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皇帝躺在榻上,两名内侍一左一右为他捏肩捶背。

    郭文彦带着奏本,一板一眼地行跪礼。

    皇帝抬了抬眼皮。“郭爱卿,何事禀奏?”

    “臣启圣上,数日前,曾有几位文举考生向臣递了诉状,声称以自己的才学不可能落榜。臣原本没当一回事,后来与翰林院一起深查下去,才发现里面大有文章!陛下请看!”郭文彦将奏本递上前去。

    内侍转呈给皇帝。

    皇帝打开一看,顿时只觉眼前一黑。

    缓了片刻,他深吸一口气,皱眉问郭文彦:“所以,他们要状告何人?”

    郭文彦作揖一拜,精神抖擞地道:“这几位考生联名状告当今太子,为谋私利,篡改他人答卷!”

    一时之间,整个寝宫落针可闻。

    “大胆!”

    皇帝突然站起身,暴喝道。

    郭文彦唇齿发颤,低着头竭力掩饰自己的惧怕。

    他没有办法。

    他以前是太子心腹,秦忠案发生之后,太子不光不会信任他,还记恨他。

    他想在这朝堂上有一席安身之地,只能投靠三皇子。

    而投靠了三皇子,又必然视太子为死敌。

    “臣斗胆,请陛下派人搜查东宫。”郭文彦一撩下袍,双膝跪地,俯身一拜。

    皇帝惊愕得说不出话:“你……”

    他沉默许久。

    尽管有内侍为他扇风,他还是很快就满头大汗。

    “好吧。”

    他看着殿内一动不动的郭文彦,心知太子这事不能再瞒着了,再瞒下去,只会越闹越大。

    还不如尽快查明,还能给太子一个解释的机会。

    *

    又过去短短数日。

    朝中一连出了几件大事。

    先是有数位考生联名上书,要求公布或查看自己的答卷,再是有翰林院大学士多次请奏御前,要查吏部和礼部的考官。

    而刑部尚书郭文彦,则直指东宫参与其中。

    为平民愤,皇帝一一派人去查证。

    天威浩荡之下。

    吏部和礼部都有人招了供,称是国舅爷命他们偷梁换柱,把真答卷送往东宫,假答卷上呈所有考官。

    殿试之时,皇帝只是走过场,文章和人都没有仔细看过,当然不可能察觉一丝不对。

    这日,太子赵行宇跪在朝堂上,抖如筛糠。

    “儿臣真的没有指使他们!这一切都是舅舅的主意,与儿臣无关呐!”

    还好,他已经事先和舅舅合计过,如若事情败露,就先把责任全推给舅舅。

    若不行,还有另一条计划。

    反正不会有人在东宫找到那些真答卷,父皇也不敢真的对舅舅动手。

    翰林院大学士眼神如刀,挺直腰杆:“若真是无关,那为何吏部和礼部都有人指认殿下?”

    “大学士如此咄咄逼人,难不成是要陛下下旨废立太子?”礼部尚书也不甘示弱,顿了顿,朝皇帝道,“礼部和吏部督下不严,攀咬太子,是臣等失职。”

    皇帝听得心烦,扫了一圈,终于找到个还算冷静的。

    “国舅,你作何解释?”

    “此事俱臣一人所为。”王文林颔首道。

    此刻的朝臣中,有人惶恐,怕自己被牵连;有人凝眉,察觉到气氛的异样;亦有人翘起嘴角,知道这招请君入瓮成了。

    王文林和太子的关系有多好,天下无人不知——天子也知。

    王文林越是揽罪,便越会让人觉得此事与太子有关。

    太子是储君,但这不代表天子想看到太子的势力越过自己,他既然会忌惮三皇子、忌惮功臣,那自然也会忌惮太子。

    果然,还不等王文林和太子他们反应过来,皇帝就变了脸色,站起身来沉声质问道:“一人所为?这是为何呀?为太子培养党羽?”

    语气极重。

    王文林瞪大眼睛,这才反应过来,忙行跪礼:“陛下明鉴,此事确与太子有关,那些答卷是太子弄丢的。”

    他给赵行宇使眼色。

    赵行宇愣了愣,匍匐于地,也马上接话:“对对对……是儿臣不小心弄丢了,怕父皇责罚,所以才……出此下策……”

    “你啊!”皇帝指着他,叹了口气,“你要朕如何判这次的春闱?”

    赵行宇飞速回忆王文林说过的计策,又一拜,道:“儿臣愿从自己的私库中拿出一万两银钱,补偿这些无辜落榜的考生。”

    赵行宇见皇帝神色缓和,不由心中一喜。

    舅舅这招真厉害,不光能堵住三皇弟他们的嘴,说不定还能笼络那些人。

    皇帝坐回龙椅,面上依然摆出一副严肃面孔,“那便如此,不过朕还要罚你禁闭东宫半年。”

    没人发现,他眼底闪过一丝放松。

    林泽观察半天,无人有异议。

    他便知,自己是时候开口了。

    “陛下,对诸多才子而言,他们入仕并不为赚多少金银财宝,而是为一展抱负、尽忠报国。金银财宝恐怕不足以平息他们心中之怨,以臣所见,不如在下半年加开恩科,再给他们一个入仕的机会。”

    赵行宇投给他一个目光,又惊又喜。

    好主意啊,他怎么没想到,开设恩科,就又是笼络人心的机会啊!

    皇帝一听,也一脸笑意地看着林泽,“还是你聪明,那就这么办!”

    半晌后,皇帝终于想出加开恩科的缘由,眯起眼道:“今年是朕第一次当上外公,就以此为由,加开恩科吧,也算是朕对二公主的恩赐。”

    下一刻,皇帝当场拟旨。

    很多人以为,这事到此便算是尘埃落定。

    林泽没回国公府,而是直接去了教场。

    国公府内。

    沈梨和平心在卧房里收拾包袱,为沈音常州一行做准备。

    平心问:“夫人,您这两日就要出发吗?”

    “对啊,怎么,你不想去?”沈音看她一眼,莞尔一笑,“常州风景不错的,古寺里许愿也灵。”

    她去常州,所用的借口就是去古寺拜佛。

    “奴不是觉得常州不好,只是……”平心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沈梨白她一眼,板着脸道:“有话你就说,夫人又不吃人。”

    沈音继续看着平心,笑意更深,示意她说下去。

    平心福了福身,解释道:“这段时日,国公爷忙着庶务,无暇顾及府中事务,夫人已渐渐执掌中馈,若此时去常州,恐怕……管事一人忙不过来。”

    沈音没有怪罪她。

    平心只知晓她去常州是为拜佛,而不是去见两年不见的兄长。

    沈音盯着包袱里的那些衣物,若有所思。

    如今离武举已经没有几日了,去常州,倒也不差在这几日。

    林泽忙着朝廷武举的事宜,又要时时维护着与太子的联系,根本抽不开身,而府里的事务也很紧要,若出了问题,容易惹麻烦上身。

    府里那么多仆从,若有一人生异心,对她和林泽而言皆是隐患。

    “先不急着收拾。”

    最终,她决定等到武举结束。

    入夜。

    林泽特地差人回府,说自己与兵部陶伦兵法,抽不开身,今夜暂不回府。

    沈梨服侍沈音沐浴更衣,凝望着她眉眼间的愁意。

    明明早上的时候,她还笑逐颜开呢。

    沈梨心里冒出一个想法,心不在焉地往浴桶里加花瓣。

    “阿梨,撒多了。”沈音提醒她。

    沈梨回过神,咽了咽口水,斟酌着开口:“姑娘,您有没有想过……去常州之后,陪家人待在一起,永不回来?”

    沈梨不得不承认,国公爷待姑娘是很好,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好,姑娘过着很多女子梦寐以求的日子。

    可是她太了解姑娘了。

    姑娘一直期盼能与家人团聚,尤其是在许家时,姑娘几乎日思夜想。

    嫁到国公府之后,姑娘反而常常要收着情绪,不敢让人瞧出破绽。毕竟,姑娘与表姑娘除了长相以外,性情之类完全不同。

    沈音看着沈梨,眼神微诧,久久未作答。

    要是从前,收到这样的消息,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出发,甚至永远留在常州。

    可如今,她做事之前已经学会分析利弊。

    父母兄长向来纵着她,她确实可以永不回来,留在家人身边继续当沈家娘子。

    可是那样的话,她又要如何帮家人洗刷冤屈?

    沈音轻笑。

    其实还有一原因——宁国公夫人这个身份,她似乎……有些习惯了。

    “不会。”

    不是没想过,而是不会。

    沈梨怔了怔,微微颔首:“是奴婢多言了。”

    *

    次日。

    工部大门前,居然排起一条长队。

    其中排在前面的,赫然是这次文举被害落榜的几位才子。

    他们收到朝廷补偿和加开恩科的消息之后,对文科举反而没了太大的期许。

    但他们依然一心报国,于是就想到了之前在贡院门口屡屡聘人的工部。

    去工部做事,至少身份上没有什么门槛,世家子弟去得,读书人去得,白丁也去得。

    有这些读书人一带头,许多百姓也争相报名。

    世人看轻工匠,自然也看轻满是工匠的工部,可有读书人带头,一切就又不同了。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跟着读书人一起干,总归错不了。

    “诶,同窗,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门内,给他们登记姓名户籍的,正是前段时间,因中榜无望才来工部的几名新人。

    林泽因公务而来工部。

    他骑着马走近工部门口,看到那一长条的报名队伍,愣了许久。

    裴贤来门口迎接他,指了指队伍,得意道:“如何?我这聘人手段还不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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