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门外,看守城门的士兵正一个一个仔细检查入城的行人。衣着贵气的姑娘走到门前,不顾拦截就想直入城门。士兵见状,扬了扬手中长枪,将她拦住:“亥时已至,进出城门需出示令牌。”

    桑乐看着挡在面前的士兵,才想什么似地将手伸向腰间,摸索半天,却什么也没找到以。低头将荷包翻找个遍,也不知令牌去了哪里。

    “没有令牌就让开!”

    突然的厉声惊得桑乐后退一步,秀眉微蹙,却又不好说什么。四周看了一遍,也没见着认识的陈将军,余光瞥向不远处即将进城的姐弟,扬声道:“杜青山!”

    马背上的男人勒住缰绳,转过头,道:“怎么?”

    桑乐扭捏了下,说:“我要进去。”

    杜青山双腿动了动驱动马缓慢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要进去便进去,跟我说作甚?”

    守城的士兵见过杜青山一两回,见二人说着话,似相识的样子,对桑乐便客气了几分,却仍未放她进去。

    桑乐咬了咬唇,语气弱了几分,道:“我我的令牌掉了。”

    “令牌掉了?”马背上的人似乎笑了,“与我何干。”

    见他牵动缰绳竟是要走的样子,桑乐抬步上前,“你——”

    她才动,士兵就竖起手中长枪,喝道:“退!”

    声音洪亮高亢,街上稀有的几个人纷纷看了过来。

    桑乐先是被吓一跳,很快便反应过来,不禁也怒道:“放肆!敢这样跟本郡主说话!陈将军呢,叫他来见我!”

    士兵听她自称郡主,狐疑地看向骑马的大人,见后者依然无动于衷,嗤笑一声,道:“郡主?哪个郡主?即便是,进宫也要出示令牌。”

    “我”桑乐眼见着杜青山就要走远,情急之下,捡起地上的石头就要往他身上扔。

    士兵见她欲行不轨,出手一把将她推开。

    桑乐猝不及防,本就没站稳,这一下竟是被推到。还好眼疾手快,急忙扶住一旁的拒马。

    “啊”她低呼出声,撑着粗砺的木身,看着眼前骇人的尖刺,若不是她身手灵活,险些就要蹭到。

    “大胆!”那士兵冷着脸上来,“竟敢对当朝官员出——”

    他话没说完,便被不知何时转身的人一脚踢开。

    杜青山慌忙跳下马来,行至桑乐面前,拉着她胳膊仔细检查一遍:“有没有伤到哪里?”

    桑乐思绪回拢,怒上心头,挣开他的手,愤愤地瞪了他一眼,迈开脚步径直往城中走。

    其余士兵目睹了方才情形,这下俱不敢再拦,自动让出道来。

    “大人”那被踹开的士兵捂着肚子站起来,“那、那是”

    杜青山黑着脸,沉声道:“你好大的狗胆,东宫的主子也敢拦。”

    士兵没想到那姑娘真是郡主,慌忙跪了下来,求道:“大人恕罪!是我有眼无珠”

    杜青山却没空理他,朝着快步的身影追了上去。

    桑乐却并未顾自离开,而是转身朝着二姨娘的马车。

    拆开帘布,里面坐着个雍容的妇人,似乎也没想到是她,脸上有些惊讶,随后转笑道:“哟,这是谁啊?”

    杜青山已至她身后,低声劝道:“方才不过是想逗一逗你,没想到差点惹祸,是我的错,你要闹也等回去闹。”

    “闹?”桑乐侧过脸,睨了他一眼,“我闹什么了?”随后又转回来看向轿中人,嘴角微弯,笑道:“我不过是看着这马车宽敞,想来坐一坐,却不曾想二姨娘正好在,实在是叨扰了。”

    她虽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说完便自顾抬脚踏上去,随性地坐下。

    马车的确宽敞,即便坐两人也有富余,可桑乐偏挤在杜良娣身边。

    杜良娣被她挤得身形一偏,眸中露出厌恶神色,往旁挪了些,道:“郡主今日怎么肯赏脸和我一块儿坐了?”

    桑乐拍掉手上灰尘,捡了颗碟中果子喂到嘴里,懒懒道:“你不是说了,本郡主赏脸么。”

    她也不想上来,可今日走了许多路,实在有些累。

    “你”杜良娣欲说什么,被杜青山按住手,“正好闻溪也要回去,姐姐不如就与她挤一挤好了。”说着又看向吃东西的人,“看你今日也累了,不如在轿中歇会儿,等到了我再叫你。”

    桑乐听见他说话就生气,就着手上果子就扔到他身上。

    杜青山接住果子,没生气,反倒笑了。

    桑乐觉得那笑十分可恶,又捡了好几颗往他身上扔,都被一一接住。

    “你有没有一点规矩?”杜良娣见状忍不住骂道,“都快嫁人的人,还这副泼辣模样。”

    “规矩?”桑乐动作停了,将果子咬了一口,“方才宋大人远远地朝这边作揖,杜詹事可是连马都没下随意敷衍了事呢”

    杜良娣哼了声:“不过一个礼部侍郎,还得让我亲自过去回礼不成?”

    “也是。”桑乐却似没听见,“杜良娣好威风,区区一个侍郎,自然不配你回礼。那你此刻见着本郡主,为何也不行礼,你的规矩呢?”

    “闻溪!”杜青山唤她,“好了,先回去再说。”

    “你”杜良娣噎了下,随后似听了什么笑话似地,嗤笑一声,道:“跟我摆郡主的架子了?没教养!”

    “姐!”杜青山声音沉了几分,“别说了!”

    “怎么不能说。”杜良娣哼了声,继续道:“我好歹算你继母,你若不愿叫我一声,我也不介怀。你从小没了娘,看你可怜,这些年来我也没亏待过你。可我与青山好歹算你长辈,你如今却要跟我摆郡主的架子,这不是没教养是什么?”

    桑乐脸色冷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杜良娣没见过她这副样子,一时间竟也有些愣住。

    杜青山也顾不得其他,身子往里探进来,轻轻拉她:“出来,我将马让给你骑。”

    出乎意料地,桑乐顺从地被他拉动,抬脚,踏出车门。

    却在门口处停下。

    “我们先回去。”杜青山轻声劝她,“好不好?”

    停在门口的人似乎酝酿着什么,过了少顷,突然转身,伸出手一把将马车里坐着的人拉了出来。

    “啊!”杜良娣本来还冷笑着,突如其来的力量将她一把拽到外面,来不及站稳,便要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尖利的惊呼。

    杜青山急忙接住,声音里也有些怒气:“陆闻溪!”

    桑乐盘腿坐在轿门处,看着外面那张花容失色的脸,笑道:“我娘死得早,没人教,二姨娘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今天倒似头一回知道我没教养般。这马车本郡主看着不错,便用了。二姨娘知晓闻溪是个没教养的,就让给我好了。”

    她说着将门帘放下一半,对两旁的赶车的仆人道:“回东宫。”

    ·

    离朱雀门遥远的四门街上,四下寂静一片,唯有江边的风吹得树林吱呀作响。

    威严的丞相府外,停着辆简朴的马车,车顶已被削去大半。车门轻轻打开,提着竹篮的男人从里面跳了下来。

    宋子珩停在门口,低头看着袖子上的血迹,已被灯笼发出明亮的光线染上一层薄薄的橙黄。似乎想到什么,他顿了顿,转身到了另一侧,脚下一轻,跃过了围墙。

    回到房中,将竹篮随手放到一边,脱掉外袍后才点了盏微弱的灯。

    伤口有些深,能看到点点往外翻的白肉,路途遥远,此刻已有了些发黑。

    咚咚——

    刚拿布巾擦掉多余的血污,门就被敲响了。

    男人漆黑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又很快松开,抬头看向门口,唤了声忠叔。

    忠叔端着盘过来:“我这鼻子灵,打你进府便闻着血味儿。”

    宋子珩不置可否,干脆挑了灯芯,屋内转瞬亮了起来。

    忠叔用湿布巾清理着他手上伤口,问:“是什么人?”

    “不知道。”男人摇头,“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

    “有留下什么东西吗?”

    深灰色的眸子动了动,宋子珩掏出个黑色的东西出来。是一条腰带,漆黑厚实,上面却绣着什么暗纹。他看着那纹路若有所思:“没见过这种样式。”

    “死了吗?”

    男人再次摇头:“那两人身手极好,逃了不过”

    剩下的‘却没下死手’没说。

    “不过什么?”

    “没。”药粉洒在伤口处,有些疼,男人却仍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说:“其中一个,他有六根手指。”

    忠叔系好绷带,叮嘱道:“近日不甚太平,少爷出行时须得多当心。”

    “嗯。”宋子珩看了眼刚包好却忆渗着点红的布料,忽然想起什么,道:“西平的事,的确与后宫有关,那位似乎有些坐不住了。”

    “明日老爷醒了,老奴再禀告。夜已深,少爷早点歇息,养伤要紧。”

    “忠叔慢走哦,还有件事”男人将一旁的竹篮提给他,“这小东西是路上捡的,劳烦忠叔找人包扎一番。”

    “这是”

    “桑乐郡主今日捡的狗,我看她有些兴趣,便说拿回来救活。”

    忠叔连忙接过:“既然是郡主所托,老奴自然不敢疏忽。对了,今日少爷不在府上,老爷也不知您的去向,倒是有些担心。”

    男人下颌线轻轻动了动,淡淡道:“今日应郡主之邀便去城中玩了一天,事出突然,来不及提前告知父亲。”

    忠叔没说什么,点了点头:“那老奴便先告退。”

    门关好后,宋子珩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

    一旁的黑色腰带渗了些血出来,将桌面也涂上发黑的痕迹。他盯着那腰带上的花纹看了许久,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按着眉心。

    总感觉在什么地方见过。

    有细微的风吹进来,烛影明灭,将桌上的药瓶照得摇摇晃晃。

    男人起身,将开着缝隙的窗户关好,再经过书架取了本书。

    转身时,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侧目去看,白色的,轻轻一片。

    弯腰捡起来,指尖触到一片柔软,背脊却瞬间僵硬起来。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见手帕上绣着的半个‘溪’字,那不算精密的针脚细线,与腰带上的图案丝线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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