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最深处的房间,景希随意地边喝茶边听黑七汇报赈灾事宜。

    “殿下,第二批粮食已经运往灾区。船上暂时没发现异常。”

    “这运河上的船只来来往往,也好让四皇叔好好猜猜他的侄儿到底待在哪条船上,在何处下

    船?”景希端详着手里青花瓷的茶杯。

    “扣—扣—扣—”

    景希示意黑七开门。黑七“刷”地推开门,张船头躬身进来,笑得一脸谄媚。

    “什么事?”

    冷淡的语调令张船头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堆笑道:“黑护卫……”

    黑七眼睛狂跳,暗卫哪里来的姓氏!

    “那位苏小姐说她正好缺两名车夫,让我送两套常服过来。”

    张船头手上果然捧了两件打着补丁的藏蓝色麻衣。

    黑七几乎绝倒,那也是位祖宗。

    “放下吧!”景希道。

    张船头小心翼翼地退出去。景希翻翻衣裳,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马上到达聊城,还以为

    她……原来在这儿等着。

    “还不错,换上看看。”

    景希一句话砸下来,紧接着黑七手里已被塞进一套麻衣。他晕晕乎乎地看着自家殿下径自去

    屏风后换好衣服,还自得地上下打量欣赏。

    “愣着做什么?”

    黑七心里一阵哀嚎,殿下,求放过!

    “苏小姐,您的车夫到了。”

    张船头带着一身粗布麻衣的景希进来时,苏眠险些一口茶喷出来。萧萧带着暖暖去收拾行李,

    房间里只剩一个人。她憋笑着摆摆手,“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

    张船头偷偷看向景希,这位大佛跟传言不同,脾气还挺好。

    等张船头离开,苏眠才笑出声来。

    “这衣服蛮适合你的。”虽说人靠衣装,但破衣也掩盖不了太孙殿下的凌厉,气势太强了。

    “是吗?”景希灰着脸倒了一杯茶,微苦的气息扑鼻而来。他微微皱眉,“这什么茶?”

    “好茶!”

    景希怀疑地一饮而尽,翻腾的苦味之后隐隐却透出一股甘甜,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苏眠,多谢你!”

    “这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意思?”

    “四皇叔派出探子在运河上和各交通要塞打听我的行踪。此次淮河大水泛滥如此之广,常年

    疏浚河道,维修河堤收效甚微,不知会牵出多少官员。”

    “我明白,”苏眠笑道:“你想暗中查仿淮河水灾一事。我之所以帮你,不过尽一份微薄之力

    罢了。只是此时深入灾区……”

    “我会保护你!”景希兀地握住苏眠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指节分明,手心附着深浅不一的硬茧。苏眠怔愣住,眼眶热热的,慨叹道:

    “这句话……好熟悉。”

    “傅与时说的?”景希收回手,讥诮道:“看来他食言了。”

    苏眠忽略掉他语气里的嘲讽,淡淡地瞄了他一眼。

    “你难过的够久了!”

    “哪有好久,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苏眠无语,明明事情才发生而已。

    景希摸摸鼻子,不以为意道:“反正都是些不相干的人。来,我们商量下一步怎么走。”/

    苏护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一幅两人说说笑笑、其乐融融的景象。

    “太孙殿下!”

    他行礼毕,不动声色地坐到苏眠旁边。

    苏眠立刻关切道:“小护,累不累?东西收好了?”

    “还好。”苏护边说边帮她把凌乱的发丝拨到脑后,“马上到聊城了,你不是想看泊船?”

    苏眠眼睛一亮,“那我去看啦!”

    苏护点点头,待她人影消失不见,才郑重道:“多谢太孙殿下在盛京时对阿眠的照顾。”

    景希发现他虽然客气,但手紧握着放在地上的拐杖,一副防备的姿势,笑道:“不客气,苏

    小姐和我,互相帮助、各取所需。”

    苏护顿了一下,继续若无其事地喝茶。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许凝滞,甲板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艳阳高照,暖风和煦。

    船工们齐心协力将大船停靠岸边。他们大都挽起衣袖和裤子,露出遒壮矫健的四肢,古铜色

    的皮肤在太阳映照下闪闪发光。

    苏眠躲在从甲板下到船舱的走道里,偶尔探出头来看一眼火热的干活的景象。她对船工们口

    里大声吆喝的号子很好奇,总觉得有一种高亢的激动人心的力量。

    船在雄壮的号声中靠岸。

    张船头派人把他们的行李运下车。苏眠向他请教刚刚的号子唱的是什么,张船头笑道:“他

    们就是随便唱唱而已。”

    怎么可能!苏眠大吃一惊。张船头已经去和苏护告别了。

    “吁……”

    景希跳下马车,敲了敲车窗,“小姐,到了。”

    “嗯。”苏眠低低地应了一声,心里不住地诽谤,他还玩上瘾了。原本送出车夫的衣服只是

    为了戏弄他一下,没想到太孙殿下居然打发走两个车夫,一心一意赶起车来。

    暖暖扶着苏眠下车。景希贴心地放上马凳,笑道:“小姐觉得前几日马车颠簸,不知今日平

    稳些没?”

    别以为自己听不出他话里的戏谑,苏眠无语道:“你扮得一点都不像,车夫才不会这样文绉

    绉地说话!”

    “哦,那车夫怎样说话?”

    苏眠双手环胸。上上下下打量他,哼道:“很简单,车夫不说话!”

    黑七赶着第二辆马车停到空地上,苏护、萧萧和老萧头紧随其后下车。

    看着眼前的破庙,老萧头强颜欢笑道“好歹有个棚子,不用以天为盖地为庐了。”

    萧萧倒觉得欢喜,丈夫的腿总算能好好休息一下。

    苏护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没关系,现在已经很好了。”阿眠在马车上给铺上最柔软的做点

    坐垫。萧萧更向了然大师学了一套疏通血液的动作,每晚按摩。他的腿已经没有初时的酸痛。

    夕阳还有半边脸未沉入地平线,只是每往下沉一分,夜便更深重一些。天边洒满墨青色的云

    霞,晚风吹得路边杂草“刷刷”抖动。破庙突兀地立在小山山脚,仿若一处幽深的洞穴。

    苏眠不自觉地收紧双臂,看向景希。

    “敢进去吗?”

    景希眼里闪着奇异的光。他们在聊城下船,略作补给之后就往东走,进入中原。起初十分顺

    利,一副安居乐业的景象。直到往南到淮河上游地区。这些地方受灾不算严重,官府也按照

    朝廷指示开仓放粮,虽有灾民聚集,但不成气候,秩序也恢复得很快。

    继续往南进入淮河中游,路上开始出现三三两两游荡的灾民。仔细打听之下,才得知他们大

    多为佃户,一季的收成没了,无法支付地主的租金。原本除去地租,也只混个水饱而已,再

    继续租种土地,下一季要负担两季的租金,更加没了着落,干脆成了游民。

    越往南走,灾民越多,甚至有人跪地扒拉着马车不让他们离开。景希主理赈灾事务以来,按

    各受灾县上报的情况分配赈灾粮,董先生带着第一批粮食前往受灾最严重的青山县,第二批

    粮也运往淮河下游地区。

    他之所以隐匿行踪深入灾区,就是为了访查各处官员赈灾的情况。现在看来淮河中游的某些

    县问题很大。

    不理会神游天外的景希,苏眠自顾自抄起木棍,握在手里,嘱咐苏护他们留在原地。

    黑七莫名想翻白眼。这一路上他也算是重新认识苏家小姐了。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却是会在

    马车遭围困打劫时用鞭子抽人的主。

    苏眠踩在硬邦邦的地上,走上石阶,用棍子捅了一下破庙的门。

    门嘎吱一声开了。

    景希回过神来,快步上前,把她扯到自己身后。

    “我发现你真的胆子挺大!”

    苏眠弯了弯嘴角,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景希掏出火折子,吹出火星。两人借着微弱的火

    光往里走。

    过了甬道,进入空旷的大殿。苏眠更加靠近景希,顺着微光,看到斑驳脱落的佛像。她不由

    自主地双手合十,潜心祈祷。

    “想不到你还相信这个。”景希笑道。

    “佛前勿妄语。”苏眠瞪他,随即花容失色,惊叫道:“有蛇!”

    苏眠只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缠上自己的脚腕,越收越紧,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她狠狠

    地甩着腿往后退,在景希靠上来的瞬间扑倒他的怀里。

    景希被撞得生疼,胸腔抑制不住地起伏:“你居然怕蛇!”

    苏眠欲哭无泪:“蛇好可怕……”

    景希一手揽着她,一手把火折子伸到前方,闷声道:“不是蛇,是人!”

    苏眠猛地回头。

    黑乎乎的影子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声音虚浮得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给点……吃的吧……”

    “啪!”

    两人不约而同回头,夜风吹得坠坠的门板“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暗影中有活物爬行的动静,景希把苏眠挡在身后。火折子跳动的火苗下,两人终于看轻屋里

    聚满了人,绿油油的眼神像狼一样。

    苏眠坐在马车辕座上看月。奇怪,今晚居然有明亮如水的月光。

    大殿里点起了火,食物的香气伴着熹微的光透出来。

    暖暖急匆匆地跑来,“小姐,粥熬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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