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倾风此番带来的弟子中只有两名小辈,其他都是各位长老座下与他同辈的师兄弟和两位师姐。他们被安排在西面的雅间用饭,而穆倾风几人则在东面的雅间。

    云奉月刚一出现,肖红槿便注意到了她略微红肿的眼眶。而严青榆碍于她的身份,却一句调侃之言都说不出口。荀中越本就不悦,看着他们这诡异的氛围,更加气闷。直到伙计送来一坛柏川有名的“陈家酿”,他的脸色才和缓了些。

    “哼,你这小丫头倒是会收买人心。”荀中越心里欢喜,嘴上却不饶人。

    云奉月讪讪一笑:“其实,我有求于师公。”

    “恩?何事?”

    云奉月说道:“我有个婶子,得了疯傻之症,想让师公给诊治一番,看看能不能让她恢复神志。”

    肖红槿和严青榆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心下了然。

    酒香将荀中越的气闷带走了大半,他问道:“是如何疯傻的?若是因为魔教的武功,那我束手无策,若是因为其它,或可医治。”

    “不是因为‘鸾音蚀梦’,我那婶子不会武功,至于如何疯傻的,我并不清楚。”无内力傍身之人,承受不住鸾音蚀梦,疯傻之前便会殒命。

    “你那婶子在何处?吃完饭带我去瞧瞧。”

    云奉月回道:“我那婶子并不在柏川,我已命人去接她前来,过几日才能到,到时便麻烦师公了。”

    “好说。”荀中越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刚要送到口中,又将碗放下,重重叹了一口气:“那老程头也爱喝上几口,此番他若是大难不死,我便把你送我的‘醉仙翁’分他几坛。”

    几人闻言,皆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穆倾风安慰道:“师叔且安心,魔教既然将程师叔带走,或许是想以他为要挟,想必不会伤及他的性命。”

    “希望如此吧。”

    这顿饭并未吃出重逢的喜悦,满是各怀心思的惆怅。

    吃过饭,穆倾风和严青榆便被同住店中前来拜访的江湖人叫走了。云奉月正想找肖红槿单独谈谈,便拉着她进了穆倾风的屋子。

    肖红槿担心于她,刚进屋便低声问道:“你可已有谋算?”

    云奉月将她拉到桌边坐下,给她斟了一杯茶,两人挨得极近:“适才我与师公说的那个婶子便是我信中与你提到的徐桃,柏川到处都是丹霞宫眼线,未免打草惊蛇,我只能在试剑大会前一日将她劫出。我已定好十九那日酉时三刻动手,赶在关闭城门之前将徐桃送入城中,让师公诊治。青石村识得徐桃之人我也会一并接来,或有助于她恢复神志。”

    “可有需要我做之事?”

    云奉月拧眉:“我的人并未探查到程长老被带到了何处,你们明日去丹霞宫多注意些,看看有何不寻常之处,或许便是破绽。”

    肖红槿沉思片刻:“你不与我们同去吗?外头应并不知晓你已不是沧元山弟子。”

    肖红槿的意思云奉月听得很明白,让她仍扮作沧元山弟子混在他们其中,也好亲自探查。“我不能去,眼下谁也不知二十那日会发生何事,我怕魏震凡将沧元山拖下水,须得在他面前与你们划清界限。”

    “我明白了,明日我会多加注意。”肖红槿稍作停顿:“你可知魏震凡为何要如此针对玄鸾教?二十年前便开始布局,其中可有什么渊源?”

    云奉月一愣,继而轻笑:“师父你还记得在雁歌时,我与你说过我爹娘之事吗?我与你说我见了我娘一面之后,想法才有所改变。我娘便是白鹭洲掌门姜拂雪。”

    “什么???”肖红槿一脸难以置信,江湖上传言魔教教主对姜拂雪爱而不得才毁其容貌,可……

    “我娘为了护我爹性命而自毁容貌,发誓永不见他。她以为我刚出生便已夭折,却不知我被李绛真送到了我爹身边。李绛真给我喂了毒药,每年需要一解,以此来要挟我爹对外宣称娶妻生子,终生不得与我娘相见,而我身上的毒,却阴差阳错因千机噬魂散而解。”

    肖红槿由此明白当初救她之时荀中越所说的另一种毒是如何而来。

    “我已查出当年我爹被白鹭洲知悉身份,便是魏震凡送去的消息,江湖一直传言魏震凡对我娘用情至深,许是因爱成恨的缘故,究竟为何得问他本人才能知晓。”

    “我懂了。”肖红槿并未纠结于正派弟子和魔教教主是如何情根深种,情之一字局外人无法明白,她所能做的便是助她揭穿魏震凡的真面目,将程敬棠救回。

    “还有一事,我可用内力助那些受伤弟子恢复,试剑大会当日或许需要他们出面,所以师父为弟子们诊治时在不伤及他们性命的情况下,可用药稍微猛些。”

    “可是如你在云宁一般,耗去大半内力?”

    “恩,那些弟子是亲眼见到魏震凡伤人的,他们的证词至关重要。”此举冒险,但值得冒险。

    肖红槿眉头微蹙,她懂其中利害,只是有些担心。

    屋外传来穆倾风与严青榆的交谈之声,云奉月问道:“严师叔他,可是已经知道了?”

    “恩,程师叔的事传回门中时,我告诉了他,抱歉。”

    云奉月不以为意:“无事,严师叔既已知晓,更方便行事。”廊上的交谈声越来越近,穆倾风推开屋门,见肖红槿与云奉月同在屋中,并无几分惊讶。

    倒是严青榆先开了口:“师姐,你们可聊完了?聊完了我们便回屋吧。”虽然云奉月身份特殊,但他明了穆倾风的心意,想给他们二人多些时间。他也急切想知道云奉月与肖红槿商量了何事。

    “聊完了,我们回去吧。”肖红槿走到严青榆身边,又深深地看了云奉月一眼,与严青榆转身离去。

    严青榆走时顺手帮他们把屋门关上了。

    明黄色的灯光洒在穆倾风身上,将他的轮廓描绘出了几分寂寥之意。云奉月鼻头一酸,缓缓向他走过去。

    她伸手抚上他的额角,顺着眉心鼻峰,轻柔地抚摸着他。

    “我的情郎真好看。”

    穆倾风紧紧握住她的手,那份不安又浮上心头,她离得如此近,却总有种抓不住之感。

    “你有心事。”

    云奉月微微勾唇,“我只是太久未见你,想你了。”她不能告诉他,只要再忍几天便好。

    穆倾风眸色幽深:“云儿,我从未如此这般将一个人放于心上,我想成为你最亲近之人,护你周全。我想让你明白我的心意,能够给我信任,哪怕拼上性命,我也定会护你。”

    云奉月望着他的眸子,似要溺于其中,但尚存的一丝理智将她拉回。她怕的便是他不顾一切护着自己,因为他也是她想要回护之人。

    “真的没事,见到你什么事都没了。”

    “你……”

    穆倾风仍想问她,却被她一吻阻之。

    这一吻并未等穆倾风回应,她便离开了他的唇:“我要走了,你一路奔波明日还要应付丹霞宫,早些休息,我明日晚些时候再来找你。”再待下去他必定还要再问,只能落荒而逃。

    穆倾风有些失落:“你不住这里吗?”

    云奉月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是在邀请我和你一起睡吗?”

    “我……”

    云奉月看到穆倾风的耳朵如被烫熟一般变成了红色,狡黠一笑,轻咬他的耳垂,倏而松开,贴着他的耳侧低声道:“我怕自己把持不住~把你吃了~”

    “我走了。”她将面纱系好,深深望了穆倾风一眼,便离开了。

    穆倾风发烫的耳朵和面颊上的红晕久久未消,他轻叹一声,坐在桌边呆愣了许久。

    晨光撕裂漆黑的天幕,从东方探出了头。早饭刚用完,便有丹霞宫弟子前来接人,为首之人便是郭肃贤。

    两队人互相行过拜礼之后,郭肃贤在弟子之中扫视一眼,并未看到那人的身影,有几分失落。

    丹霞宫在柏川城东,距城中只有一里路,宫宇踞高而建,一条台阶直通门派。

    台阶的尽头魏震凡与朱秀乾率门中弟子们已在等候。

    “穆掌门、荀长老、各位少侠,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魏宫主客气,请带我们去看我门中弟子吧。”

    未过多客套,魏震凡引着他们往门中走,边走边给他们介绍几名弟子的情况。

    “我门中遍请柏川名医为各位少侠诊治,内伤已稳住,只是……弟子们的神志受创过重,尽是痴傻之态。魔教武功阴毒,这些弟子尽是门中翘楚,太可惜了。此事因我而起,实在对不住穆掌门,程长老应邀而来,现在还寻不到踪迹,只怕是落入了魔教之手。”

    穆倾风劝解道:“魏宫主切莫自责,魔教行事乖张,待试剑大会结束,定要找他们讨个公道。”

    “我此番广发英雄帖,便是要号召江湖侠士共讨魔教,沧元山在江湖上广受尊崇,望穆掌门能助一臂之力。”

    “魏宫主哪里话,魔教伤我门人,掳我师叔,沧元山怎可隐于人后。”

    “那在下便放心了,此番定能重创魔教,让那魔教邪功永绝于世。”

    肖红槿与严青榆对视一眼,只觉魏震凡表面功夫滴水不漏,一副慈祥之容,谁又能看出皮囊之下的那颗阴邪之心呢?

    他们夫妻二人不动声色观察着魏震凡身边之人,皆神态自若,唯有那郭肃贤眉头紧蹙,似有忧心之事。

    魏震凡也注意到了自己徒弟的这副样子,他向穆倾风问道:“姜姑娘此番没有同来吗?”

    果然,郭肃贤有所动容。

    “她……”

    “姜云她已退出我沧元山,与我门派断绝了关系,不再是我沧元山弟子。”严青榆抢在穆倾风之前回答了魏震凡的问题,他与肖红槿谈过之后,已明了云奉月的意思。

    穆倾风对严青榆此举有些疑惑,他并不愿在外人面前将二人关系撇清,尤其是在郭肃贤面前。

    魏震凡惊奇道:“这是为何?上次在白鹭洲一见,还以为……”

    “她家亲戚不愿她在沧元山受苦,强令她回家,便只能断绝了师徒缘分。”肖红槿接上了他的话。

    “原来如此。”魏震凡不再多问,心中却有些疑惑,弟子们通报的沧元山所居客栈乃是姜云所订,而她却竟已离开了沧元山。

    穆倾风眉峰微蹙,肖红槿和严青榆今日在外人面前如此失分寸,太不正常。但未及细思,已到了安置受伤弟子之处。

    魏震凡找了一间闲置的大屋子,收拾出来专门安置这些弟子,十四张床整齐地排成两行,而床上的弟子都被绸布束着身子无法动弹,有的闭眼不语,有几个却说着些胡乱之词。

    “魏宫主为何要将这些弟子绑在床上?”

    “穆掌门有所不知,这些弟子受的内伤严重,这几日用药之后有弟子醒了过来,但神智已然疯傻分不清人,因病痛手脚乱动不利于恢复,此法乃是为了让他们好生休养。”

    肖红槿试过弟子们的脉象,又探查魏震凡给弟子们用的药,并无不妥之处,但这些药却是温补之方,见效过于缓慢。

    荀中越把完脉之后,将方子稍加修改,肖红槿却执意要在药方中加上一味补药,荀中越见她坚持如此,并未阻拦。

    时辰尚早,魏震凡执意要留沧元山弟子们在丹霞宫用饭,以表歉意。肖红槿和严青榆以首次来丹霞宫为由,想四处转转,魏震凡便令郭肃贤为二人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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