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须臾,四皇子府的近卫从屋内走出,板着脸对众人道:“四殿下有令,请诸位大人进去。”

    众人见到了四皇子,不由一怔。

    只见赵行知微闭双眼,躺在一座矮榻上,面容苍白如雪,透过一层里衣,依稀可见他胸口包扎好的伤还在渗血。

    在场的几人也不全是来试探虚实的,还有一部分,是真心来探望的。

    这些人面面相觑,小声议论着。

    “难道真的是沈家人回来复仇了?”

    “可是,沈家的事和四殿下有什么关系?”

    林泽默默看着这些人,垂下眼眸。

    沈家与四皇子有什么关系?

    沈家出事和陆渊山脱不了干系,而现在种种迹象表明,陆渊山所效忠的不是太子,而是四皇子。

    现在一想,很难说,当年的事到底有没有四皇子的授意。

    屋内的吵闹声惹来了近卫的不满,只见他又板着脸道:“四殿下还是要多休养,诸位大人若无要事,就改日再来吧。”

    林泽骑上马,往自己家的方向走,正好有一辆马车与他方向相反,要往四皇子的府上去。

    因为那是陆家的马车,林泽便多留了个心眼,骑着马走出一段路后,他又折返回去,默默跟在那马车后面。

    但令他意外的是,陆家的马车到四皇子府,下来的人不是陆渊山也不是陆晁,而是一个姑娘家。

    她似乎是第一次来四皇子府,整个人没什么活力,估计是奉陆渊山的命令才来的。

    林泽不再留意后续的一切,直接一路回府。

    一旬过去,刺依然没有抓到,然而皇帝和朝臣似乎都心照不宣,不再提起此事。

    武举也重新办了,仿佛一切照旧。

    直到武举放榜,皇帝对这些武进士亲授官职,有心人与往年一比较,才发现有些东西正在悄悄改变。

    去年,武状元授正三品参将,武榜眼授从三品,武探花授正四品……

    今年,武状元尚且只授正四品,其他进士的品级更是依次降低。

    重不重文如今还看不出,但轻武,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了。

    不过唯一让人欣慰的,是武状元也能像文状元那般骑马游街了。

    林泽与沈音穿着常服,混在人来人往的人群中,像普通百姓一样观状元游街。

    为了扮好普通百姓,沈音整张脸未施粉黛,林泽甚至戴了帷帽,可他们气质出尘,一路上仍引得不少人频频回眸。

    好在那武状元长得也不赖,一身红袍更显意气风发,替他们俩吸走不少目光。

    “我也好想骑马。”沈音挽着林泽的手,望着武状元骑马的背影,眼里满是羡慕。

    她不会骑马。

    她记得小时候,父母问过她想不想学骑马,她害怕马,觉得那简直是庞然大物,万一要是摔下来,肯定很疼。

    到总角之年,她看兄长骑马,披甲佩刀,威风凛凛,于是又想学骑马了,可惜父母兄长常常远赴沙场,没有人教她,即使团聚短短数日,她也总舍不得让他们操心劳累,教骑马的事连提都没提过。

    以前林泽倒是提过,不过后来林家出事,林泽闭门不出,就只好不了了之。

    此刻看见武状元骑马,沈音难免有些羡慕。

    京城很多世家大族,在这里,她甚至没有见过骑马的女子——除了她娘亲。

    大概在世俗人眼里,女子抛头露面做什么都是不体面的。

    林泽也许不这么想,但他肯定也不想被人议论。

    “等我得空,一定教你。”林泽微微侧目,温柔地看着她。

    迎上他缱绻的眼神,沈音突然一怔,心里有种莫名的暖意——像是冬日里躺在被窝时一样,暖意从内到外地传遍全身。

    其实,他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他再得空,也是宁国公,教自己夫人骑马,恐怕会惹来同僚耻笑。

    沈音出神之际,林泽抽出手臂,揽住她的肩,指了指右手边的一家包子铺,“我听人说这家包子铺的包子很好吃,正好今日有机会,要不我们尝尝看?”

    “好啊!”沈音唇角一扬,和他一起拐进那家包子铺,高兴得仿佛脚底生风。

    排队买包子的人不少,一笼肉包子刚刚蒸好,不一会儿就卖空了,他们没轮到,只好多等一会儿,眼睁睁看着游街的武状元走远。

    不远处,一对同样身穿常服的贵人手挽手出现。

    赵天月使劲摇裴贤的手臂,蹦蹦跳跳的,娇声道:“我要去吃永定铺的包子!我们快去快去吧,人家骑马有什么好看的,还没我骑得好看!”

    公主这么可爱,裴贤自然是依她。

    可是奇怪的是,当真正快要走到铺子排队时,五公主却拉着他要走,“不买了不买了!”

    裴贤被她带着走,不明所以:“怎么了?”

    赵天月不想把丢人的事说出来,噘着嘴道:“就是突然不想吃了,不行吗?”

    她不好意思和林夫人见面,她一见到对方,就能想起之前的尴尬——她自以为能投其所好,结果人家喜欢的似乎不是那些书籍。

    这不是人家林夫人的错,是她自己蠢笨,她是在和自己闹别扭。

    “行,公主殿下说什么都是对的。”裴贤笑了笑,和她一起离开包子铺,继续看那武状元游街。

    “小心烫。”

    包子刚买好,用油纸包裹着,连带着油纸都烫,林泽犹豫要不要马上给沈音。

    却未料沈音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包子,连带着油纸一起。

    “我怕你手上的伤还没好,还是我来拿着吧!”她眨了眨眼,俏皮道。

    林泽失笑,摇摇头:“一点小伤,早没事了。”

    沈音微微挑眉:“好,既然是小伤,那肯定不会还有口子,我要是在你手上看见血口子,我就不帮你更衣、沐浴了。”

    说起这个,她脸上有些发烫。

    更衣倒还好,不用帮他脱里衣,就是沐浴……她忍不住想起些不能让外人看见的画面。

    林泽也面露赧色,压低声音道:“咳,大庭广众之下,别说这些。”

    沈音不作声,过了会儿,边走边吃包子。

    她吃完一只包子,把剩下的包子还给林泽,两个人就这样在街上漫步,一直到肚子饿了,才打算回府。

    武举放榜之后的第二次开朝,皇帝又做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

    他要减少将近原来一小半的军中开支。

    理由用的是去年秋季齐鲁之地的洪灾,国库需要救济灾民,十分紧缺,因此“只能出此下策”。

    这回,那些向来坚持嫡出乃正统的御史们,也不禁谏言劝阻。

    “陛下,万万不可啊,军队乃立国之本!”

    北边强国一直对晋朝国土虎视眈眈,如若这时削减军费,无异于自断手脚,易让敌国趁虚而入。

    户部尚书正义凛然道:“一派胡言,黎民百姓才是大晋的立国之本,削减掉的经费是分到了百姓手里,这有何不可?”

    林泽心如明镜——经费真能分到百姓手里吗?很显然未必。

    皇帝颔首道:“户部尚书所言极是。”

    此时此刻,众臣都以为身为兵部尚书的三皇子会反驳两句。

    就连林泽都这么以为。

    然而三皇子不仅不反驳,还赞同道:“齐鲁之地的百姓自古以来受洪灾之苦,确实应受朝廷救济。”

    皇帝眉头微蹙,怕自己看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会中了圈套。

    他太出色,出色到皇帝最忌惮他,却又不能做得太过。

    到时候北境真有战事,还是需要一位震慑敌国的主帅的。

    朝臣们议论了一番去年的灾情,个个唏嘘不已,皇帝亦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林泽眼眸微转,想到件事。

    既然说到这儿了,不提白不提。

    “陛下,臣提议在浊河下游建水利工程,以护下游之地百姓的收成。”

    皇帝笑了笑,示意他起来,“林泽,你有所不知,这百年来多少人都想过在那儿建工程,可难度极大,最后都只能不了了之,如此半途而废,岂不是浪费了人力和银钱?”

    林泽早就暗暗给谢玄和裴贤使了眼色。

    “陛下,臣已经画好工程的图纸,请陛下过目。”谢玄横跨出列,将图纸递上。

    林泽答应过他,他相信林泽会说到做到,因此,这份图纸自从定下后,他就一直藏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皇帝过目之后,欣喜道:“谢爱卿大才,此工程若能成,必得后世代代称颂!”

    户部尚书为难道:“陛下,可国库紧缺……”

    裴贤立即反驳:“这不军费削减了么?正好补到这水利工程上啊,不仅是在救济灾民,更是为避免以后再有灾民。”

    太子党们不再作声,就连太子本人也无言。

    赵行宇其实不觉得有什么。

    工部要管灾民,那就让他们去管吧,反正军费削了,就等于削了三皇子,那他就高兴。

    皇帝将图纸还回去,点头应允:“那朕就批下这工程。”

    “谢玄。”

    “臣在。”

    “朕命你择日前往浊河下游之地,先勘验浊河汛期,再回京述职,到时若无难处,就带人开工。”

    “臣领旨,并替灾民先谢过陛下。”

    谢玄平身后,悄悄瞥了林泽一眼。

    心道,也谢过宁国公。

    这日朝堂,皇帝还宣了一道旨,封二公主的女儿为平昭郡主。

    *

    对,小郡主的满月宴快到了,有些人已经早早备好礼,而有些人,差点忘了这事。

    如沈音,满月宴临近时,她才想到要备礼。

    可一问京城各大银楼,现成都是被挑剩下的样式一般,定做的,又赶不上日子。

    “依我看,你亲自做一件满月礼更好。”

    林泽突然想起,曾经被沈音刻上祝福的那支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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