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乐觉得自己忒有骨气了些,竟然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下那人总该知道自己生气了罢?以往都是她主动,好歹要让那人知晓自己也是个有脾气的。

    她心中有些小小的得意,却很快便被深深的思念淹没。许久没见着那人,好不容易遇见了,连话也没说上一句。忍不住回想起方才场景,那人眼角眉梢满是疏离,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似乎也更厚重了些。

    又想起他清瘦的脸庞或许他当真太忙了也说不定,震南司那么多卷宗,事无巨细都要经他之手,只怕忙碌一天,连提笔的力气也没了。

    想到这些,桑乐有些不忍起来,可还是扭捏着不愿回头。便撑着脸颊轻声问侍女:“那人呢?”

    “那人?”侍女不明白,“郡主说的是”

    桑乐没好气道:“还能是谁。”

    “哦哦,郡主可是说的宋大人?”侍女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宋大人已经走了。”

    “走了?”

    “嗯已看不见影了,估计走好一会儿了。”

    桑乐再顾不得矜持,回头望去。空荡荡的廊道上,哪里还有宋子珩的身影。

    这条街长长一条,亦无别的支路,走出去得有一会儿,如今看来,那人走了有些时候了。

    “他”两道娟秀的眉拧在一处,桑乐鼻腔一酸,紧紧咬着唇忍住。

    侍女见状,小心问道:“要奴婢去请宋大人吗?”

    “请什么请!”桑乐气得直扇纱帐,“走了。”

    “是。”

    -

    宋子珩回到震南司时,忠叔已等着了,见着他人,忙站起来,道:“少爷有些时日没回府上,老爷心中牵挂,让老奴带了些衣物过来。少爷喜茶,又托人从罗沽送了新茶。”

    他脸上堆着忠心的笑,宋子珩只觉越看越烦,面上却没流露分毫,看了看桌上东西,轻轻说:“近日事多压身,实在回不去,父亲身体还好?”

    “老爷身子骨还算硬朗,近日天气闷热,也时常出门散散心。”

    男人点了点头:“那便好,待过两天手中事少一些,我便回去一趟。”

    “倒是不急,出来时老爷特地吩咐过老奴,震南司司务繁忙,万不可催促少爷,让少爷分了心。”

    宋子珩不置可否。

    忠叔笑了笑:“说来也是巧,这震南司府为防外臣接近,以往皆由内府掌管,如今却由少爷执掌前两天老爷还笑,皇上这是不将少爷当外人,想来少爷与郡主果然情深意重。”

    震南司收着各朝的史记卷宗,其中不乏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若是想查些什么,自然易如反掌。

    宋子珩却装没听懂他话中探询之意,叹了口气,道:“不过是临危受命罢了,我对这里的东西一窍不通,那些卷宗不知放了多久,积了许多灰,这些日子光是忙着除尘都弄不完,也不知道以前的人怎么弄的。”

    忠叔笑容淡了几分,说:“东宫那位近日刚解了西平之祸,正是得宠之时。临行前老爷叮嘱,少爷若得空了,倒不如与岳父亲近亲近,丈婿和睦,以后的少爷去了东宫,也惬意些。”

    霎时间,男人目光转冷,半垂着眸盯着桌上的茶罐。

    忠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想起什么来,道:“哦,对了。听说近日罗沽王子便要来江安城,目前已先派了使者,许是为下个月皇上寿辰而来。”

    宋子珩收回思绪,说:“罗沽近年来与玉城、芬尼来往密切,而芬尼又与番人亲密无间”

    “罗沽与大周历朝皆有姻亲来往,应当不会有异心才对。”

    “哼”男人忽然冷笑一声,“忠叔说他们有使者先过来了?”

    “前天便到了,只是仍住在江安城中,还未进京,约摸着是等下个月罗沽王子一起。”

    “知道了。”男人有些不耐烦,“派人查一下使者住的客栈。”

    “是。”

    忠叔见他兴致不高,便没久留,又叮嘱了几句便走了。

    宋子珩坐在卷宗堆积如山的案前盯着忠叔带来的东西看了许久,深灰色的眸中一片疲色。抬手用手指撑着眉心,半眯着眼,目光转向另一边,落在桌上的玉坠上。

    那玉坠小小一只,似琥珀,色相不算佳品,也不甚通透,手感却沁凉润泽。轻轻转到侧面,能模糊看见里面有一只青色小鹿,跃然跨步,栩栩如生。

    他用手摩挲了会儿,又想起什么似地,拉开抽屉将那玉坠扔了进去。

    那人似乎生气了。

    今日狭道相逢,连一句话也没说。

    她的确该生气的。只是

    二十一天了,他没再见过那张笑脸。

    强烈的疲惫感涌上心头,男人往后仰靠在椅子上,闭着眼在记忆中搜寻着某个带笑的眉眼。脑中浮现的,却是轿上的人满是委屈的双眸,以及她半握着的手

    手

    对了,她似乎受了伤。

    看情形不算严重,只涂着一层薄薄的药膏。

    现在已是酉时,看她轿子行进方向,应该是去皇后寝宫,等吃了晚膳再回东宫,手上伤口定然来不及再次上药,只怕会疼。

    那只手那样漂亮,纤细柔软。

    他仍记得与之相碰的那分触感,灵活纤巧,有些凉。

    抽屉再次被拉开,瞥见刚刚的玉坠,顿了顿又拾起来好好收着。

    取出之前用来治伤的药,看了下还有富余,男人思索了番,终是迈出脚步出门。

    天色已有些暗下来,宫人忙着将各街路灯点亮,又有各司轮值换班,一时间宫中倒显得忙碌起来。

    独自走在路上,宋子珩轻轻摩挲着手中瓷瓶,脚步有些踟蹰。

    皇后娘娘对那人宠爱有加,只怕早已发现她掌心患处。再说那人还在生气,就算将这药膏送过去,也不见得会被收下。何况他一介男宾,也不能擅自出入后宫。

    正犹豫不定时,忽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抬头看过去,温府的独女正款款而来。

    他有许久没见到温知意,脑中率先想起来的,却是那天在长街上策马的白色身影。一时间只觉那日的阳光竟穿过时光照到此刻,心中不禁得了几分安慰,朝着走近的人拱手道了声温小姐。

    温知意手端着托盘,上面放着盅什么汤,小心地弯了弯腰,道:“真巧,宋大人要去哪里?”

    “哦,有点事要去办。”宋子珩看着她手中托盘,“温小姐这是”

    她明明身后跟了两个侍女,却亲自端着东西。

    温知意温柔地笑了笑,说:“皇后娘娘爱喝这莲子羹,我新学了想亲自煲给她尝尝。”

    “温小姐要去皇后娘娘那里?”

    兴许,能让她将这药瓶带给那人。

    温知意垂着眼,视线落到他手中瓷瓶上,眸子动了动,不着痕迹地朝身旁侍女眼神示意,道:“正是。说来也巧,闻溪也在呢,宋大人若有空,不如和知意同行,顺便将晚膳一起用了。”

    宋子珩委婉道:“子珩一介男宾,只怕不便,不过”

    温知意看他神色已然知情,又笑起来:“宋大人无须介怀,我们并不在皇后娘娘寝宫,而是在御花园里,何况以宋大人与闻溪的关系,皇后娘娘也不会——啊!”

    她正说着,身旁的侍女突然扑了过来,一把将手上托盘掀翻。那盛满羹汤的白玉瓷盅顷刻间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汤将她手背烫得通红。

    “小姐!”另一个侍女惊声大叫,“小姐,你怎么了!”

    饶是平日里清冷的宋子珩也吓了一跳,当即蹲下去,看着她还沾着银耳的手对侍女吩咐道:“快拿东西给她擦一擦,轻一些。”

    “唔”温知意跌坐在地上,脸颊一片通红,眼中蓄起了泪,却咬着唇强撑着,泫然欲泣地看着男人,说:“好痛”

    那撞了人的侍女这才跪下,不停磕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昨夜没睡好,方才一时闲了下来,竟有些困了,求小姐绕了我,春草下次不敢了!”

    另一个侍女不停地训斥着,温知意轻声打断,道:“算了,她也不是故意的。先送我回去罢,春草你去跟皇后娘娘说我今日就先回了。”

    侍女却担忧道:“可小姐这手可怎么办,现在回去得有些路,一会儿只怕”

    温知意勉强勾了勾唇角挤出个苦笑来:“无妨,我先拿水冲一冲,这汤煲了有一会儿了,不算滚烫,不会破相的”

    宋子珩看着她手上一大片被烫红的痕迹,犹豫了下,将手中药瓶递给春草,交待道:“先带你家小姐去清理手上脏污,得多用些冷水冲淋,待好过一点后再将这药膏涂在上面。”说完又看向温知意,语气柔了几分,“这药膏是子珩之前用过的,若温小姐不嫌弃,可暂且用着,以解一时之急。”

    温知意眨了眨眼,豆大的泪珠便划了下来,看着男人说:“那、那便谢过宋大人了。宋大人之前受过什么伤?”

    男人摇了摇头:“不过小伤罢了,不足挂齿。倒是温小姐还是趁早处理手上痛处要紧,前面右转可直通浣衣局,那处能寻着水。”

    “也好”温知意吸了吸鼻子,“那知意便先走一步了。”

    温知意被扶起来,朝他微微欠身,随后急匆匆地走了。

    宋子珩也站起来,看了看暮色中离去的主仆三人,随后收回目光落到空荡的手上,神情有些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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