冉的耳朵。
售票员看坐在靠窗边的女娃醒了才收回手,嘴一张,嗓门极大,想来都是在这岗位上练出来的。
“你是不是坐到终点站啊?”
时冉看着面前身材浑圆的中年妇女,思维脱缰了那么一秒,思索她的肺活量怎么这么大,不过也听清了她的问题,点了点头。
售票员看她点头,“是的话就赶紧下车,”说完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向车头走去,嘴里不时蹦出几句,“好在是到终点站哩,要不然这么能睡,一准会错过站……”
下了大巴,时冉踩在土地上,一路从飞机到市里,再转火车到县城,最后坐大巴到镇上,才终于到了目的地。
下车点说是个车站却不像车站,没有站牌,没有售票处,上车都是直接向售票员买票的。
而且大巴车是直接停在一个广场边上的,位置也只够停一辆大巴车,因此只有等这班车满了,下一班车才到。
而那广场不到百来平方米,什么都没有,就一光秃秃的平整水泥地,兴许晚上广场舞发挥的作用更大。
中午的太阳正是最热烈的时候,兜头就直直地向人照下来,那热气烘得整个小镇就像个大火炉。
更何况这小镇哪有什么绿化植被可说,放眼望去都是高低不齐挨在一起的小楼房,横贯其中的条条麻乱的电线,再加上那红红绿绿的各色招牌,恍惚中闯入了上个世纪的港市。
被那阳光照射着,时冉顾不得细看小镇的样貌,拉着行李箱往广场边上走去,一路避开丢在地上的好几个塑料袋。
街边上几辆摩托车停在那里,看起来经过风雨的吹晒,有些都掉漆了。
“哎,小姑娘要去哪里啊。”
“坐不坐摩托车。”
“很便宜的。”
那些拉客的对着从大巴下来的每个人都奉献上了极大的热情,张着个笑脸熟练地拉着客。
时冉没有搭理他们,拉着个行李箱,停在广场边上,旁边是个农业银行,不大,透过不甚明亮的玻璃窗看去,里边稀稀拉拉的也没有几个人,窗口因此也只开了一两个。
而能让人心情稍微好点的是银行挨着时冉的那堵墙爬满了蔷薇,红的白的黄的花团锦簇,没有经过人为打理,就这样野蛮地生长着,给这小镇增添了那抹秀色。
站在台阶上,时冉拿出手机,那10的通红电量警告让她心里升起焦虑,食指抵着下唇,无意识地磨蹭着。
点进微信,塑料姐妹群里边都闹哄哄的,各种风景照,摇曳生姿的自拍照,展现着暑假来临之际,同学们开始世界各地飞的游玩,曾经时冉也是她们其中的一员。
群里有个塑料姐妹了她:哎,时冉呢,最近怎么都没见你说话。
时冉看了一眼懒得理她,退出页面。
目光微顿,置顶的老时,何女士两个微信号一上一下挨着,看起来就像是躺在列表里的陌生人。
从昨天到现在,几乎24小时一条信息都没有,好像忘了他们还有个独自到偏远乡下的女儿。
不过按他们的性子说忘了,还不如是漠不关心,时冉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也许那对夫妻现在正在撕破脸皮地争夺着财产,昔日的夫妻走上了对堂公簿的场面,想想都觉得是一部荒诞剧。
时冉退出微信,目光环视了一下四周,行行匆匆间都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孔。
视线不小心对上街对面几个青年小伙的目光。
那几个染着黄的灰的头发的小伙子,正坐在门口看不出牌子的几辆机车上,手里夹着烟,吞吐间嘴里各种下流脏话不断,每个走过的人都离得他们远远的。
几人早就注意到了街对面的时冉,无他,小镇就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个俏生生的女孩,那身肌肤按他们的话说,就一个字白,比他们家墙上刮的白灰还要白。
那双腿笔直,腰站得也更直,他们也不懂什么气不气质,就觉得她身上那股劲勾人得紧,让人心里痒痒的。
看她目光转过来,他们都乐了,纷纷对她吹起口哨,还贱贱地调戏上几句。
“美女,去哪啊?”
“要不要哥哥载你去玩玩。”
“去,你这哥哥还不如我这哥哥呢。”
说着几人一阵哄堂大笑,过路的行人都对这见惯不怪。
时冉哪里听过这种话,哪里经历过这样直白莽撞地调戏。
在s市,哪怕她收过很多情书,被告过很多次白,但那都是含蓄的,有界限的。
而现在他们眼里的不加掩饰,那是男对女的原始欲望,直白,毫无分寸。
时冉何曾见识过这种,羞愤,难堪,无措一齐涌上心头,她觉得自己就像动物园里关着的猴子,站在那里让人评头论足。
她转过目光,死死地忍住鼻子涌上的酸意,眼睛睁得大大的,腰背挺直,装作不在意。
因为她知道人生地不熟的,自己现在只能默不作声,要不然平白添了麻烦。
不过在s市如果受到这种侮辱,她哪里会忍下来,直接上去跟他们杠到底。而在s市有这种底气,是因为哪怕没那对父母,还有奶奶。
想到奶奶……
“去去,又是你们这几个小子,还不给我滚。”
一个身穿安保制服的中年男人从银行里走出来,叉着腰对着马路对面的那几个青年吼了几句,声音洪亮有威力。
显然马路对面的几个小伙对这中年人也熟识,并且还有点怕他,调侃了几句,“刘叔,你怎么还这么爱管闲事啊。”
“叔你个头,我是你爷爷,”被叫着刘叔的中年人状似要拿起放在门口的扫把气凶凶地往马路对面去。
“别,叔,刘爷爷,我们走了。”
“轰”地几声轰鸣声,小伙们一踩油门就开着机车跑了。
“女娃子,你没事吧,”刘叔放下扫把走过来。
“没事,”时冉看着面前看起来虎背熊腰,刚还一副凶神恶煞的中年人对着自己一副和善的样子,虽然他的和善因着他那威武的身躯大大打了折扣。
“嘿,那几个小子就是欠收拾,你别怕,下次还来你就叫叔,看我不收拾他们,”刘叔瞥到她脚边的箱子,随意问道:“外乡来的?不过听你口音就不是我们这地的。”
“嗯,”时冉点点头,捏紧自己手中的手机,第一次面对这么热情地人,关键他的热情是真心实意的,嘴张了几下,还是张口“刚刚谢谢你。”
“嘿,谢啥,”刘叔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这鬼天气热得很,出来就这么一会儿他身上汗都留个不停,再看那女娃娃,额前的头发都贴在脑门上了,“你是在这等人,要不进银行里边去,里边开着空调,凉快。”
“不,不用了,”时冉摆摆手。
“行吧,”刘叔看那女娃,以为她怕羞,也没再劝,自己走回银行里边。
时冉看他进去,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滑拉到备注有“小周”的那个电话号码点进去拨通。
这还是自己上大巴前,六姨婆说到镇上会来接自己的人,说她拜托他会按时来接她的。
可是现在都过去了好几分钟,人影都没见着,“不会是忘了吧,”时冉嘟囔着。
电话拨通,漫长的铃声过去,最后无人接听,时冉不耐听那烦人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一把挂掉。
手拉着行李箱的把手,低下头,脚随意地踢着脚边的石子,看着手机显示又过去了五分钟,时冉再次拨打那个号码,依然是无人接听。
就这样隔几分钟打一次,直到那10的电用完关机,时冉打过去的电话一个都没有被接通。
看着黑屏下去的手机,时冉不自主地收紧掌心,那种逃离家庭,逃到这山旮旯子的彷徨,慌张,恐惧一齐向她压来,随着手机关机,好像把她和这世界的最后一点联系都切断了。
只剩下自己空空白白地站在这里,经过的行人都拿着大包小包快乐地往家赶,而只有她自己茫然地站在这里,是和他们完全隔离开的。
时冉一脚踢向旁边,透过软皮鞋,正好踢在那石阶上,也不知道是痛意压榨了她的泪腺还是其它莫名情绪,她蹲下身子,双手抱着双腿,下巴搭在膝盖上,低着头,一滴滴泪珠滴到滚烫的地面,又快速蒸发变干,好像那眼泪重来没有流出过。
“时冉。”
嗯,是谁在叫她,时冉低着头一动不动,觉得她出现了幻觉,在这陌生的地方谁会认识她。
果然那一声后再没有其他声音了,她扯了扯嘴角,自嘲想还真是出现了幻觉。嗯,她这样子在行人眼中可能就是个傻子,疯子吧。
不过她也许真的就是个傻子疯子,要不然她至亲的两人怎么一个个对她都嫌弃得很,如果她早满十八岁了,想来他们也不会都在争论着谁去抚养她,早像扔掉个包袱似的把她丢在一边了。
想到这,时冉抽了抽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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