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风格外轻柔,齐腰深的野草随着和风节奏轻轻起伏。
连绵的碧绿草海里,缀着个粉色身影,时而快速挪动,时而停驻逗留。
陆闻溪微微躬着腰,一双手撑在腰间望着前方与天际融在一起的地平线小口喘着气,口中喃喃道:“究竟跑哪里去了若不是子珩在,早把你捉住了!”
宋子珩不紧不慢地跟过来,望向看不到边的草原劝说:“既然跑了就算了,郡主——”
“看到了!”
话才说到一半,刚停下来没多久的人又兴奋起来,朝着山坡顶上奔去。
宋子珩看着她跑出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某日在大街上的事情。那时也是马儿失控逃出,一身劲装的温知意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松驯服,那抹飒爽英姿,偶尔还促不及防地窜进脑海。
他站着等了会儿,才长叹一声抬脚跟了上去。
刚爬上坡顶,便倏地停下脚步。
即便一向对外物淡漠的宋子珩也不禁被眼前这一幕折服。
与这一面疯长的野草截然不同,山坡的另一面开满了浅白的小花。密密麻麻的花朵争先盛放,宛如夏日银河般铺满整个山坡,荡漾在阳光下,似一片白色海洋。
微弱的风吹过来,垂落的花瓣便飘向空中缤纷起舞,空气也盈着淡淡的花朵清香,如梦亦似幻。
不知过了多久,才被前方传来的呼声唤醒思绪。
某个娇小的身影就站在不远处,回头朝他笑着挥手。
她又在笑。
笑得那般纯真,不掺杂分毫目的,一如这漫山的浅白,却又比这些花朵还要明艳几分,仿佛就该为这白色海洋镶嵌一颗璀璨明珠。
陆闻溪喊了许久,也不见男人有所动作,不禁有些疑惑,提起裙子小跑到他面前,轻轻地又唤了声:“子珩?”
正沉思的男人终于回过神,定睛看过来,清了清嗓子,回了句郡主。
“你在发什么愣?”陆闻溪以为他累了,指着山坡下方湖边吃草的马儿说:“马儿跑到那下面去了,我去将它牵回来,我们就回去,你且等我。”
她说着便往下方走去,宋子珩及时把人叫住,想了想,说:“无妨。此处风景甚好,何不留下来欣赏玩耍一番。”
陆闻溪歪着头看他:“你不累?”
“能有如此怡人风光悦目,亦算得上静心养身。”
话说出口,宋子珩不禁愣了下。他原是打算无论马追回与否,皆劝说郡主回去,可不知为何
兴许是这风吹久了,连脑子也糊涂了罢。
陆闻溪也没放肆奔跑,只来回转了两圈便回来坐在宋子珩身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花束,捧向鼻尖轻轻嗅了嗅,说:“这花儿真好看!花朵虽小,却生得格外精细,内里茶蕊花瓣层次分明纹理清晰,既不拥挤也不松散,还有股淡淡的香,当得上清雅二字。就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子珩可知道?”
男人垂眸看着她手中花束,摇头道:“子珩对花草知之甚浅,实在不认得。不过看外形,想来应是与菊花同属。”
陆闻溪仔细打量了一番,赞同地点点头:“不过倒真是奇怪,同样的一座山,为何山的那一面全是杂草,这一边却铺满了花?”
宋子珩同样答不上来,只好又摇了摇头。
陆闻溪似乎也不是真要等他回答,低头在花束中摘下一朵最好看的别在发间,随后转过头问:“好看吗?”
蔚蓝苍穹尽数投在她眼中,将她漆黑的瞳仁点得晶亮,宋子珩重重地眨了眨眼,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道:“好看。不过郡主为何只捡落在地上的,却不摘新的?”
陆闻溪答非所问,扬起嘴角道:“你刚刚一直在看我?”
不然如何知道她这些花都是捡的。
“”男人顿时语塞,不太自然地转回头。
他方才的确一直看着这人,说是摘花,却未折断一支,手中捧的尽是落在地上的残枝。
陆闻溪脸也有些红,便不追问,只低头看着手中花儿说:“这花儿虽好,却是生在这山野中,马儿毁得,我却毁不得,只好捡些落在地上的。”
宋子珩问:“为何?”
陆闻溪忽然有些腼腆,解释道:“花儿属于山野,马儿也属于山野,可我却不属于这里。若因着我的到来而让原本生得自由的花儿折了枝,那岂不是我的罪过?我只是恰好经过,能赏如此美景已是庆幸,怎能因一已私欲便白白糟蹋了这些生命。”
宋子珩脸上表情凝住,有些怔愣地看着她。
“我是不是挺奇怪的,突然说这些。”陆闻溪脸更红了些,尴尬地笑了笑,声音低了些,说:“这其实都是之前抄经书抄多了,才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闻蔷他们没少笑我唔!”
她说到一半就有些后悔地住了嘴,怎地将抄经书的事说出去了!宋子珩不会问她为何要抄经书吧?那她要如何解释,总不能将自己总惹爹爹生气被罚的事也说出去吧!
宋子珩仍坐着,只收回目光空空地不知在看何处。他能感觉到自己原本平静的内心似乎掀起了一丝波澜,却不能明白是何缘由。以及
这个郡主,似乎与流言中的不太一样。
陆闻溪正恼着自己的心直口快,也没注意到身旁的人神情异样,只生硬地换了话题,聊起了远在边境的烟城。
“听说烟城地域广阔,有一大半国土毕是草原。傍晚的霞光和弯曲河流衔在一处,像散落的彩烟。那里的牧民整日与牛羊为伴,白日里牧牛放羊,夜晚便围炉歌舞作乐。困了乏了便枕一枕草原的风,抬头还有浩瀚星宿为伴”她双手拄在膝盖上,托着下巴,不禁遐想起来,“若是能在那处生活,该有多好。”
“草原可不只有牛羊,还有狼群。”宋子珩早已收回思绪,听她说这许多话也忍不住谈论起来,“烟城地广人稀,许多牧民去最近的邻居家里做客也要走上两日路程。路上虽有美景作伴,可也不少寻食的野狼,若是形单影只时遇上了,只怕不好脱身。”
陆闻溪没见过狼,只从话本戏曲里听过那种凶兽,以为是京城的戏班子偶尔牵来耍的老虎狮子般,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宋子珩则继续道:“除了狼群,还有强盗贼人。烟城与大周、玉城接壤,其北部的揽沙长道更是几国商利往来的重要通道,不少末路之途便逃至那一带,等着宰路过的肥羊。”
“”陆闻溪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道:“那、那我不去北边就是。”
不知想到了什么,男人忽然勾起唇角笑了,转头看着碧蓝天空,说:“南方倒是个好去处,水草丰美,牛羊成群。夏日绵长清凉,是个避暑的好地方。每年六月初,扒开草丛,能在地上翻出许多红色浆果,清甜爽口,惹人回味”
他竟似回忆般说起这些,脸上神情也竟不像平时淡薄,眸中甚至还盈着浅浅一层柔软与怅然,陆闻溪不明白那是什么,只盯着他俊美的侧脸看了许久,轻轻开口问:“子珩去过那边?”
男人前一刻还噙着笑的嘴角遽然垂下,表情逐渐凝重起来。恍惚有一瞬间,陆闻溪看见他深灰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名为痛楚的情感。
他沉默了会儿,才抿了抿嘴,淡淡道:“没有。子珩只是听来京的行商闲谈时说起过。”
可他眼中的落寞陆闻溪却瞧得清楚,她虽然笨,却也是能懂得看几分别人脸色的。虽然不知道其中缘由,却是明显的难过。
陆闻溪心中琢磨半天,忽然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笑着说:“等有了空,我们一起去烟城好不好?”
突然的提议让男人一时间没来得及回复。
陆闻溪又问了一遍:“好不好?”眼前这张脸实在太好看,她没出息地只敢看一眼,便主动躲开,站起来尽量自然道:“就我们两个,我们去那边骑马,放羊,搭帐篷,挖浆果,累了便躺在草地上睡觉、数星星赏月亮”
宋子珩挑了挑眉:“郡主不怕野狼?”
“唔”陆闻溪也为难起来,“倒是个难题,那些野狼当真可怕?真的要吃人?听说狼都是成群活动,可一群有几只?”
若是两三只,她带把剑兴许能应付,可要是数量太多,只怕真得填了饿狼肚子。
“子珩只是开个玩笑,郡主倒不必真的害怕。”男人望了望她微蹙的眉毛,说:“听说烟城有一种骨笛,采用野鹫的腿骨磨成,牧民身上常挂着。待行至偏远处就拿出来吹一吹,狼群远远听见,便不敢过来。”
“这样神奇?”陆闻溪眸中放光,“可我不会吹笛,也能赶跑狼群?”
宋子珩轻轻点点头。
“那我回去了就去找乐师授我曲艺,届时到了烟城说不定也能奏上一曲!还有那骨笛,到时候我可以自己做一支”陆闻溪仿佛脑中已想到那光景,唇边笑意愈发明显,连连说着许多话,言语之间俱是恨不得明天就去。
她一开心起来不禁有些手舞足蹈,似乎有意规避,又强迫自己坐下来,将一双手放到腿弯处绞着。
这人的笑容似乎有种特殊的魔力,宋子珩只觉前一刻还伤怀的内心似乎渐渐被她的情绪沁染,一时也没打断,只静静听着。
陆闻溪却倏地止住声音,双颊通红,支支吾吾道:“我、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只管自己一人絮絮叨叨地说,也不管别人爱不爱听。
风吹得她颊边鬓发模糊挡住一双窘迫双眼,男人的目光在卷翘的睫毛上面停留片刻,才摇头说:“郡主只管畅抒心意,子珩乐意倾听。”
陆闻溪却不愿再继续,揉了揉鼻尖,再次站起来,轻咳一声道:“不说了,好像有点饿了,不如我们回去吧。”
宋子珩跟着站起身,说:“也好。”
“那我去牵——马儿呢?”陆闻溪转身,原本在湖边吃草的马儿早已不见了踪影,目光在四周巡逻一翻,皆未见到,便几步爬上山坡顶,长草的一面长斜坡也没有,“去哪儿了?”
男人接了句:“方才好像看到往山那边去了。”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陆闻溪立即往山边看去,“那么远”
“既然跑了就算了。”宋子珩劝她,“这处过去得费些功夫,左右不过一匹马,郡主不是说它本就属于此处,不如就当是放归山林了。”
陆闻溪看了那上山道路,也不愿去寻,只悻悻道:“也只能如此了,那我们要走回去了。”
宋子珩没说什么,侧身道:“子珩为郡主引路。”
“等等。”
陆闻溪叫住他。
男人回过头来:“郡主还有什么事?”
“我”陆闻溪一时扭捏起来,红着脸‘我’了半天,从袖子里掏出个白色的东西,递向男人,“这个送你。”
“这是?”宋子珩盯着她手中物件,似乎是什么布帛之类,卷成一团,看不清楚。
陆闻溪脸更红了,兀自走上来,一把抓起他手将东西塞进去,随后便跑了。
宋子珩唤了声郡主,没得到回应,才低头看向掌心之物。轻轻展开,是一块手帕。
手帕触感十分柔软,十分普通的款式,男女皆可用。白色绢布的一角上,似乎绣了个什么花样,歪歪扭扭。他看了许久,才勉强认出来,是个水字。
想来是准备绣‘溪’字,可这帕子的主人女工不精,才只得绣了一半。
大周有个风俗,若是女子看上了哪位公子,便将自己贴身的手帕送给那人,以表心意。若那人收下,则成一段佳话。
四门街上想赠予他此物之人不在少数,他一块也没接,如今却是头一回被人硬塞到了手上。
他站在原地盯着那白色丝帛看了许久,不知想了什么,脸上鲜少多了些明显的情绪,交错复杂,偶尔掺杂了丝淡淡惋惜
最终都掩进了一双冷漠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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