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和皇后进入佛殿有一炷香的时间,谢启在外头等了良久也没等到里头动静,心中焦灼,同时脑中浮起一个大胆的念头,让他身子有些发抖——

    自己何不趁此机会除去摄政王?

    哪怕只是试一试。

    少帝只思忖了一刻,便下令侍卫朝殿内放箭,如若摄政王死于乱箭之下,心头一大隐患可除,如若不然,此举也必定会引起那贼人的不满,认定摄政王出尔反尔,心中怨恨,拔剑相向,摄政王手无寸铁,被斩于刃下,倒帮了少帝一个大忙。

    然而无论哪一种,少不得要波及无辜的危吟眉。

    少帝心中十分愧疚,然而进来后,面前一幕却让人一下定住。

    皇后喉咙口一道血口,染红了胸前衣襟,双腿一软,柔若无骨倒入摄政王怀里,摄政王顺势低下身,一手去捂住她脖颈,一边转头唤太医。

    这一幕如针锥般刺入谢启的眼帘,他察觉到那二人之间不太对劲,想一探究竟,可那微妙气氛却转瞬即逝,叫他什么也抓不住。

    乱哄哄的脚步声响起,宫人奔到皇后身边。

    谢启从恍惚拉回思绪,大步跟了上去。

    佛庙庭院的一处厢房中。傍晚霞光从窗外透进来,溢了满屋华光。

    危吟眉从昏迷中醒来,睁开双目,眼前朦朦胧胧,映入眼帘的是素净的床幔。

    她双目涣散,脑海中空落落,脑海中最后的记忆便是自己倒入了谢灼怀中,他俯下身来唤她。

    后面的事危吟眉就什么也记不清了,意识陷入混沌,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失态,在昏迷中呢喃谢灼的名字。

    她好像做了很长一个梦,梦到十一岁那年,自己受了伤,谢灼帮她上药。

    药性太烈,小危吟眉眼眶红红的,说很疼。

    谢灼问道:“你怎么这么笨啊,打架还能和人打输了。”

    其实不是打架,是家里几个表姊妹起口角争执,推推搡搡间,将她推到了假山上,危吟眉额头被撞破,一下出了血。

    小危吟眉觉得委屈,抹着眼睛抽泣:“下次我不劝架了。”

    少年道:“下次不许再逞能,谁若是欺负你,你来找我,我给你撑腰。”

    他替她上药的动作极其温柔,眉眼带笑,语调随意却极其认真,危吟眉却耳根都有些红,心里一下满满当当溢满了他。

    她寄人篱下,只有他会护着她。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谢灼。

    危吟眉不知怎么又做了这个梦,大概是今日谢灼和僧人对峙,哪怕他面上不愿,最后还是决定过来救她,又让她想起了他们的过往。

    屋内极其安静,宫女与宦官交谈声,低低传入危吟眉耳中:“你说……摄政王殿下出来救皇后娘娘,他和皇后之间究竟何关系?”

    “嘘,”宦官示意她小点声,“怎能在背后议论娘娘和摄政王?”

    “是陛下要求摄政王出面,摄政王才站出来的,你没听人说吗,摄政王和贼人对话,句句不离皇后身份尊贵,明显因为这个。莫要在背后胡说。”

    床榻上人动了动,窸窣动静传来,交谈声霎时落了下去。

    “娘娘,您醒了?”宫女赶紧扶她起来,

    “这里是哪里?”危吟眉一开口嗓音沙哑无比,好似喉咙中堵着什么东西似的。

    不久太医推门走进了屋内。

    太医道:“娘娘,这里是佛殿,那贼人已经被捉住了,您现在好点了吗?”

    危吟眉点点头,慢慢撑起身子。

    她确实好了许多,身上软骨散的药效消退,脑子也渐渐变得清明。只不过喉咙依旧疼得厉害,像是被灼烧一般。

    太医道:“您脖上的伤口不深,没有伤及要害,血臣已经帮您止住了。”

    危吟眉伸手触碰了一下喉咙间纱布,微微一触,立马激起一阵刺痛。太医赶忙让她莫要乱动。

    太医见她已经清醒,又叮嘱了几句,遂提着药箱:“娘娘醒了便好,微臣先出去帮摄政王换药。”

    换药?

    危吟眉脑海中混乱记忆回笼,想起来了,在佛庙中时,那僧人一剑朝谢灼手臂劈去,尽管谢灼极力避开,手臂上却留下了一道血口。

    危吟眉想起这事,掀开被子下床,趿鞋往外走去。

    她身上已经换了一件干净的长裙,长发披散在腰际,一推开门,外屋众人转头,齐齐朝她看来。

    危吟眉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桌案边的谢灼,他将右手手臂抻直放在桌案上,正由着太医为他上药包扎。

    随着太医将纱布一层层退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也清晰映入了危吟眉眼中。

    她心口发紧,朝她迈近了一步。

    谢灼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他的目光从她面容上掠过,没有半点停留,态度冷淡,仿佛她与这屋内其他人没有半点区别。

    危吟眉侧开目光,不让人看出异样,柔声问身侧宫女:“何时回宫?”

    侍女看一眼坐在桌案边的皇帝,回答道:“陛下刚刚吩咐了,待娘娘醒了便可以启程。”

    危吟眉轻轻点点头,同一时刻,太医也给摄政王换好药,谢灼站起身,未出一言,径自走出了屋去。

    从头到尾,他都没朝她这里再看一眼。

    危吟眉余光瞥着他的背影,从心底深处涌出酸涩的情绪,今日少帝在她和叶婕妤之间选了后者时,她都没有这般难受,但这一刻,她鼻尖发酸,眼眶潮湿,也自知没资格去哭。他虽不是自愿来救她,但到底也救了,她心里满是感激。

    危吟眉将眼中的泪,极力压了下去。

    在外人眼中,便只看见皇后娘娘,弯唇朝身边宫人笑了笑,目光清浅如水,道:“走吧。”

    在日向傍晚,霞光堕入云层时,皇后的裙摆擦过石阶,坐上了凤撵,仪仗往皇宫去。

    燕王府一处暗室中,烛杖幽幽,灯火寂静燃烧。

    “哗啦”一桶水浇下,将匍匐软在地上的男子浇醒,江家四郎抽搐几下,睁开了涣散的双瞳。

    他动作间,有锒铛锁链声回荡。

    从那日他行刺少帝被捉拿,已经过去了三日。

    整整三日,他都被关在这处幽闭的暗室之中,精神被刺激得几乎衰微。

    江家四郎抬起头,漆黑的眼眸中,也倒映出一张男子的矜贵面容。

    在他面前的圈椅上,摄政王谢灼大剌剌坐在那里,他指尖轻敲桌椅,俯下的视线深邃,若在碾压一只渺小的蝼蚁。

    待摄政王的手下又浇了几桶冰水,江家四郎全身抖索,伤口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谢灼半边面容显在光下,半边藏匿在黑暗中。

    一侧的宋武道:“少帝回宫后,连重查旧案的话,提都没有提一下。也是,若开了先河,岂非人人都喊冤,都效仿你此举?

    江家四郎听到少帝出尔反尔,握紧了手,指节泛白。

    宋武道:“少帝为何不帮你,你自己想不明白吗?你的父亲若清白,岂非佐证少帝听信奸佞,坑杀忠良?”

    江四郎身子微微一抖,神情紧绷。

    “还请摄政王帮臣。”

    谢灼声音清润:“你知道孤想要什么?”

    江四郎指甲扣进了地面,半晌,响起谢灼的声音:“孤可以帮你翻案,在背后为你撑腰,你光明正大与少帝对着干,便能叫少帝焦头烂额。这对我来说是举手之劳,孤也十分乐意。”

    谢灼双眸盯着他:“但除此之外,你知道孤还想要什么?”

    江四郎回神,猛地点点头,“解药,解药,皇后身上毒的解药,我可以给殿下,我知晓娘娘在殿下心中不一般……”

    宋武听到这话头皮一麻,都不敢瞥谢灼脸色了,赶紧就朝他伸出手。

    江四郎却道:“解药不在身上,只记得方子了,是当归……”

    江四郎口头复述了一遍,又道:“只要服下这个药方,皇后身上残毒可解,之后身子只会有些虚弱,渐渐便会恢复从前。”

    谢灼点了点头,起身,准备离去。

    一阵锁链声响起,江四郎朝着叩首,声音都在发颤道:“臣谢殿下!”

    一拜。

    “谢殿下饶臣一命。”

    二拜。

    “臣谢殿下愿为家父翻案。”

    待跪拜后,江四郎膝行几步:“还请殿下解开臣身上铁锁,放臣出去。”

    谢灼转身,眸色深沉:“你劫持皇后,还将孤砍伤,总该受一点惩罚,不是吗?”

    江四郎如何也料不到是因为这个,愣了一愣,俯下身深深又拜了一拜,“臣谢殿下。”

    晚风拂来,庭院中草木萧瑟。

    谢灼打开了居室的门,一入内,一道男子声音便传出来:“摄政王去处理何事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就把我这个好友晾在这里干等?”

    酒几边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转过身来,举止间透着几分无拘潇洒。

    谢灼在他对面坐下,才拿起酒盏给自己斟酒,对面人便皱眉道:“身上一股血腥味,来之前去杀人了?”

    这是安国公家的世子,苏祁,当年入宫当过谢灼的伴读,与谢灼关系极其亲密,二人常年一起打马游猎。

    谢灼不语,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苏祁看他的动作,正要寒暄时,屋门打开,宋武从外头走进来。

    他朝着苏世子做了个礼,走到谢灼身边,低下身,将一张纸递来:“殿下,这是药方。”

    苏祁好奇的目光投过去,问:“何药方?”

    却见谢灼淡淡道:“给皇后送去。”

    宋武领了令去办,而苏祁听了这话,指了指谢灼,又指了指门口,语无伦次:“去给皇后送去?这何意思……你和皇后还有来往?”

    对方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搁下了筷子,想起最近传得事,道:“谢灼,你告诉我,你对皇后,现在究竟是何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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